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也跟程璟比较亲。
程璟叫了我一声,我沉着脸,没有理会他。他似乎已经习惯我这么对待他了,将红色围巾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提着买好的菜自顾自地进厨房了。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疏星隔得远远的,在天上眨巴眨巴眼睛。
楼下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紧了紧衣服。
程璟没有让我等多久就做好了饭喊我,我从天台回来,转身,把落地窗关上,进屋。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兼有一股家的温暖。
我被这样的描述给吓到了。
这时我也突然想到,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可我的妈妈还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一餐饭。
她太忙了,总有数不清的业务要处理。
香气的来源有五道菜。
清蒸鲮鱼、豌豆炒肉、油焖大虾、紫菜汤,最后是一碗热气蒸腾的芝麻馅汤圆,肥嘟嘟地浮在红糖水上。这些菜成色都很好,让人食指大动。
程璟替我拉开了座位,还帮我盛了饭,殷勤地把筷子送到我手里。
“你帮我把这条鲮鱼的刺全部弄出来。”鲮鱼的鱼刺是很多的,又细又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我故意刁难他。
“好。”他没有反诘,磕cUi-皮ya嘛TUI*文日更海棠废文米国度眉间上挑,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放下手中的筷子,乐呵呵地就把鱼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开始挑刺。
他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得会让人以为这个高三学生在做一道数学压轴题。
一根根的鱼刺被挑了出来,放进餐巾纸里。动作迅速而有质量。
“如果一会儿我吃到一根鱼刺,你今晚就不用吃饭了。”我增加了难度。
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颤抖着睫毛,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他紧张如临大敌的样子,我突然心情大好,又给自己倒了杯烈红的Chianti。
在朦胧的灯光里,我想到了一句话来,那是摘自莫言的《食草家族》里的:
“如果大家是清醒的,我们喝的是葡萄美酒;如果大家是疯狂的,杯子里盛的是什么液体?”我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
第20章
。
程璟那晚是可以吃饭的。他挑的鱼肉里没有一根刺,十分完美地符合我的心意。
顺带提上一笔,鱼肉很鲜嫩,非常的好吃。
我的存心刁难并没有成功。
汤圆也很好吃,不过红糖放的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有点腻味。
吃完饭之后程璟在厨房收拾碗筷,我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开始拼零件。
这回可不是像小时候那样做拼图游戏,而是拼零件,将四千五百九十六块汽车的零件拼成一辆赛车。
有点难度,不过我喜欢挑战自我。
这个拼零件花了我三个晚上的时间。在我为画画作业感到焦虑并且陷入失眠困境的时候我就会做这个来打发时间。今晚是第四晚,赛车已经基本成型,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
有一个部分,就是赛车底盘的部件少了一个,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一下子没想起来自己丢到哪里去了,又或者是不小心拼凑到了错误的部分,困惑之际只好先去书房给自己沏茶。任何事情只有心静才能够做得好。
喝茶就是能够让我的心迅速静下来的一种消遣方式。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曾在他的游记散文《草枕》中对我们茶道中人一贯奉行的品茶事业如是评价:“世上再没有比茶道中人更喜欢故作风雅的人。他们故意用绳子将辽阔的诗界画地自限,极为自尊,极为煞有介事,极为小家子气,毫无必要却要鞠躬如仪,喝泡沫渣子也甘之如饴,这就是所谓的茶道中人。”
画地自限,极为自尊,极为煞有介事,极为小家子气。
虽然不能苟同,但如果专用来指我的话,也许是这样的吧。
这里的茶具不是我在国内用的那套,所以现在用起来极为不顺手,但我还是按照品茶的工序一步一步来。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应该是程璟拿着洗漱用品去浴室洗澡了。
我冲洗茶具的动作顿了顿。
七年前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夜间疲劳驾驶的司机师傅在紧急关头踩了刹车,可由于惯性使然那辆大货车还是朝我们撵了过来。我将程璟护在怀里,但我却被难以忍受的疼痛给疯狂席卷了。
我在医院醒来,入眼便是雪白四壁,还杂有消毒水的淡淡味道。
程璟红着眼睛护在床头,看到我醒来后哭得更厉害了。陈伯也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他的头发,好像突然间就白了不少,让我想到了一句诗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真奇妙不是吗?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还能想到岑参的边塞诗?
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我妈没来。
看他们的样子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被护士推进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主治医生们一致通过的截肢决断,因而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现在应该是麻药的劲头未过,我暂时还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感。
我不后悔救了程璟,但我失去了左腿,我没有可以宣泄的人和事,只能将全部的怒火发到程璟身上。
他是个很好欺负的人,直到现在我依然这样觉得。
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反抗。
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把我的手背烫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小小的水泡。
我一时没拿稳,手一抖,茶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陶瓷制的青花杯子碎了。
唉。
我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不能一心二用。
今天选泡的茶叶是铁观音,这一类的茶叶需要高温冲泡,水温必须得达到95℃才可以,因而我烧的是一壶实打实的全沸水。
家里没有备有药箱,不过我记得阳台那里放有一盆芦荟,可以掰一小段用来消肿。
我走到门口,拧把手,打开门,发现程璟就站在门口,看起来匆忙又慌张,鞋子都没穿好,只穿了一只就出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盒药膏。
“哥......哥哥......”他看着我,急得说不出话,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这人怎么回事?话都说不利索了。
“干什么。”我急着去阳台,没工夫跟他谈天。原本“什么”这两个字后面应该使用问号来表示说话人的疑问,可是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平淡无比的陈述语气。
是我在单方面地阻止一场谈话的顺利进行。
我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时间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凝固了。
“你的手被烫伤了,我帮你......擦药。”他舔了舔嘴唇,上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咬咬牙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将药膏递到我面前。“这是消肿的......”
“好。”我同意了,“到客厅去吧。”书房的地上是碎了的杯子,我不想待在这儿。
地板是白橡木质的,拖鞋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清脆响声。
快走到客厅的时候我看着他少了一只鞋的脚,面色有点不悦,“回去把鞋穿好再出来。”
没有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这样子有点不雅观,即使是在室内、在家里也不可以只穿一只鞋。这成何体统?
“我不。”他出人意料地冲我摇了摇头,神色间尽是执拗与固执。“我得先帮哥哥擦药。”
“回去。”我沉下声音来。
“哥哥,我求你了。”他拉起我受伤了的的手,低头端凝。“你看你手上的水泡,这都红成什么样子了?你先让我帮你擦药好不好?帮你擦完之后我一定回去穿鞋好不好?”他把两只脚往沙发上靠,缩进沙发垫里,仰起脸来对我笑:“我不觉得地板冷。没事的。”
谁关心你了?我白他一眼。“快点上药!”
我的手被他紧握着。
他的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的还有些水珠,像是春日的晨露夹杂在嫩草间,圆滚滚地滴到了秀气的鼻梁上,爬到了嘴角处。
他的嘴角有一颗细小的黑痣,不靠近去仔细看是看不见的。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薰衣草香气,那是我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沐浴露就放在浴室里。
消肿的药膏有一股清清凉凉的夏日味道,薄荷味儿的凉滋滋。
他的指尖是冰冰凉凉的,抹着药膏均匀地涂到我的手背伤处,消灭了我的火气。
被开水烫伤的地方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可是他的指尖在我手背上抹药的时候我却觉得身体的某一个地方格外燥热起来。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把控与控制。
这有点不妙。
“哥哥,好了。”他慢慢地把我的手放下,把药膏的盖子拧好,站了起来。
“嗯。”我点头,有点僵硬又有点不自然地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
我们两个从小就养成了早睡的习惯,早已形成了早睡早起的生物钟,晚上一到点就会困。
“我还没有帮哥哥打扫那些碎瓷片,哥哥等着,我很快就好。”
“嗯。”
我在原地坐着不动,等着程璟回到房间穿好鞋,再出来拎着垃圾铲进我房间清扫摔碎了的瓷片,又从我房间里拎着垃圾袋出来,为了防止清洁阿姨清理垃圾时扎到手特意在垃圾袋上贴了张写有“内有碎瓷片”的便利贴,。
“哥哥晚安。”他说着就回到了房间里。
在他离开客厅之后我也起身回到了房间,背靠在门背后盯着自己腹部下方发生的变化,室内一股尴尬的沉默渐渐地升了上来。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居然对一个同性起了反应。这简直是闻有所闻,却又是见所未见的。
鉴于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见,于是我就上网搜索了一下,但发现答案多是“自己解决”、“是个男人都知道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就去YP”这类让人感到费解的话。
我不知道这“自己解决”是怎么个自己解决。后面这两个字母更是让人觉得背后有深层的含义,于是我又深入地查了一下,发现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法居然是自己解决。
最后我还是没能弄湿我的床单。
我去了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别看室内有暖气,我们能在里面穿单薄的长袖踩着夏天的拖鞋,但是想要洗冷水澡的话那水却是真的冷的。
我在花洒下淋洗了有半个小时才让自己燥热的身心彻底冷静下去,将程璟带给我的躁动抛之于脑后。
裹着浴袍回到卧室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那块被漏掉的零件,随后就将赛车给拼接完成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亲手组装好的赛车。
整体是蓝色的,车身的线条十分的流畅完美,四个轮子也很大气。
好吧......虽然没能喝上让我冷静下来的一杯热茶,但是洗了冷水澡,这头脑也能变得很清醒。
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
我关上灯,身体陷在柔软的大床中,缓缓地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我是被小笼包的香味给吵醒的。
搁在床头柜上的机器猫闹钟显示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睡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下床穿上鞋走到窗边拉开了浅杏色的窗帘——忘了说了,我一直钟爱浅杏色。冬日的阳光同样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给我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楼下的空地上有许多的老人带着孙儿们出来晒晒太阳。他们或坐在树下长椅上,或是在打雪仗。
还有些小商贩在支着摊儿卖混沌和饺子。热气腾腾地往上升,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氛。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呀。
好的情致是会传染的。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我换上了居家的衣服,简简单单的天蓝色毛线衣搭配一条灰色的牛仔裤,拄着拐杖走出了房门。
程璟正在厨房里头忙活着,好像是在做午饭。听到我出门的声响就抬起了头,问我:“哥哥,饿了吗?今早上做的香芋馅的小笼包一直给你热着了。我现在正在做午饭,一会儿就可以吃了。在这之前你先吃点小笼包垫垫肚子。”他边说边揭开蒸笼,双手捧着一条隔热巾将那屉小笼包拿了出来。
“我先洗漱。”我说。
“好嘞!”他回答我的时候语调很欢快,跟客栈里的店小二似的。
嗡——嗡——嗡——
片刻后我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听到手机传来震动的响声。
这时我突然想到我昨天下午把手机往墙上砸了。
我走到墙角边捡起了手机。这手机质量实在太好,我昨天那么用力一砸居然没有把它砸成碎屏机,居然还完好如初,跟新的没有什么区别。
是林舒白来的短信,三个小时之前的。短信中他告诉我他已经安全登机了,等到了国内他会跟我说说他遇到的情况的。
说起林舒白与贺燃,我也是有所耳闻,我所了解到的都是舒白告诉我的。我跟贺燃没什么交集,纯粹是因为林舒白这个中间媒介才让我们彼此认识。贺燃是一个很开朗很积极向上的一个青年,他跟林舒白是青梅竹马,他很爱林舒白,这一点凡是认识他们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就在一个月前,他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就回到了国内。这让身为爱人的林舒白颇为惶恐不安,以为他的家里出了什么事。再加上发给他的短信电话信件都石沉大海,这些都让林舒白不得不担心,时常牵肠挂肚,画作也不能静心完成。有了上述所说的一系列条件,林舒白产生回国去找贺燃的念头也是必然的、顺理成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