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小卧室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别的什么也没有。夜半三更,对街不知哪家传来幼儿的啼哭,纪星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虽然困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打算去洗个澡。
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很多平日生活的小细节纪星是注意不到的,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譬如他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有些东西吃了会过敏,会拉肚子;床铺不是理所当然的软,枕头也不是理所当然的香等等。
又好比现在,他洗完澡浑身湿哒哒地站在门内,表情凝重:他忘了自己行李没了,没浴巾,没换洗的衣服裤子,连条内裤都没有——没有人会提前为他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真是操了。
他环顾四周,这狭小的浴室里摆着洗手台、淋浴和马桶,干湿分离是不要想了,淋浴前连个浴帘也没有,他没将卫生纸先拿出去,此时马桶边的卫生纸已经全湿透了,正往下滴着水。而四周除了新拆开的毛巾,没有任何可以擦身的东西。
洗脸的毛巾怎么能擦身呢?
纪小少爷一脸为难,盯着毛巾看了片刻,实在下不去手,只得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湿哒哒的头,道:“喂?”
沙发上的人好像睡着了,电视屏幕的光映照在男人脸上,带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喂!”纪星提高了音调,喊,“齐琛!”
齐琛醒了过来,揉着眉心看他。
纪星又往门后躲了躲,道:“那个,我行李没了……”
齐琛反应过来,进屋去翻找片刻,找出一条旧浴巾和自己的衣物,走过来道:“你是用我的浴巾?还是这条?干净的,只是很久没用了。”
纪星目光在那条破破烂烂,活似被猫爪子撕开又缝合的浴巾上看了片刻,觉得还不如自己擦脸的毛巾呢。
他接过衣物,摆摆手:“算了,我用毛巾。谢了啊。”
毛巾很小一张,擦全身加头发显然有些费力,浴室里的通风不太好,被热气蒸腾了半天,纪星简直头昏脑涨,刚洗完澡身上便又热出了汗。
他将毛巾翻来覆去拧了无数次水,才勉强将头发和身上擦干了,随即套上齐琛的衣服走了出去。
没有内裤,纪星觉得下身轻飘飘的没什么安全感,齐琛的衣服裤子很大,腰围也比自己大得多,好在裤子是松紧的,还有条细腰带,他便将那腰带狠狠系紧了。
齐琛将冰袋重新灌上水扔回了冰箱,
回头的时候就见纪星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T恤的肩线往下挎着,他不时就要拉一下,一头短毛乱七八糟地翘着,正朝自己看过来:“有吹风机吗?”
齐琛指了指洗手台下的抽屉。
纪星又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往里走——拖鞋也是齐琛的,大了许多,不太跟脚。他肩头的衣服再度滑下,露出圆润白嫩的肩膀,刚洗完澡的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肩头和脖颈都带着一点绯红,十分可爱。
齐琛别开视线,走进洗手间将吹头发的人往旁边挤了挤,拿了牙刷准备刷牙睡觉。
不大的方镜里,右上角还破了口子,此时正照出两张脸来:一个英武高大,眉眼深邃,正满嘴泡沫面无表情地刷牙;一个朝气蓬勃,面色红润,正闭着眼皱着眉动作滑稽地拿着吹风机往脑袋上一阵乱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举了个炸弹。
平日只有齐琛一个人的小浴室,此时挤着两个人,这感觉还挺新鲜。
齐琛吐了满嘴泡沫,捧着水洗了脸,转头看他:“你干什么呢?”
嗡嗡嗡——轰轰轰——
杂货摊十几元的吹风机,发出了雷鸣般的轰声,整个浴室自带回声效果,更加震撼。
纪星闭着眼举着吹风机,扯着嗓门大吼:“啊——?!你说啥?!”
齐琛:“……”
纪星继续大吼:“你这什么吹风机——!不会炸吧——?手柄这里好烫啊——!”
齐琛:“……”
齐琛离他远了点,否则怕是要被当场震聋,然后他转身走了,关了电视回房睡觉。
纪星闭着眼,完全不知道面前已经没人了,这小破吹风机不能调风速,也不能调温度,挨近了就烫,只得一直高高举着,还在大吼:“我去买个新的吧——!你这玩意儿用久了不会耳背的吗——?!”
齐琛关上门,终于是没忍住,一手扶着额头低低笑出了声。
第12章 12.10元三件
翌日纪星被早饭的香味诱醒了,他揉着眼睛开门出来,齐琛正将一笼包子放在桌上。见他出来,便将两张薄薄的纸推了过来,在上头压了根笔:“正好,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就签了吧。”
纪星虽说这些年一直在外念书,没怎么碰过纪家生意上的事,但也经常遇见老爸和二哥将合同带回家看,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更何况纪家还有自己的律师团队,有时候在书房议事,他偶尔也会听见那么几句,看个合同而已,他还是有信心不会被坑的。
只是很快纪星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眼前的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一式两份,写得内容都是一样的,是真的只有一页。
抬头是合租协议,然后写着甲方、乙方,再然后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一二三四五条规矩列在下方,将二人昨晚提的要求都写了进去,最后写上合租金额、各项费用平摊云云,接上一个日期就完事了。
这简直是纪星看过最简单的合同,也是最实诚的合同了。
纪星没跟人合租过,这方面经验自然是没有的,他为难地看着那一二三四五想了半日也没想出还要注意什么,但也不想就这么简单答应了,否则显得自己好像很随便似的,只好搜肠刮肚地道:“不准带女朋友回家乱搞。”
齐琛:“……”
齐琛看了他一眼,拖过两张纸草草记下了。
纪星清了清嗓子,翘起二郎腿,学着老爸的样子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端出一副“小爷是见过世面的”模样,道:“写……我怕虫,你要帮我清理。”
齐琛低头写了。
纪星莫名感觉出一丝指挥人的快感,来劲了,道:“我做得东西不好吃,摔了盘子碗,炸了厨房,你不能生气。”
齐琛抬头看他,没动笔。
纪星撇撇嘴:“哎,炸厨房过分了,去掉炸厨房吧。”
齐琛摇头,又写了几笔,纪星探头看了眼,道:“对了,你洗手间的门是坏的,锁不上,以后得注意要敲门才能进。”
齐琛额角青筋绷起,记下了。
“还有……”
齐琛面无表情地看他。
纪星道:“别这么看我,买菜洗衣的钱谁来管?或者是谁来记账?”
齐琛淡淡道:“难为你了还能想出一点正经事。”
纪星:“……”
最后两人拍板决定了纪星记账,齐琛吃过早饭就出去训练了,纪星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一点钱,想到还得出去找工作,昨日那种松快感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生活不易啊。
他愁云惨淡地下了楼,思考着还得重新给自己购置一身衣物和生活用品,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心里特别不得劲。
他,堂堂纪家小少爷,怎么能被钱牵着鼻子走呢?
纪星站在一家小超市前,里面卖什么的都有,类似老大爷穿得白背心就挂在门口上方,被风一吹,合着那用硬纸壳写得“10元三件”的牌子一起晃晃悠悠。
晃悠得纪星心都酸了。
纪星捏着裤兜里的银行卡,站在ATM机前时进行了一番思想上的天人交战。他的灵魂被分割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天真纯善,义正言辞:“不能作弊!你答应了老爸要靠自己生存,那就要靠你自己,没人帮你难道就不能活了吗?要有骨气啊!”另一个则高冷抱臂,十分不屑,斜睨着眼道:“你就提前预支一点,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之后再还钱不是一样的吗?死脑筋,不懂变通。”
纪星看着手里的卡,心里叹气:这里面有十万啊,十万,以前这点钱在他眼里又算什么呢?可现在这十万却仿佛是沙漠里的绿洲、黑暗里的明珠、巨龙守护的金币、寒冬里的一根火柴……
也许是他在ATM机前站得太久了,久得让旁边的路人都狐疑地看了过来,那眼神,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抢ATM机了。
他忙收起卡转身离开,眉头皱得死紧,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要有骨气!纪星!
不过……纪星眼珠子一转,他不取钱,但让苏长玉帮忙送点生活用品来总可以吧?那是来自友情的馈赠,跟他可没关系。
纪星打定主意,给苏长玉发了消息,让他找人来重新装修一下齐琛的房子,简单清理一下就行,再换台电视、加两台空调、换个大一点的鞋柜……
纪星想了想:“再帮我送点衣物来,谢了兄弟。”
苏长玉发了个OK的手势,秒回:“五分钟搞定!”
纪星:“……”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神他妈五分钟。
纪星哼着小曲,在杂货店买了一个万能充电器,想着齐琛晚上回来看见家里大变样,一定会惊喜又感激,心里顿时充满了骄傲感。
他借着街边小店的玻璃镜面,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老大爷背心,拨了拨头发,勾着嘴角:齐琛啊齐琛,你可是捡了个小福星呢,天上掉馅儿饼说得就是我……不对,应该是天上掉小星星,又亮又灿烂,许个愿就能实现的那种。
快中午的时候,纪星找到了一份新的日结工作——发传单。
这回他跟许朔成了“同事”关系,对方捏着传单靠在大树下乘凉,正跟人吹牛逼。
“那你一定见过很多大明星?”旁人好奇地问,“都见过哪些?”
“多了去了!”许朔得意一笑,道,“你在电视上常看见的那些,我都见过,我还跟他们说过话。别看我这样……”许朔摆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油腻pose,“还有导演找过我做广告合作呢。”
“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许朔一脸不屑,“出场费太低。”
纪星在旁边坐着休息,听得好笑,又听许朔得意地提了几个目前正大火的明星,说人家在剧组现场如何如何,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惜了,这也就蒙蒙别人,纪星的大姐正是开娱乐公司的,手下正好带着那几个人,别的他不敢说,但这几人纪星还真挺熟。
纪星拿着水瓶敲了敲地面,吸引了前面几人的注意力,许朔抬眼看见他,立刻不爽地皱起眉来。
纪星隔着人同许朔对视,道:“你说他们开车去现场,开得什么来着?大牛?”
“对啊。”许朔道,“名车,没见过吧?可拉风了!那引擎声……”
纪星比了个“停”的手势:“这几人都有自己的房车,没必要开私车。况且私车的车牌好些记者都知道,出门并不方便。”
纪星竖起手指,闲闲道:“这几位老师向来很专业,如果每天开着私车满城跑,一来时间不够,二来简直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的位置,三来……”
许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道:“你知道什么?不过是个喜欢追星的迷弟,哦,以为看点新闻就是追星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老子告诉你,老子在现场!”
他说得斩钉截铁,“现场”两个字被他念出了高低重音,仿佛就要配着BGM来一段气势两米八的演讲了。
纪星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工作人员?”
“演员!”许朔拍拍胸脯,“我演过的角色可多了!见过的大明星不知道有多少!告诉你,不讲规矩的私生我都见过不少,你这样的,啧啧,还没人家探班的粉丝懂得多。去去,一边儿去,瞎掺和什么。”
纪星听得发笑,不过想想自己又较什么真呢?没那个必要。于是摇摇头站起来准备继续去发传单。
反而是许朔一见他真要走,还以为被自己“演员”的身份给吓住了,顿
时来了劲。
“早点走是对的,别一会儿让你下不来台,哎,那就丢人现眼了!”
纪星脚下一顿,回头看他。
许朔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随即又继续跟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聊了起来。
“群演好做吗?”有人问,“我也想去试试。”
“那也看人的。”许朔道,“一天20到100不等,看你演什么,不太吉利的比如尸体什么的,又或者比较厉害的替身,那价格要高点,但也不是谁都能做。”
许朔来了劲,侃侃而谈:“尸体怎么演知道吗?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动!一个姿势保持半个小时,你试试?尤其是倒在脏水里,浑身被抹了泥,那滋味啧啧。”
纪星将传单叠了叠,握在手心里,高声道:“那你怎么又不去了?天天在网吧里偷东西算什么?体验生活?下个角色要演小偷?”
人群哈哈大笑,许朔登时觉得没面子,拉下了脸来:“关你屁事?老子想演就演,不想演谁能奈何我?”
“影视城外几万群演,”纪星笑眯眯道,“走了一个你,还有其他人顶着呢,自然找不上你了。还挺有自知之明。”
人群再次笑出了声,许朔将人扒拉开,走到纪星面前指着他:“小子,别找事。”
“是我找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