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然挂上了电话,他忍不住蹙眉:“她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钟恺凡神色淡然,“怎么了?”
林远摇晃着手机:“是安然姐,她下午要来剧组。”
“别理她。”钟恺凡的脸色暗了下去,“多管闲事。”
听见他这么说,阿远心里涌现阵阵暖意,他想起昨天下午被恺凡握在手心的那几株青木香,不禁耳根发热,原来被恺凡维护的感觉是这样。
风渐渐大了,吹得阿远额前碎发凌乱,幸好他戴了帽子,否则钟恺凡又要担心他会感冒。
“走吧。”钟恺凡淡淡地说道。
“这就走啊?”林远似乎有点不舍,回过一看,从他们现在站的角度,能看到绵延起伏的山脉,山间雾气萦绕,那山更是深一笔浅一笔,勾勒着龙虎山的前世今生。
恺凡一向体谅他工作辛苦,中午还是陪阿远一块儿吃了饭才开车往回赶,仿佛不亲自看着他吃饭,就不能放心一样。
窗外的光景一帧帧闪过,有种流沙从手缝中流逝的感觉。林远心里有点失落,闷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一路安安静静的。
恺凡转动着方向盘,面容清冷,半晌才问:“你们这电影得拍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林远想了想,“得八十多
天,前后差不多三个月。”
“这么久?”钟恺凡忍不住蹙眉,他暗自思忖着,也就是意味着接下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阿远得一直待在剧组,“你什么时候杀青?”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三月份。”阿远看过自己的戏份,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其余安排就看后期是否需要配音,到时候他再去棚里录就是。
钟恺凡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上回跟你说健身的事儿有没有放在心上?”
“啊?”林远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什么健身?”
钟恺凡不耐烦地瞧了他一眼:“你瘦得跟甘蔗似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阿远幽怨地看着他:“我哪儿有时间锻炼身体。”
钟恺凡直接说:“叫安然给你排。”
“你别干预我的工作。”
钟恺凡瞪着他:“我去说,总行了吧?”
“别别别——”林远双手合十,立即求饶道:“你们俩一见面准得吵得翻天,我算是怕了。”
钟恺凡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话虽这么说,林远却听得眼眶微热,他知道恺凡不善言辞,但是只言片语间总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车厢内恢复了宁静,空调发出均匀的吐气声,吹得人心口温热。
半晌,钟恺凡才哑着嗓子说:“反正我说什么你从来不记在心上。”
林远蹙眉:“我怎么没放心上,哪回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恺凡扫了他一眼,懒得跟他理论,继续专注地看着前方。车子越往泸溪河方向开,越觉得周围热闹,顺着民宿方向拐进去,路渐渐变窄了。
车子停在路旁,钟恺凡看了看腕表,才下午一点半,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不少。
午后的阳光照了过来,钟恺凡坐在车内,单手支在车窗上,神情有些疲惫。林远率先下了车,看着有点不忍心,试探着说:“你要是有空……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钟恺凡的神色舒缓了一些,语气很轻:“也行。”嘴角却不自觉带了点弧度。
他倒是顺梯而下,八成就是等自己这句话,林远拉着脸腹诽:“老谋深算!”
“你又自言自语什么?”钟恺凡横了他一眼,双手剪在背后,语气闲散:“有什么话不能大点声儿?总背着我嘀嘀咕咕。”
第94章 暴风雨前的警告
林远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抱着自己的挎包在前边带路了。
钟恺凡低头浅笑,他真是拿阿远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点儿剧组的其他演员正在拍戏,工作人员大多在现场,住宿的地方倒是安静得出奇。顺着民宿的院落往里走,脚下的青砖小路湿漉漉的,一不小心还会打滑。
钟恺凡忍不住说:“这地方潮气重。”
“你哪儿那么多破讲究?不满意回北京去。”阿远回头瞧了他一眼,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钟恺凡就不说话了,双手剪在背后,一副视察工作的样子,掌心里还捏着车钥匙。指尖套上了钥匙扣,轻轻晃动的动作泄露了钟恺凡此刻愉悦的心情。
这院落宽敞明亮,远远地望过去能看见一排排楼房,可能是建房早,为了满足旅游季批量入住的需求,住宿条件看上去有些陈旧。门还得用钥匙打开,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剧组那么多人呢,制片人得控制成本,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虽然也省不了几个钱。
锁孔发出清脆的弹撞声,临门前,林远忽然回过头,迟疑着说:“你进去了别发脾气……”
钟恺凡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想起上回林远把他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他的眉梢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在忍受什么,下巴一抬,“赶紧的。”
深棕色的木门开了,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香皂气息,钟恺凡匆匆一扫,觉得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凌乱。林远不安地瞧着钟恺凡,除去每日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能把他的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只有李萌才会这样做了。
一室一厅的结构,卧室里放了张沙发,钟恺凡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林远放下挎包,掏出手机给李萌发微信,问她在哪儿。
李萌发了个语音:我正在去接安然姐的路上,待会儿就回来了。
瞧着钟恺凡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林远真是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等安然来了,万一他俩真吵起来了可该怎么办。林远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地想着,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因为安然和钟恺凡从来都是有气朝他身上发,像个受气包。
“你一个人歪头歪脑想什么呢?”钟恺凡翘着二郎腿,西裤走线流畅,显得他双腿修长。他左手放在膝盖上,食指轻轻地点着,这架势看着就吓人,像要开会一样。
林远有点心虚:“没、没什么。”说着,慌忙去找前两天自己翻阅的剧本,虽然台词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是多温习几遍总归是没错。
床单上的电话响了,林远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听见安然在电话那端气喘吁吁地说:“李萌人呢?电话也打不通。”
“她已经出发了,路上可能信号不太好,你再耐心等等。”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嘈杂声,安然尖叫着抱怨:“这是什么破地方。”
钟恺凡在一旁听着,鼻息处透着笑意,有点幸灾乐祸。
林远幽幽地看着钟恺凡,觉得这俩人真是毛病大一堆,“国家5A级风景区,谁叫你风风火火地要来?”说着,他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你再等一会儿,李萌肯定马上就到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打电话。”
听见他这么说,安然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行吧,待会儿要是信号不好,我用附近的WiFi给你打视频电话。”
“行。”通话结束后,空气骤然变得安静。林远再抬起头时,发现钟恺凡正低眉查看手机上,右手飞快地按着什么,似乎有加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林远放下手机,准备去洗手间,“你先坐一会儿。”
钟恺凡眼皮都没抬,轻轻‘嗯’了一声。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了,里面传来哗啦的流水声。前后还不到两分钟,林远的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微信的呼叫铃声。
“恺凡,帮我接一下。”林远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估摸着应该是安然找不到路。
钟恺凡抬起目光,视线落在床边的手机上,没着急接电话,只问:“要不要我递进来?”
“不用了,你帮我接一下,就说李萌马上就到了,反正时间还早。”
门外忽然安静了,钟恺凡收好自己的手机,朝床边走了过去,可是一看见屏幕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下意识地朝洗手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我不方便出来,叫你接个电话怎么这么难?”林远听着急促的视频通话声,忍不住催促道。
“噢。”钟恺凡难得没有回怼他。
过了一会儿,林远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听见门外的对话声,整个人如晴天霹雳。
他连忙从洗手间闯出来,但是说什么都晚了,他看见钟恺凡面色苍白,一字一顿地说:“阿姨,我是恺凡——”
血液急促地朝脑门儿里涌,仿佛要冲破血管,涨得人头皮发麻。耳朵渐渐也听得不大真切了,林远怔在原地,只看见钟恺凡的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而恺凡的脸色也越变越差。下一秒,林远已经地夺过手机,直接把视频通话给掐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暗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多一丝喘息都显得密不透风。
钟恺凡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青灰,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信息量太大了,他一下子还没理清思路。
林远却率先开口说话了:“不好意思,我以为刚刚打电话的人是安然。”
钟恺凡眸光一紧,又从林远身上看到这种倔强至极的东西,他看着就恼火!他的大脑开始飞速思考,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呼吸间开始发烫,他试图保持冷静:“林远,你就没点儿什么事要跟我说。”
林远脸上恢复了肃清,平平静静地说:“没有。”
钟恺凡气得脑仁儿犯疼,连带着呼吸也不好了,他懒懒地伸出左手,手指动了动,语气很轻:“拿来。”
“什么?”林远明知故问。
林远静静地看着他,觉得钟恺凡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王,眼里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就差朝自己撕咬过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低声警告。
第95章 你把他怎么了
倘若放在平时,钟恺凡觉得林远没那么犟,反倒是说两句就红了眼睛,哼哼唧唧讨饶。但是现在,看样子林远是铁了心不肯说了,以前钟恺凡怎么就没发现他骨头这么硬呢。
“手机。”钟恺凡阴沉沉地说道,目光不自觉挪到林远的手腕上。
林远把手机剪在背后,硬着脖子说道:“你刚刚看错了——”
钟恺凡将手揣在裤兜里,语气很轻:“行,不交手机也可以,我问你点话。”
“我没话跟你讲。”林远面容冷清地说道,眸光里闪过一丝坚韧而不可摧残的目光。
“你妈妈是不是病了?”钟恺凡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上回不由分说地让阿远罚跪,阿远到现在才缓过劲儿来,他不能再逼他了。
刚才接视频电话的时候,恺凡瞧见阿姨身上穿着病号服,身后是幽蓝色的病房,整张脸枯瘦而蜡黄。印象里,他记得宋阿姨是个很体面的女人,爱穿针织毛衣,是一位宽善而亲和的人民教师。阿远那时候常常跟恺凡提起妈妈,说自己瞎倒腾的那些手艺,连妈妈的一星半点儿都赶不上。
恺凡当时吻着他的额头,声音舒缓:“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还没公开,他经常来找阿远打球,宋阿姨就当恺凡是阿远要好的朋友,每次来家里玩儿都招待周到。有个生活细节令恺凡印象深刻,是阿远卧室里的窗帘,荞麦色,很朴实低调的纹理,拉起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染成昏黄色,火隐忍者的海报贴在墙上,书柜里摆满了阿远一路走来的大小奖杯,光阴寂静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沉睡。
被子上都是太阳晒过的干燥气息,隐约带着淡淡的栀子香,阿远说,那是妈妈很喜欢的一款洗衣液的味道。恺凡有一次去看望发烧的阿远,闻见他被子上的味道,只想流泪。
究竟是为着什么流泪呢,恺凡说不清、道不明。
那些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暖意,通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阿远身上,看着阿远,自己好像突然就被治愈了。觉得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有温度的。碎花桌布上的苦荞茶,竹编篮子里的蔓越莓饼干,甚至是阳台上迎风飘荡的白色T恤,阿远的袜子还在多功能晾衣架上打转儿。
阳台上那株灰紫而温吞的多肉植物,竟然透出了胭脂色的叶肉边。恺凡后来还问过宋阿姨这株植物叫什么名字。宋阿姨说:“叫紫珍珠,是初恋的意思。”
她说这句话时是五月的傍晚,面容宁静而温和,眉眼间带着舒缓的温柔,没有半点哀伤,“阿远和他爸爸长得很像,有时候看着阿远,就觉得一切都没变。”
恺凡那时候才20出头,他对死亡尚未有清晰的认知,很难真正理解阴阳相隔对深爱的眷侣意味着什么,好像那是别人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钟灿和阿远以两种决然不同的方式离开了他,钟恺凡才彻夜彻夜地失眠。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哪怕浑身的血液都干涸,也想来拼命换回一切。
可惜,摧毁某个东西只需要一瞬。
想到这里,钟恺凡近乎肝胆俱裂,宋阿姨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阿远这么善良的人,不惜与自己一刀两断,背上人渣的骂名,踏进娱乐圈、甚至饱受欺辱,都是为了给宋阿姨看病是不是?
难怪他说想多挣点钱呢。
这些年以来,钟恺凡一直未能释怀,他对阿远的恨已经成为习惯,最开始在怀柔影视基地见面时,钟恺凡还是熬不过心里那口气,多折磨阿远一分,他心里好像就舒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