“金三角人才济济,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纪星摇头,“好奇心害死猫。”
苏长玉想不通,看齐琛:“所以那什么鬼担保是假的?就为了抢劫?抢个身份证算什么事啊?”
“这里的身份证能卖钱。”齐琛道,“不过他们应该是看出来了你不会答应,所以改变了策略。这些人拿着你的身份证就不知道会做什么了,可能是网络贷款或者做担保,总之没好事。”
纪星好奇道:“到底是做什么担保?”
“黑公司。”齐琛简直服了这两个少爷,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有人要违法开黑公司,自然要找背锅的人,金三角偶尔会有人做这种生意,拿身份证去担保,公司开起来,中介拿几万手续费,剩下三千到八千不等分给背锅的人。”
苏长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等会儿,这
种公司一旦出了事……”
“法人当然要倒霉的,所以风险大。”齐琛点头。
纪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数目”的“工资”,感情是担着风险的,而且这个风险可不好说,说坐牢也就坐牢了,这锅背得也太容易了吧?
如此一比较,“工资”才区区几千元实在是太便宜了啊!
苏长玉也是叹为观止,迟疑道:“这么缺钱,就不能去找份正当工作吗?”
“这里的人口袋里有钱就不会去找工作,嫌麻烦。”齐琛道,“以前这里也不是没有正当工作招聘,工厂流水线,工资高福利好,但是没人去。他们宁愿选择帮人看门、发传单、贴小广告,工资日结,有钱了就去网吧,可以混好几天了。”
纪星见苏长玉微微张着嘴,显得傻愣愣的,心里好笑,无声地拍了拍苏长玉的肩膀,心说:我懂我懂,小爷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苏长玉有纪星和齐琛领着,被填鸭似地飞快塞入了金三角“特有文化”,等到了小左家,苏长玉从小到大建立的三观已经被碾碎了无数回。
此时三人站在门口,齐琛倒是面无表情,纪星和苏长玉脸都白了。
饶是纪星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环境,此时此刻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说是“家”,不过是个早已无人住的危房,上面写着大大的“拆”字,下头拉着警戒线,旁边竖着“宏飞集团XX工程”几个字样,明显是就快要被拆迁的地方之一。
拉着警戒线的外围是杂草丛生的小院,垃圾堆了一地,臭得让人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就在门口站了片刻的功夫,纪星就快被熏晕过去了,不仅如此,他腿上、手上还被不知名的小虫咬了一堆红红的疙瘩。
门口拉着仿佛是用编制口袋做得门帘,正常的大门早就不翼而飞,窗口上挂着几个大口袋,里面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看样子这小左除了抢劫,还捡垃圾为生。
屋里点着蚊香,没开灯,小左叼着烟看着一本没有字的画报——应该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儿童读物,破旧的封面上还沾了些不明物体,看着有些恶心。
见来了外人,小左站起来露出戒备的神情,看清了苏长玉的脸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凶相。
他丢了画报就去找武器,地上凌乱地丢着方便面包装袋、一次性筷子、纸杯、还有一些散乱的衣物和踩瘪了一半的饮料罐。
他起身就将那些罐子踹开了,发出叮铃哐啷的脆响,从柜子后头猛地抽出来一把长刀。
纪星吓了一跳,忙拉着苏长玉往后退到了门口,举起手道:“别紧张!我们不是好人!”
齐琛:“……”
纪星:“……”
苏长玉:“……”
小左光着上身赤着脚,看着浑身瘦骨嶙峋的,能清晰看到肋骨的痕迹;他细胳膊细腿,但却带着一股狼崽子的狠劲,仿佛要择人而噬,眉头皱着,紧紧握着刀,威胁地看着三人。
苏长玉小声问齐琛:“你说他有十六?这也太……不像了啊?”
说是十六岁的年纪,个头却不足十二、三岁,嘴上还叼着半截烟,窝在这不见天光的逼仄地方,烟雾遮挡了他的神情,看得人心里又寒又酸。
他抡着长刀就要砍过来,看那模样,倒是比他翻书的动作还要熟悉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纪星忙道:“你等等!我们只是……哎!”
他话音未落,齐琛已经将他一把拉开了,齐琛人高马大,微微一让再伸腿往前一绊就让小左一个踉跄,顺手拖住他的手臂,手腕一扭,将刀抢了下来。
苏长玉哇哦一声:“酷!”
齐琛将刀扔在地上,沉着脸:“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别跟我装傻!”
小左很是不服气,但又打不过齐琛,嘴里发出嘶哑地尖叫,像只被囚困的幼兽般挣扎起来。
纪星被那古怪的叫声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齐琛。
齐琛道:“据说他从小就不怎么说话,养父母去世后几乎没再开过口,算半个哑巴。”
苏长玉也被惊得不轻:“这叫声……这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纪星堵着耳朵,被这叫声弄得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齐琛扭着小左的手腕不让他跑,低沉呵斥:“把身份证拿出来,快点!”
倒不是齐琛不够温柔,而是他深知小左的性格,同他温柔他也不会领情,说不定还能反咬你一口。
对待狼崽子,哪怕是崽子,那也是有“狼性”的。
“啊——!”小左又踹又咬,但齐琛每次都躲得恰到好处,他咬不到人,急得脸都涨红了。
纪星脾气虽然暴躁但到底心软,看不下去了,抬手道:“等等,你……等等。”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觉得被那孩子叫得心头发颤,神经都绷紧了,浑身上下仿佛蚂蚁在爬,难受得不行。
“我,我这儿有吃的。”他从兜里摸出酸奶和牛肉干,往小左的方向晃了晃,“吃东西吗?我们好好谈谈,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
齐琛深深看了纪星一眼,将地上的刀踹远了,慢慢放开了小左。
“我松手,你别乱跑。”齐琛看着小左的眼睛,警告道,“要是再发疯,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左看了他一眼,又盯着纪星手里的酸奶看,肚子咕噜响了起来。
苏长玉只觉得他们不是在说服一个人,而是在驯化某种野兽,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也跟着道:“乖,你别怕,我们不是好人,啊呸,不是坏人。”
苏长玉左右打量,道:“我去给他买点吃的吧。”
纪星点头,苏长玉便倒退着举着手,表示自己很“安全”,慢慢退着出门去了。
阴暗的房间安静下来,小左一被放开就缩去了墙角,警惕地看着他们。
纪星将酸奶和牛肉干丢过去,刚好砸在他脚边,示意他吃:“都给你了。”
齐琛将那把刀捡了过来,拿在手上,站在纪星身边——别说还真有点保镖的意思。
小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饥饿占了上风,捡起吃的拆开就往嘴里倒。
纪星看得心酸:“一会儿还有,那个大哥哥给你买吃的去了,我们用吃的和你交换怎么样?你把他的身份证还回来行吗?”
第32章 32.泼冷水
小左做错了事,按理说实在不必跟他提什么“交换条件”,但纪星是头一次见到人还能活成这样,况且对方甚至没成年,心里到底是发不起真火来。
他和齐琛退到门外,给小左留出安全距离,对方嚼着牛肉干警惕地瞪着他们,刚刚被齐琛轻易拿下让他觉得很不甘心,不时还想找其他武器,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焦虑。
纪星蹲在门口,脚踝胳膊上被不知名的虫子咬红了一片,时不时拿手抓一下,没几下就抓出通红的指印,冲门里道:“我叫纪星,他是齐琛,你认识他吗?咱们聊聊?”
小左不说话,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齐琛替他回答道:“他来过黑拳赛很多次,应该认识我。”
齐琛见纪星白嫩的肌肤瞬间就红了一片,皱着眉拿了扔在角落的扫帚,将门口一圈的垃圾给清理了,又捡了两张报纸折起来当扇子,在纪星手边脚前不断扇动,赶走小虫。
纪星将外套拉链拉上,两手撑着腮帮看他,若是前两日齐琛这样做,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受着,可现在他总觉得心虚忐忑,便小声道:“你不用这样。”
齐琛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将报纸收起来了。
纪星又觉得自己有些刻意,显得很薄情似的,又抿着唇抓了抓手背道:“你还是帮我扇扇吧。”
齐琛无奈看他,眼神里带了点笑意,嘴角却往下抿着,道:“到底要怎么样?”
纪星便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抵在下颚处,显得特别乖巧:“谢谢啦。”
齐琛摇摇头,又帮他轻轻扇了起来。
纪星想起齐琛拉着他躲开小左的刀时那干脆利落的样子,觉得帅气极了,道:“哎,那一下……就拉他那一下你都不怕他砍到你吗?”
“他砍不到我。”齐琛道,“那么容易被砍到了,我这么多年就白练了。”
纪星顺水推舟地问:“你练了多久?”
齐琛想了想:“差不多快十二年了吧。”
纪星顿时露出一个“哇”的表情。
齐琛看得好笑:“我练拳挺早的,当年也是……没什么其他的路可选。”
他看向藏在屋内阴暗处的小左,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们这样的人,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自我选择的权利。什么梦想、理想、抱负,那都是很奢侈的东西。我觉得我已经很幸运了,虽然是个意外,但我遇到了喜欢的事情,想一直做下去,如果不是拳击,可能我……后来也会跟小左一样吧。”
纪星有些惊愕:“你也被丢弃了?”
“那倒不是。”齐琛摇头,又想了想,“但有家人和没家人,区别也不是很大。”
纪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不过三言两语,他却预感到齐琛过去的黑暗深不见底,令他无法轻易接近和触摸。
无论是齐琛、小左还是刘婶,他们都有自己的黑暗,可哪怕样子狼狈哪怕是爬着往前,也很努力地要生存下去。
相比之下,他和苏长玉活得像是滩没有意识的烂泥。
纪星看着齐琛的侧脸,心绪波动难平,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拿起手机对着齐琛的侧脸拍了一张——背景是大片的垃圾堆,写着“拆”字的墙头摇摇欲坠,男人的侧脸坚毅眼神晦涩不清,一手还捏着旧报纸,蹲在灰扑扑的屋檐下,看起来别有一种阴郁的味道。
他连拍了好几张,齐琛抬手挡住了他的镜头:“干嘛呢?”
纪星也说不清自己想干嘛,愣愣地看着齐琛,总觉得那日从黑拳赛出来时,他也有过和现在类似的心情。当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点未成形的念头,而此时,这个念头再次出现,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他张了张口,但这刚刚成型的念头并不成熟,他还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于是他话锋一转,“看你好看。”
齐琛:“……咳。”
齐琛仿佛呛到般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开了头,拿报纸给他扇扇扇,近一米九的大汉居然一时语塞,被堵得没了话说。
纪星心不在焉,也没留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
他翻看着自己的手机,这些天他拍了不少金三角的照片,这些郁郁沉沉,并不繁华甚至有些破败的景色,却仿佛一盏微弱亮起的灯塔,照亮了纪星以前从未想过的全新的道路。
他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有些新奇,又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内心隐秘的亢奋蠢蠢欲动,四肢百骸里仿佛涌进了无穷无尽的暖汤,整个人都突然清明起来,活了过来。
苏长玉抱着一堆吃的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蹲在垃圾堆里,气氛古怪的场面。
齐琛耳朵有些红,神情不自然,纪星则双眼精亮,嘴角勾着,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苏长玉:“?”
难不成纪星调戏了齐琛?牛逼啊兄嘚!
苏长玉提着两个巨大的口袋,几乎像是搬空了超市。
各种大大小小的干粮和零食应有尽有,还有瓶瓶罐罐的饮料。苏长玉将口袋放在门口,像是引诱动物来吃似的,往后退了几步,也学纪星他们蹲下了,冲门里道:“都是你的,来拿。”
小左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事情,一时诧异压过了他的警惕心,他小心地走过来仔细翻看口袋,细长的胳膊在口袋里捞来捞去,捞出一盒饼干,拆开吃了起来。
他又抬头看向苏长玉,目光上下打量,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随便擦了擦,从兜里摸出了苏长玉的身份证。
小左没念过书,几乎不识字,只觉得“玉”字看着熟悉,他认识“王”字,可多出这一点念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于是他转开目光又盯着身份证上的照片看了片刻。
苏长玉的证件照显得一本正经了许多,没有那么花枝招展,穿着白T恤将头发抹到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原本就英俊斯文的面容,不笑的时候看着便有几分正经大少爷的模样了,他浓黑的眉头舒展开,目光直视镜头,看上去青春洋溢。
小左看了半天,又举起证件和苏长玉本人对比,苏长玉干巴巴笑了笑:“是我,认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