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自己虽然只是四皇子,但是大半夜从太子寝宫里面被踢出去让人看到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朔月转了转眼珠子,终於愿意老实交代来意。
"其实是,我忽然收到父皇的命令,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去边疆协调最近那里因为通商问题起的纠纷,所以才赶著在这个时候把目前为止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你。"闲适坐到房里的躺椅上,朔月目光流转,似在算计著什麽。
"我怎麽事先什麽都不知道?"
"你要知道了我还能调得成吗?"朔月摇著折扇轻笑。
"真是有趣......说说你都查到了什麽吧!"慢慢把身子嵌进椅背,扬羽十指相对,抵住下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在思考什麽时才会有的姿势。
"凤家是殷州的一个大户,两月以前的某天他家宅院忽然起火,附近居民们赶到灭火时只来得及给他家收尸。据说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五口除在外习武未归的麽子以外无一幸免──平时这家人为人待物都很亲切,也没有富贵人家的架子,在当地很受欢迎,不像是被仇杀。"
"但不是仇杀,谁会那麽赶尽杀绝?"
"这点我也觉得奇怪,因为听说凤家的财物虽然被翻得到处是,却没有被抢的迹象。"因此,他才把强盗杀人这种可能也给排除。
"至少我可以确定的,是放火的应该是那个目前正在养伤中的凤长歌。"
"没想到他个性这麽极端......"扬羽一声低笑──深知人死不能复生,便索性一把火超度亡魂并以此明志......他开始欣赏凤长歌了。
"那麽......到目前为止,我怎麽还没听出为何他家的血债会记到我头上?"就算是一家全被杀光,那也不关自己这个远在京城的太子的事吧?怎麽长歌不杀州官,反倒来行刺自己?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查了。"朔月合起扇面轻轻敲著自己的肩,这几天也累得他够呛。
"你说,会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查这件事,所以才把你支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甘香,扬羽说出自己的推测。
"这件事有必要那麽大动干戈?"
"谁知道呢......"闭目一笑,他也想看出操纵这一连串事件的人究竟在想什麽啊......
"总之,大皇兄你凡事小心一点。"言尽於此,朔月已有去意。
"你自己也是,别让我哪天得给你处理後事。"轻笑间,兄弟情谊隐约可见。
朔月点了点头,临出门时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回头问:"那个小长歌还没来袭击你?"
"他大概是想等自己的伤养好吧!"这麽看来,却也是个沈得住气的材料呢──扬羽的目光变得温暖起来。
朔月看了看扬羽的表情,摇摇头关上门。
真是,看大皇兄的样子接下来应该会有好戏可看才对,谁那麽缺德让他必须在这个关键时候离开啊......如果让他知道......哼哼。
"主子,离宫刚刚传来的消息。"
一间大宅内,同样是夜深人静时却灯火长明。
坐在书桌旁埋首不知在写著什麽的年轻男子听见属下的禀报,慢慢抬起头来,正是那天欲杀凤长歌最後却失败了的人。
"说吧。"将笔随手放在砚台边,他示意对方站起来。
"刚才四皇子去了太子寝宫。"身著夜行衣的人把手中的字条双手奉上。
男子匆匆看了一下,冷笑著把字条在烛火上点燃扔开:"这种消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那家夥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主子,需不需要......"後面的话他没说,知道主人会懂。
"别做傻事,杀皇子这样的事岂是随便能做的?我可不想打草惊蛇。"麽指在下嘴唇上轻轻滑过,他想起什麽般抬头。"那个凤长歌......还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任何人吧?"
"是,他似乎信不过别人的样子。"
"这样好,这样,才方便我办事。"男子呵呵一笑,心情很好。"夜鸠,你要知道,人心是这世界上,最好利用的东西啊......"
黑衣人静静地看他笑得开怀,什麽也没有说。
他的使命,只是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任何他期望的事情;至於劝阻或建议之类的事,从来也不是他要做的。
第三章
拆掉肩头的白布,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
长歌很满意地发现自己这半个多月来忍气吞声专心养伤的成果,虽然还有些许不灵活,但是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半个多月他都没有见到过司徒扬羽,听说是祭典即将开始,所以司徒扬羽忙著後期的准备工作。回想完以後长歌暗啐了一下,气自己那麽关心司徒扬羽在做什麽干吗,然後找了个因为他要找司徒扬羽报仇,所以要先知己知彼这样的理由打发过去。
倒是常和司徒未央见面,两个人年龄差不多,他还比未央大一岁,所以相处起来并不难。
和对方的接触多了,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认定扬羽是凶手是否是错误,然後又坚定决心不愿相信任何人,於是开始避开未央。
本来想向宫女们问司徒扬羽一般呆在什麽地方,但是他不能说话,那些个宫女又因为是离宫的,所以似乎不像正规皇宫中的宫女知书识字,结果双方沟通出了大困难。
想到自己不能说话,坐在窗前发呆的长歌抬起手轻轻抚摩自己的喉──三个月了,从他失去说话能力那天算来。
也即是说,距全家人被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里面,一个人除了尝尽孤独和悲伤,还要接受自己变哑的事实。对一个才十九岁的少年来说,是太过沈重的负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变哑。
是不是因为,那天太过悲伤,所以叫破了喉咙?又或者......是自己下意识不想说话?
以前曾听说,有些人自己不想说话,久了就再也说不了话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报仇。
他生存下来的意义只在於复仇,等解决掉司徒扬羽以後......以後,要做什麽呢?
长歌看著窗外落樱缤纷,眼神迷茫。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麽,以前是因为一切都被家人安排好了,现在则是因为他有比起自己想做什麽来,更需要,也必须做的事情。
什麽时候,才可以为自己而活?
扬羽远远的,在回廊那边看到的便是这麽一幅景象──飞花如雨,轻风徐徐的午後,一个随意披著外褂的人儿正用秋水般的眼眸往著远山,神态安详,也透著化不去的惆怅。
他大致知道对方在烦什麽,很简单的答案,不是麽?
扬羽已经确信自己不是长歌的仇人,他甚至原可以很轻易地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他偏不。
这是个越被人误会就越开心的男人,他从不管自己的任性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什麽样的麻烦。
尤其这一次,他深知如果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长歌就会立刻离开。
他不希望他离开。
不知道为什麽,扬羽本能地觉得,长歌身上某处有和自己相似的东西,又或者,长歌身上,有他一直在寻找的某种东西。
在确认答案以前,扬羽不会放长歌走。
更何况,他对於长歌会怎麽刺杀自己,也非常的感兴趣。
目光流转,扬羽移步向栖霞阁走了过去──前些日子太忙了,都没空陪长歌"玩",今天要好好补偿才行。
呵呵一笑,司徒扬羽轻功一展,转瞬之间就到了长歌身後,等他发现时已经太晚。
"好久不见了。"
灿烂得惹人怨的笑脸忽地凑到面前,凤长歌本能後退,竟忘了这是杀司徒扬羽的大好机会。
扬羽被他的动作逗得笑意愈深。
"我就那麽可怕?再说......你这麽怕我,要怎麽报仇?"轻缓地吐出最後两个字,他知道要刺激对方回神,这是最有效的话语。
果然,长歌之前还慌乱迷茫的眼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手边根本没有什麽东西可以作为武器。
扬羽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啧啧几声。
"你这样可不行啊......手边必须经常准备著东西,才能不像现在这样,错、失、良、机。"笑看对方被自己气得全身发抖,扬羽心情大好。
这些日子囤积的疲惫怒气,居然在看见这个"刺客"时就全部消失了,若天下刺客都能像凤长歌这样让人愉快,他司徒扬羽可是会很欢迎的。
启唇想要再说点什麽逗逗对方,却被匆匆到来的侍卫打断。
不快地皱起眉,扬羽临出门应付时想到什麽似的,故意没把门关紧。
"让他们......晚上......把奏折送到我的书房来......你知道吧?就是......这里往外走,穿过两条回廊转弯进去的那个......院子......"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房来,长歌听了眼前一亮──只可惜隔著门板,他无法看见,司徒扬羽那算计的笑容。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今天的夜色完全符合上述的条件,所以长歌在用完晚膳後稍做准备就出了门──他所居住的栖霞阁一向无人看守,虽然惊讶司徒扬羽的漫不经心,但是考虑到对自己有利,长歌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什麽。
摸黑走出门,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侍卫和值夜的宫女,长歌走了不一会,就看见了前方院落中透出的朦胧灯光。
摸索著走到窗边,长歌背靠墙壁,谨慎地往屋里看──正如司徒扬羽白天所说,他现在正坐在桌案旁俯首批阅著成堆的奏折──听说玉照天宝皇帝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国家朝事大多交予太子处理,如今看来不假。
司徒扬羽那张平日里透著邪魅气息的俊颜,此刻在摇曳灯光下竟然有了一种神秘的庄严。
长歌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那样的专注,竟让他一瞬间不愿惊扰。
一阵冷风吹过,凤长歌猛然回神,忆起自己方才所想,怒红了脸──他在想什麽?即使这个人看起来怎样认真出色,他毕竟是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自己怎麽可以......觉得敬他?
像要抛开心头杂念,长歌摇了摇头,握紧手中剑,迅捷地跃进窗口,直逼那坐在椅子内的人影。
眼前一花。
从他出手到被制住,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情。等长歌发现时,自己已经被司徒扬羽扭住手臂,按倒在桌面上。
对方俯低身子,温热的气息在他耳後盘旋──
"你果然......来了。"
扬羽说著,露出一切尽在预料中的笑。
长歌有些慌──刚一出手就被制住已经够让人尴尬,看不见司徒扬羽的表情就更让他不安。
试著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身後紧扣著自己的手,甚至连对方紧贴的温暖都甩不开。
如果可以说话他真的很想大叫放手,但现在他只能一再重复著无用的挣扎。
一只修长的手绕过颈项,捏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转了个方向,近距离对上司徒扬羽那张过於出色的脸。
谁说他的眼睛美?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才叫真正的深不可测,非久经历练不可得。
"你现在动手,是否就表示,我们的赌约开始了?"细细地盯著对方的眼,司徒扬羽对长歌的态度始终是游刃有余。
不被对方放在眼里的认识让凤长歌气白了脸,再挣扎的结果就是不小心扭伤了自己的手。
然後听见司徒扬羽不是太诚心的叹息──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如果不懂得把握进退的时机的话,受伤的可会是自己。"这是他这个宫争中顺利活下来的人的建议啊,居然会有人不听。
少来!难道自己的伤他就完全没有责任?
长歌怒视对方,万千情绪全揉进了一双绝美凤目里。
司徒扬羽看了他片刻,忽然大笑著松了手。
"......不会说话看来也不会影响你丝毫,我还真真是第一次看到会‘说话'的眼睛。"笑著靠回太师椅内,他一手支额,斜睨一边转动刚才扭到的手腕,一边不忘瞪自己的凤长歌。"我真好奇你以前过的是什麽日子,怎麽会生出这麽单纯的人。"
要一双眼睛会说话不难,只要是心思单纯谁都做得到,但是......既生於万千浮华之中,哪有人不受世俗沾染的道理?却不想活了二十多年,如今竟能见到一直想看的,最纯净的灵魂──只可惜,这抹灵魂的单纯,已经被抹上了血光。
长歌没空理会他的话,经过几次接触,他早已知道如果事事都要和司徒扬羽计较的话,自己有多少命也不够气。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以看别人痛苦烦恼为乐!
"不是这样做的......"叹息著把那个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忘了防备的人拉入怀中,扬羽轻握住对方扭伤的手腕。"像你这麽做,只会把原本就受伤的地方弄得更痛而已。"
长歌一愣,本来想要挣扎,但那握住自己的手实在太过温柔,就像以前父亲轻拍自己肩头时的温暖,让他一时间舍不得拒绝。
难得他乖巧地让扬羽给自己治伤,反倒是捉弄人的家夥不习惯了。
这麽安静,他会怀疑对方是否会暗地里捅自己一刀──正这麽想著时就看见凤长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扬羽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冷。
结果对方却只是伸手去拿笔而已。
他在心底叹笑自己果然已经无法改掉多疑的性格的同时,也佩服长歌居然正直到了这种地步,完全不会利用机会。
等感叹完了,他才有功夫去看长歌都在纸上写了些什麽。
(为何你要杀我家人?)
为何?事实是他根本没杀啊......带惯了的笑容面具下,司徒扬羽其实正在大大地摇头。
"我才想问,你为何认定是我杀了你全家?你们家和我素不相识,难道我疯了不成?"好笑地反问,却对上一双认真的眼睛。
(我有证据。)只不过,不会让你看而已。
看著那纸上娟秀如女子般的字迹,司徒扬羽认真的思考著自己是否有遗失了什麽一被人看见就知道是太子之物的东西,但想了半天,结果还是──无。
他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身边的东西,一向保管得谨慎。
"对了......你可有同党?"想起那天巡游时帮长歌逃走的那群人,扬羽顺口问。
换来的答案是摇头。
"我想也是,你简单到根本不必人费尽心思去琢磨。"他一笑,说出不知是称赞还是贬损的话来。"你和我武功差距太大,该在别的地方动些脑筋,否则就算给你十年,你也杀不了我。"
这个人,可是在教自己怎麽杀他?
瞪大眼看著面前的怪胎,长歌开始怀疑司徒扬羽是不是活得太腻了才要借自己的手帮他自杀,否则也难於解释他干吗费心把自己这个刺客留在身边,还打那什麽荒唐的赌。
"听好了,要暗杀,首先要讲究时机。"感兴趣地看著对方那什麽心思都藏不住的眼睛,司徒扬羽开始侃侃而谈。"你先得让对方松懈,然後再趁其不备时下手──当然,这始终还是最直接的办法,其实真正完美的杀人方式,应该......"
话还没说完,本来手上的剑已经被司徒扬羽丢到老远的长歌忽然拔住一把匕首,猛地刺向扬羽心脏的位置。
的确没料到对方会有这麽一手留著,急急提气连人带椅往後退,避开那锐利的锋芒。
扬羽紧接著一跃而起,绕到了长歌身後。
只是这次长歌也有了准备,不能像刚才那样轻易就把他擒获。
真正交起手来,才发现原来长歌的身手也不像自己想象当中差──司徒扬羽留了五成功和对方慢慢周旋,转眼间已过了数十招,打斗声甚至引来了外面的侍卫。
玩到这份上应该差不多了,要是让这些大惊小怪的侍卫把事情闹大传进父皇的耳朵里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