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他心中烙下痕迹,如果我的爱轻如鸿毛,就让恨在他心中划下一刀。
我做到了。
纪非雅瞪着我,眼中尽是不耐。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我问。
非雅呵呵笑两声:"你不用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怕死,怕极了。"
"对。"我从轮椅上站起来,连心尖都在打战,"可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非雅一脸不屑:"你会脏了我的手。"
"那你让李杰来杀我。"
"我可不是为了他!"
非雅有些愤然,神情焦虑起来,他下意识地揉搓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是我的。"我道。
非雅听到这话后楞了下,那戒指仿佛烫着他的手,他厌恶地将之取下来扔到我脸上。
"段祺瑞,你是个疯子!"
"我爱你,非雅!"
"可我恨你!"
大门轰然被人一脚踹开,阿纯神色慌张地闯进来,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正不顾后果地向纪非雅扑过去,把他按在床上,他一巴掌向我脸上盖来。
我跌倒在床边,嘴角都是血,阿纯连忙冲过来将我扶起,脱口对纪非雅骂一句,情急之下说的全是日语,纪非雅回一句,两人互瞪。
他们这么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候这令我很得意。
"非雅,送我去医院。"我道。
纪非雅不理,可阿纯几乎跳起来,问:"为什么,阿瑞?"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无须问,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对阿纯讲话一向声辞色厉,他早已习惯,可这次不一样,阿纯怔住,不可思议地摇头,他想哭,喉咙中却只是干嚎。
"我们之间结束了,阿纯,你回日本吧,带走你应得的。"
阿纯只能靠着墙壁才能不瘫倒下去,他问我,为什么。
纪非雅已经巧笑嫣然,他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出门,两个黑衣人正在门外,墨镜摭住了他们窥视的目光。
阿纯在后面哭着说:"我是真的爱你。"
可我不爱你,阿纯,我虽然没有爱过你,可我曾经需要你。
非雅是吗啡,你就是我的空气。
空气必不可少,吗啡却是可以戒掉。
但我久嗜成瘾,宁可窒息,也戒不掉这毒瘾。
* * *
非雅第一次主动与**得那么近,比拥抱还要贴紧的距离。
两个黑衣人亦步亦趋,走出守备森严的纪家府邸,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再回来。
黑衣人代替了我的司机,我们一行四行坦坦荡荡离开,没有人作过多怀疑,我的表现那么从容,没丝毫不情愿。
我曾一度以为这里会成为我的坟墓,现在发现,原来非雅怀里才该是我最终的归宿。
我把头靠在非雅肩膀上,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非雅下意识地躲开,说:"如果又是‘我爱你',那就算了,我听腻了这话。"
我苦笑两下,说:"我要说的是......你是爱我的。"
非雅几乎又想给我一巴掌,可他没有,对我这种疯子,连巴掌都可以省下。
直接不理会就是了。
"你不相信?"我问他。
"段祺瑞,如果你想求饶,何须想出这种可笑的理由?"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戒指,戴在非雅手上,他厌恶地瞪我一眼,又想抹下来。
这却幷不是他刚刚扔掉那枚,这枚戒指上的宝石,名叫月光。
它象一弯小小的新月,虽无光华照人,却有恬淡的冷漠。
非雅盯住这枚戒指,整个人完全震住,他的眼底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无法体会他心里所想,可他还记得这枚戒指,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
我本该让这枚戒指从人间彻底消失,它对我是恐怖的威胁,我的世界会因此而颠覆、毁灭,可我自甘沉沦,因为再没有什么比非雅漠然的目光更加恐怖。
"这是我外婆的遗物,怎么会在你这里?"他盯紧我,目光森然,仿佛我是一个可耻的窃贼。
"是你送给我的。"我的态度很认真。
纪非雅却嘲弄我,他哈哈大笑,态度很嚣张,我看他恨不得一脚将我这神经病踹出车去。
他一把拽下手中的戒指,就想往车窗外扔,可我死死抓住他的手。
"非雅,你这些天在找什么?"
我来不及看他对这句话的响应,非雅的嘴巴张了下,像是说了什么。
正在行驶的汽车遭到突如其来的冲撞,突然顿住,轰鸣和震动令我们在车子里东倒西歪,我的头向前座冲去,一时头晕眼花,刚刚稳住身子,就有人从后面一把扯起我的头发拽出门去,一只黑枪顶着我的后腰。
我看向还在车厢里的非雅,好象昏迷了过去。
我们的车子把路障冲得乱七八糟,在地面擦出数米后撞上一辆警车。四面八方都是警笛鸣响,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全体警员持枪对准这里。
那黑衣人拿我当人质,对警方呼喝,作垂死挣扎。
到处都是阻击手,瞄准把我挡在前面的男人,可开枪打死他的,却是来自身后的子弹。
非雅脸上还是惊恐未定,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开了枪。
他恨不得杀我,最后却救了我的命。
* * *
我们来到警察局作笔录,阿SIR问我,需不需要警方24小时贴身保护?他是例行询问,他哪里会不知道,我的保镖多得很,可没一个保护得了我。
朝田幸二在得知我安然无事后,立即回了日本,他的自尊心很强,为人唆使陷我于不义,深觉愧对我的信任。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被李杰威胁,据说他们日本人有自刎的恶习,我是生是死其实跟他无关,何况最后还是他报警救的我。
如果没他唱那么一出,我跟非雅之间的剧情,怎么可能推波助澜到高潮。
"这么说,是您和纪先生一起被仇家追杀、绑架的是吗?"警察问。
我点下头。
纪非雅在旁边看我一眼,这眼神绝对不是感激。
* * *
那枚月光,在绑匪与警方激斗的时候弄丢了,或者是非雅把它扔掉了。
现在那都不重要。
我对非雅道:"如果你还想要我的命,最好待机而行,考虑一下做我的情人,这样机会更大些。"
他讽刺我:"段祺瑞,你不要太过自信。"
我在警察局就耍起流氓来,律师很懂事地将两位阿SIR请出侦讯室,留下我跟非雅二人。
我把他逼到墙角,在他的额角轻吻,一遍遍念叨:"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即使你那枪打爆我的头,我也爱你。"
非雅哭笑不得:"你怎么这样无赖!"
"你会爱上这个无赖的。"我断定。
他瞪我一眼:"自以为是。"
我叹口气,曾经你也是样说的,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剧情。
所以你一定会爱我的。
非雅用力推开我,径自向门口走去,我紧随其后,把他压倒在桌上,肆意行凶。
天哪,原谅我又将这老套招数演上一遍,实在因为我不知道对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如果我没记错,非雅会沉浸在我的热吻里,痴痴缠缠。
可他伸手抽出桌下的板凳,大力向我脸上砸来。
我光荣挂彩,从警察局出来就直接入了医院,幸好两家是对门。
非雅威胁我:"我是空手道四段,你最好醒目些!"
说着把碗中的汤喂进我嘴里,手段粗鲁不亚于他那只飞来的板凳,我惨叫一声,舌头被烫出大泡来。
我说话都带卷舌音,支吾不清,除了非雅,没人听懂我在说什么,所以他是我的同声翻译,他根本无须知会我的意思,随意向人发号施令。
一日管家来报,说老夫人和少夫人去了欧洲很多天了,我家中大宅已经长期无人居住,花儿草儿平时习惯了人气,寂寞那么多天,全都无精打采。
我还未张口,非雅就说:"一切如常,我们今晚会回去的。"
我吃惊到咬断舌头,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非雅:"你答应啦!"
他这次没有象往常那样将我踢飞,而是顺从地被我搂着,点点头。
* * *
妻子说,她在欧洲已经呆得腻烦,想要回香港,想回我身边,可我不答应,我说这里到处都是我的仇家,有你在,我会分心。
我的仇家就睡在我床上,我怀里。
妻子当然不能回来,我现在日夜与非雅缠绵,连看别人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把他滚烫的身体搂在怀里时,象阔别一个世纪之久,我感动到涕泪交零,尤其是他嘴里还总吐出言不由衷的句子,他看我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象匕首一样威胁着我。
可这样很性感。
非雅说,他总是做些怪梦,潜意识里觉得怪怪的,我有时候好奇,究竟是他在同我作爱,还是他的潜意识在。
他虽然不再梦游了,可正常状态下也象在梦游,也许吧,我们这种习惯了针锋相对的人,对突来的亲密缱绻,十分不习惯,天天都无所适事。
这种状态,阿纯在的时候我已经习惯,可非雅幷不一样,他的思想总是复杂得我无法捉摸。
我以为他闲不住的时候会出去工作,印象中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可他住进段家以后,连门都不愿意出,日日晃来悠去,幸好段家花园够大。
我问非雅:"你不会感到无聊吗?"
他了无兴致地在床上翻过身,留给我美好的背部线条,"我是你的宠物,除了吃喝拉撒睡懒觉,别无他事。"
我忍俊不禁,把脸靠过去,舔着他的脊梁,口中喃喃:"别把自己说得好象很没出息似的。"
"难道不是?那你要个情人做什么?"
"非雅,你不仅仅是个情人。"
"那我是什么?我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我只需要每天陪你睡觉,这不是情人是什么?"
"你是......"
他打断我:"段祺瑞,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我不能为你带来什么!除了这个身体!"
非雅突然翻过身来,扳着我的肩膀,与我面对面贴得极近。
"你已经得到了!总有一天你会厌倦的!"
"怎么可能!"
"会的!一定会的!也许你只是认为很有意思!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认识了你,被你注意到!也许你只是一时对我产生兴趣,也许你身边缺少一个情人,一只出身高贵的猫咪!"
"非雅,你完全误会了我。"
"误会?"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想不可能!绝不可能!段祺瑞,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穷追不舍!你处心积虑,你毁掉我的生活!让我一无所有,难道就是想逼我就范,让我被你压在身下呻吟高潮?"
非雅愤怒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要把我晃得灵魂出窍,那个出窍的灵魂听到了他哭泣的声音。非雅很坚强,很冷漠,可也很脆弱,他已经厌倦哭泣,那对他来说只是骗人的工具,可是除了眼泪,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哀伤。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肯说出一句服输的话,即使被我逼得无路可退,他也不曾抱怨过一句,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原本可以热烈地相拥,结果却在张牙舞爪地撕裂彼此的灵魂。
我们从心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幸福。
* * *
"你错了。"我缓缓道:"我只是爱你,才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非雅重重"呵"了一声,拍手称快:"这话说得好!我也正想效仿!"
我努力咧出一个笑,摊开手把非雅抱在怀里:"现在多好......你终于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非雅,我想要听的就是这个。"
他拧我胳膊一下,"你有病。"
"我不是有病,我是中了毒,是你下的毒。"
"可你还没死!"
"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你真让人恶心。"
"非雅,你有心就好。"我突然认真起来,把他吓一跳,下意识地去摸胸口。
"你也发现了吗?"我问他。
非雅的脸色突的刷白。
"发现什么?"
"你的心......爱过吗?"
非雅嗤之以鼻:"若是爱了都象你这般,我宁可不爱!"
我失笑:"这话你以前说过呢。"
"我可不记得......"
我打断他:"你会记得的。"
* * *
一个清晨,非雅不在,那天对话之后,他来了精神,天天不着家地在外面跑,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想,有一个讨厌你、恨不得你死的情人挺好,他总会马不停蹄地给你找麻烦,这样的生活起码不会无聊。
我正在喝茶,但没有看报纸,我只是坐着,望着远处花园的一片绿意,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来人跑得气喘吁吁。
是我的助手。他跑到我身边,拿出手帕颤抖着擦汗。
我随手指个位置,让他坐。
助手诚惶诚恐地摇头,说:"段先生,我这趟来有重要的事情。"
我失笑,他哪次来不是风风火火,都是发生重大事件。
"难道是我破产,房管局要来收屋低押了?"我对他开起玩笑,最近心情好,他时不时会被我幽默一下。
"段先生......不要再跟我开玩笑啦。"助手苦笑,他着实无法适应我的笑逐颜开。
我啜口茶,冷着脸问:"那是什么事?"
助手凑到我耳边,象个狐狸师爷,"是纪先生,他有了外遇!"
我一口茶喷到他脸上,不是失控,我是故意的。
"胡说八道!"我怒骂他。
助手吓得发抖,也不敢抹干净脸,颤着声音道:"段先生......不要生气,我是用词不当......可我是说真的!"
我把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扬起手来:"再敢胡说!"
这家伙倒很硬气:"段先生,我是说真的!纪非雅最近天天都跟一个神父见面!"
我的动作停在半腰,疑惑:"神父?"
助手重重点头。
"他去教堂告解?"我知道,一些有钱闲来无事的阔少爷小姐,没事儿总喜欢往教堂跑,陶治高贵情操,自以为是离神最近的人。
助手摇头,拿手帕边擦脸边说:"他是从教堂后门走进去,一碰到那神父就跟他到房间里去啦,我也看不到在干什么!"
我怔了下,不怒反笑,嘴里念念着:"神父......神父......"
"对。是一个二十来岁,长得象大学教授样的神父。"
我把摔碎的杯子一片片捡起,一片片堆在桌上。
助手连忙俯身帮我捡,我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捡,连碎茬都不放过。
助手被我吓傻,不敢动弹,叫了几遍段先生,我都没反应。
* * *
非雅回来的时候,面如春风,我却黑着个脸。
他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往常回来不管我作何表情,他根本爱搭不理,今天居然难能可贵地走上来,问我:"你怎么啦?"
我已经酝酿许久的火山骤然就熄掉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张脸光采照人,他歪着头,神似俏皮,我发誓没有见过他更可爱的表情。
"你心情不好?"他问。
我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只有他懂得解读的密码,在别人,段祺瑞只是段祺瑞,可在非雅,那就是一副副生动的面具。
"没什么。"我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