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安置在後面的栖霞阁,你若很著急,可以现在就过去。"说完,他站起来理了理白衣上面的褶皱,慢条斯理的走出门。"我呢......只说一句,事情比想像的复杂,大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这话怎麽说,难道他还能伤我不成?"司徒扬羽傲然一笑──那天交手虽然短暂,但他已经确定对方实力不如自己。
"我‘拣'到他时,他是中了毒的。"
淡淡说完,司徒未央走出门去。
"所以我想,这件事也许还有什麽内幕,不光只是刺杀这麽简单。"
司徒扬羽拧起剑眉。
还以为找到了一个新玩具,结果却是要惹来一个大麻烦吗?也好,近日里朝中无聊,消遣当然是越多越好。
想到这里,他展眉笑开,快步向栖霞阁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真可惜......"
把碍事的人都赶了出去,司徒扬羽却没有做出什麽伤人的事情,他只是轻轻抚摩著长歌的脸叹息。
"这样漂亮的眼睛,为什麽会嵌在这样平凡的脸上呢?"若是更加俊美的话,古人所说的倾城佳人,怕是就能亲眼见到了吧。
他含笑说完,迎上长歌气到煞白的脸。
若这人能说话,怕是早已破口大骂......安静些,未尝不好。
满意地松开钳制,司徒扬羽退後了一步,看对方因自己的离开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叫什麽名字?"一边走向书桌,司徒扬羽一边问。"不会说话,总该会写字吧,我看到你手上有写字写出的茧。"
长歌扭头,以沈默拒绝。
现在杀不了他是自己无能,但是他休想叫自己按著他的意思做任何事。
真是固执......
司徒扬羽摇头浅笑,貌似温柔,却以一种不容违抗的气势拉住对方的手。
"给我写出来。"要查这个人的身份不难,但是他更想让他亲自告诉自己。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那是司徒扬羽的......兴趣。
咬牙,含怒凤目对上深沈黑眸,电光火石间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毛笔上的墨汁滴落被褥,染出墨梅处处。
气氛紧绷著,一触即发。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怎知你为什麽要来杀我?是受人所托......不可能,你功夫没好到让人寄予厚望的地步。"轻笑一声,司徒扬羽径自猜测起来。"还是......复仇?"
他轻缓地吐出那两个字,见少年眼中迸出怒火。
还真是一看即知的个性啊......这样的人若是生在皇家,怕是活不过半年。
"那......你是为谁家来找我报仇呢?"他笑意愈浓,仿佛有人要自己的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一般。司徒扬羽出生以来想杀他的人难计其数,断不会介意多一个武功不济的平民少年。
凤长歌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一手夺过毛笔,在被褥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凤"字。
"哦,字倒写得很好。"看对方跳进自己的圈套,司徒扬羽心情甚佳。不过......"我可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得罪了姓‘凤'的人家。"
长歌冷笑。
玉照太子何许人,生杀予夺的大权尽握他手,随便下令灭了哪家满门,怕是也无法在他高贵的记忆里留下丝毫痕迹吧!只可惜,对他而言转眼即忘的小事,却是自己的血海深仇。只他一日未曾气绝,便一日要杀司徒扬羽血祭!
"小小年纪,心里的杀气别那麽浓。"司徒扬羽一指重重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站直身理了理衣襟。
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也该是要离开的时候。而且对於对方说的话他也很在意──司徒扬羽从来不是温情之人,但是也从来不是健忘之人,若是他下令杀的人,绝不可能不记得;若不是......呵呵。
"你既然想杀我,我就给你机会。这寿君离宫你可自由进出任何地方,也可随时向侍卫宫女打听我的所在。甚至我可以让谁都不阻止你报仇。不过......只限一月时间。一月之内,你杀不了我,就要听我的。如何?"生活单调了太久,留个玩具也不错。
凤长歌犹豫了片刻,虽不知道对方真实心思,但是情况无疑对他有利。
於是,他点头。
"那麽,你的名字?"看少年再度冷下的脸,司徒扬羽笑道。
"我总要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吧?"
(长歌。)
在先前的"凤"字之後添上两字,凤长歌笔法有力一如他坚定的决心。
司徒扬羽看了,什麽也没说地离开。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话语,凤长歌竟有些失望地看著对方远去的背影。
"......听了多久?"转过一道回廊,离开栖霞阁之後,司徒扬羽忽然停步问。
身後有人笑眯眯地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不算多,也不算少,刚好重要的地方都知道就是了。"司徒朔月笑如狐狸,丝毫不觉得以自己的皇子身份偷听是多麽没有分寸的行为。
扬羽勾起唇角:"很有趣,不是麽?"
"是有趣,不过大哥你可得注意,自己玩也就算了,别把大家的命也给玩进去。"众所周知过段时间玉照天宝帝也会上这寿君山,司徒扬羽却擅自放话允许那个刺客出入任何地方,万一──
"他没你想的那麽聪明。"司徒扬羽不必多想就知道对方的心思。"而且,也没那麽卑鄙。"
也就是说,自己成了卑鄙小人了。
不怎麽在意地摸摸鼻头,朔月倒是笑得开心。
"如此,也即是要我们别插手任何事,乖乖旁观就行了?"他对於看自己这个皇兄被人刺杀,还是很有兴趣的。
"如果你也觉得太闲的话。"扬羽回以同样悠闲的态度,警示的意味却弥漫於空气之中。"先把该办的事办好。"
"比起要小弟去查,您自己回忆不是更好。"笑弯眉眼,朔月标准的水火不侵厚脸皮。
"要看戏总得给钱的。"折扇在对方肩头轻轻拍两下,扬羽低声道。"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真是会差遣。"撇撇嘴,朔月也不再纠缠,双手环拱行了个礼,慢悠悠地离开。"这下子,可没有闲功夫去听怡情院的姑娘们唱曲了......"
扬羽展扇一笑,没有去理会对方的埋怨。
经过刚才那一番交谈,他们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凤长歌咬定司徒扬羽是他的仇人,而司徒扬羽却不记得自己有下令对付过凤家。如此一来,答案自然很明显:有人从中捣鬼。
而刚才司徒扬羽,就是要朔月去彻底查清这件事。
离上次七皇叔叛乱已经过了二十年,又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了麽?
独自立於长廊下,看飞檐直入九霄,气势非凡。常人当觉此等繁华已是人间极致,却不知身在其中位高权重的他,求的却不是这等虚浮繁华。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只可惜他这行乐的时间还要因为朝政之事一减再减。
自幼以来,想要的东西大多能到手,真正最想要的却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自由。
司徒扬羽并不讨厌权力纷争,他甚至很享受在各种争斗中将对手逼上绝路的感觉,但是,这也不表示他就喜欢自己现在的地位。
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动手取得才有意义,像这种刚出生就注定了的太子地位,拿来何用?
受封太子到如今刚好二十二年,从十岁开始,他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处理掉了那些暗中对自己不满的声音,便是如此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依然不满意。
心里有个地方,是空的,空得像多了个从远古洪荒时期开始就一直在挖掘的......无底洞一般。
世间浮尘无数,从不缺奇珍异宝,你所求者尽皆能得却仍不满意,究竟意欲如何?
曾经和未央抱怨过自己的不满,他却用这样的话就把自己堵住。
意欲如何?他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更加的焦躁啊......
"太子殿下。"
负责这次祭祀安排的礼官在他身後站了很久,见主子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终於忍不住开口低唤。
"说。"
大胆打断司徒扬羽的思绪本身已经是件让礼官恐惧不已的事,如今收到这不知该算冷淡还是平常的回应,更加叫他犹豫不决。
司徒扬羽转过身来,廊外阳光倾洒而下,称得他轩昂身影更加华贵而气势逼人。
"没听到我的话麽?"
"呃!是......那个......刚才下面有消息传来,这次祭祀要用的琼楼玉露,没、没办法及时送到了。"鼓起最後一点勇气把话说完,礼官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
司徒扬羽微微眯眼。
"理由呢?"
玉照下属城邦中有一地名为凉州,凉州地势上并不比其他地方占优,却胜在当地独有的一种秘方酿造的好酒"琼楼玉露"。此酒颜色青碧,观之如一江春水尽入杯,饮之则甘甜中微带刺辣,入喉又清凉无比,回味无穷。因此,历来皇家供酒,选用的都是琼楼玉露中的上上品,从无更改。
祭祖大事,所用器物供品更是讲究,一般在半年以前就该著手准备,如今却有人来告诉他,琼楼玉露没办法及时送到。
"陈大人,你做礼官,也该有五、六年了吧?"
"是......"叠声应著,就不知这深不可测的太子会怎麽对付自己。
"那麽,怎麽会连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司徒扬羽脸色愈加缓和,甚至还很有兴致般把玩著长廊旁边的花枝。
"......"冷汗直下额头,姓陈的礼官已经无力回答。
"这个位置你不必坐了,安心回家养老吧。"一把捏碎枝头红花,扬羽面无表情地看著一地残红,毫无怜惜之情。
知道能保住脑袋已是万幸,礼官不敢多言地走开。
"慢著。"不再看那已化为尘泥的花瓣,扬羽叫住欲离去的身影。"你还没告诉我东西送不到的原因。"
"是......日前在运来的途中,运船和一艘民船相撞漏水,抢救不及。"
"你可以走了。"手一摆,扬羽在心里长叹一声。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要不去怀疑是有人捣鬼都难。
没办法叫人帮忙,凤长歌等确定司徒扬羽不会回来以後才拖著自己刚刚好转一些的身子在屋里翻找绷带包扎之前被司徒扬羽再次弄伤的肩头。
好痛。
跟著师傅习武时虽然也曾受伤,但是毕竟不像这次这样危及生命。虽然现在已经确定保住一命,但是那伤口却还是疼痛入骨,更何况是已经开始结痂时又再次被伤?
如果不小心调养,或许自己这只手,以後就不能再握剑了──当初昏迷时大夫的话,他朦胧间还是记得的。
寻遍了所有抽屉不见一样能用的东西,就在长歌准备撕下床帐将就用时,有人推开了门。
长歌此生还没见过如此风采的人物。
一双星眸不动而传神,淡淡红唇不笑亦含情三分。身形虽然略嫌单薄,却隐含仙风道骨之气,举手投足间全然不见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浮华张扬,纯粹透著一种几经洗练的沈稳悠然。
那人进来,见长歌瞪著自己发呆的样子,轻轻一笑,白衣更衬得他飘然若仙。
"还以为你的伤应该很重,却没想到已经能下床了。"
一句话漫不经心放出,却让长歌红了一张脸──刚才太过专注还不觉得,现在一回忆自己之前翻箱倒柜的行动,岂不是像贼一般?
"大哥下手,也真是不知轻重。"来人看到长歌肩头那片殷红,一语道破原因。
凤长歌原本还算平和的态度因听见来者的那声"大哥"而瞬间转为警戒──这个人......
"不必那麽紧张,我若要对你不利,当初就不会救你。"司徒未央轻笑,总算明白这个少年没被扬羽丢出门去的理由。这样直率的人,让人舍不得随便放走。
长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因为面前的人,看来就是那天自己闯入宅邸的主人。
但是......人心叵测,他已经不愿再相信任何人。
"过来让我替你包扎吧,没找到伤药和绷带不是麽?"笑著在桌边坐下,司徒未央对於怎麽应付心存戒备的人似乎是早已驾轻就熟。
犹豫了一会,终於还是抵不过对方淡如流水行云的温和而靠了过去。
"我听闻......你是刺杀我大哥的刺客。"一边细心地用剪子剪开被血凝在长歌皮肤上的的布料,司徒未央一边闲话家常般说。
长歌不语。
"为何?"重新换上药,包扎好,他这才抬头对上凤长歌那双掩藏了太多伤痛的眼眸。
唇瓣微微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未央有些意外,他尚不知道自己救来的这个人是哑巴。
(灭门之仇)
见旁边有茶壶,凤长歌倒了些在桌面上写道。
"......可有证据?"
长歌点头,却不愿意写出证据是什麽──他还无法相信对方。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替司徒扬羽来套话的。
"你莫要这麽防著我,我叫‘未央',是你‘仇人'的四弟。"微笑著,他把对方一切想法都看得通透。"朝廷中事,我一向不怎麽过问。你的问题,我也不会多说什麽......只是日後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可来找我。"
(为何?)为何,他要对自己这个要杀他兄长的人这麽好?
"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司徒未央一笑,看著他不解的表情,没有多说。
收好伤药等东西放在桌上,他拉开门,看著外面的万里苍穹自语:"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恨我救你......所以至少,让我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多帮你一些......"
凤长歌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他是当真不懂,自己怎麽可能会去恨一个救自己的人。
但是对方却不再给他询问的机会,径自走掉了。
又变成一个人被留在房内的情况,长歌忽然觉得,自己和司徒扬羽打的那个赌,或许是个错误。只因这皇家中人,都太过诡谲难测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此时本是夜半无人,惟独锦帐之中风光绮旎缱绻的时候。扬羽才解开身下美人的衣襟,忽地叹息了一句──
"真是,究竟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女子不解他的意思,只抬起一双朦胧美目。
扬羽对她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脸道:"乖,今夜你先离开吧,我改天再召你。"
"殿下......"女子呢喃,还想挽回,却迎上一双不见丝毫情欲的清明眼眸。
"听话。"
明白再纠缠只会不讨好,缓缓的下了床,女子边整理衣衫边从侧门走了出去──会在半夜来找太子的,多半是有什麽要事吧!
"进来吧,夜深露重,你要是著凉了我还会被你那些食客们怨恨呐。"懒得管自己此刻是如何不修边幅。司徒扬羽随意披了件长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捧在手里慢慢品。
"呵呵,我本以为有人随时要‘刺杀'你的情况下,大皇兄是不会有心情作乐的。"青衣白褂描金扇,悠哉游哉地走进来的人不是前几日被他派去调查凤长歌身世的司徒朔月还能是谁。
"我才奇怪,你怎麽忽然勤快到大半夜的也急著赶来见我。"勾起唇角,兄弟间的互相讥讽从来也不曾少过。
"没办法,我担心大皇兄你嘛......"朔月嘿嘿一笑,倒是不见诚意有多少。
"得了,直接说你这麽晚来找我的理由吧!"一摆手示意他别再浪费时间,司徒扬羽毕竟也是正常人,兴致被打断没人心情还能保持舒畅。
"不就是来告诉你调查的结果麽。"
"......"冷冷盯著这个说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皇弟,扬羽的气势大有对方再不说就把他扔出门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