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清楚该怎么和林茶聊学习以外的事,勾起他的好奇心就行了。
“你又知道了?”林茶果然上当。
“我舅舅是不是很关照你?”
小田满脸古怪,再加一点兴奋:“他几百年不给我发一次微信,当然红包例外。最近他突然就和我聊起天,问我学习怎么样。我一个寒颤从脚底窜到天灵盖,战战兢兢给他做汇报,兜来转去聊了两天,然后我才发现……”
小田讲故事的功底还不错,有引人入胜的本事,断章断句都恰到好处,林茶的好奇心又痛又痒:“发现什么了?”
小田手板一摊,抬了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林茶把每次补习都会替她暂管的手机交了出来。
严明律在小田这的备注是祖安舅中舅。
学习进步很大,看来你妈妈给你找的补习老师不错。
是的,林茶哥哥特别好!
他最近怎么样。
……舅舅您指哪方面?
都说。
林茶往后挪了挪身子,仿佛避开一点,就不会被严明律拨弄到心弦。
小田原来是个很会观察人的女孩,林茶失眠的事她早看出,详细地交代给了她舅舅。
林茶直觉小田察觉出了他与严明律的端倪,面上却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严家的人心里都很能存得住事情。林茶简直毛骨悚然了:“你怎么这样不声不响……”
“是小茶哥哥你太简单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林茶沉默了一时,心里感叹果然外甥随舅,一个一个都长着张让人摸不清的脸。严明律明明在意他,在他面前却能装出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田和严明律的微信对话,最后是断在林茶失眠的话头上,时间是昨晚十点,严明律让小田早些休息。小田收起手机,殷殷切切地盯着林茶。
林茶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大段对话,被小田删掉了。
哦对了舅舅,他最近好像还缺钱。
严明律回了一个简明的问号。
我听见他和妈妈借钱了,其实也不多,五千。
做什么?
他学期结束有段一个月的休假,正好海港那边有所大学在做短期交换,包宿,好像打算过去看看。借钱是做生活费,海港生活开支大。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林茶尝试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小田的作业里。
“我舅舅真的很好的,你们的故事我就不八卦了,不过……嗯……”她对感情的事到底还是不熟悉,不知该给什么建议,只能再重复一遍,“我舅舅真的很好,你看他逢年过节都给我发这么厚的红包。”
“做题吧。”林茶没有回应她。
“他有过一个男友,我见过两三次,不太喜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分开了。我年纪小,没人告诉我原因。但我知道他们迟早要分开的,舅舅看他的眼神一点爱都没有。”
“我舅舅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就算不喜欢,单凭责任感也得和他结婚的。”
“我觉得他对你真的上心,林茶哥哥,如果——”
“严田,”林茶直呼其大名,一点轻松的态度都没有了,“写你的作业。”
谁都在他耳边说严明律。
严明律严明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方法能暂时缓解这场后遗症,结果他又要不舍得把自己医好。
林茶和小田母女已经熟稔起来,有时还会一起晚饭。严家手艺一脉相承,都是平淡的小菜,仅是能吃却不太好吃……连饭菜都在与他提醒严明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和严明律有这么多的纠葛?一切都是债未了的样子,不仅未了,一时半刻还无法两清。金钱上的往来暂且不论,流言里又缠成一团,人际关系更无法安顿。
他想要放下严明律,但这需要动用庞大的心力,因为所有人都在他耳旁提醒——他原来和这个人缔结了这样一场千丝万缕的关联。
严桂枝与林茶聊着些闲篇,将青菜夹入林茶碗中时家中座机突然闹响。小田身为在座年龄最小,很有被使唤的自觉,自先放下筷子去听。
“喂您好……嗯?啊!”
“妈妈在家,没加班。”
“嗯、嗯……好呀!”
林茶无端觉得小田的眼角余光里,闪烁着一点奸计得逞:“那我们等您。”
严桂枝问是舅舅吗。小田把自己在餐桌旁安顿好了,嬉皮笑脸地盯着林茶,回答母亲的提问:“是舅舅呀,说来送点花胶,在楼下了。”
林茶筷子一抖,沾了酱油的鱼肉掉进白洁的米粒中。
第31章 为什么要让我离不开你?
严桂枝又给林茶夹了一口鱼,一边问小田怎么不留舅舅吃饭。小田满脸无辜:“我们没饭给他吃啊,最后一勺被我舀走了,而且那个……别了吧妈,你知道我最怕我舅了。”
“你小时候多亲他,忘了?天天缠着他抱你去公园。”
“哎呀妈,多少年前的事,都发霉了,你还拿出来说,自从我听得懂人话我就受不了我舅舅了……”
所有的词句都连缀不出意义了,淡入初秋夜间的温度里,成为模糊的语音。林茶闷声吃着饭,快点吃完能快点走。
严明律好狡猾。
什么花胶,都是借口,他是为他来的。
“吃慢点,小茶,”严桂枝不再理会小田,转过头来照管林茶,“吃慢点,等等让小田她舅舅顺便送你回家。”
林茶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被小田拦截:“对呀对呀,林茶哥哥你住得也不近,让舅舅带你一程。”
林茶在台底踢了踢小田的脚,她还是嬉皮笑脸唯恐天下不乱:“你放心,林茶哥哥,舅舅肯定乐意的,坐他车回去还能剩车费。”
严明律太狡猾了,他让这对母女代为执行他的意图,而林茶根本不能拒绝,只得回了声好,并用笑容维持花好月好的表象。
严阿姨待他很好,他至少不能让她看出他们俩的矛盾。
严明律按响门铃时也按响了林茶心里的警报,他如果是只猫科动物,应该已经竖起了毛弓起了背。
严桂枝让严明律进来喝杯茶,他用一个递进花胶礼盒的行动暗示了拒绝。小田隔着门喊舅舅晚上好。舅甥之间有诡异的眼神波动,眼瞳的一抬一移都是暗号。
小田说谎了,她小时候与严明律的亲昵并未消散,而是暂时被关了起来,欠一把钥匙去开而已。现在这钥匙出现了,名字叫林茶。
“舅舅,”小田逮到机会就问,“你能不能送我林茶哥哥回家?”
严明律从开门起就没正眼看过林茶,小田成功递去一个借口,让他能正大光明地把目光放到林茶身上。
又瘦了。
他还以为这小孩是懂得照顾自己的。
林茶背着包,低着脸站在门边,不肯给严明律看清他的憔悴。缺眠使他的眼睛不如以往灵动,而严明律喜欢他的眼睛,这点他清楚。
……怎么又为严明律多出这些无谓的忧虑,自己长什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又不需要取悦他。
“捎一下你学生,”严桂枝轻轻推了推林茶,顺水推舟道,“省他一段路。”
“那叫他过来吧。”严明律的口吻生疏。
林茶跟在严明律的足后,起初时一眼也不想留在严明律身上,但却总是无法自控地去暗地观察。
小田故意给他看微信记录,想给两人冻在僵局里的关系破冰。这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林茶现在明白严明律的内心不如表面平静,只是他表露情感的方式无比拐弯抹角,像是他的着装。
缺了点东西。
缺了他惯常会安排的小部件,比如一款机械袖口。他没心思在细节里修饰自己了。
北云市的秋天干燥且短暂,常常是在十一月中下旬的某个夜晚惊醒,发觉一层薄被子已不够盖,秋天已经结束了。
等第二天推开窗,迎面就会有一阵寒气。寒气在古旧的楼宇里东碰西撞,盘旋成小小的气流,裹着一两朵枯黄瘠瘦的落叶。
林茶拉着背包的带子,站在严明律的车边,两条腿立得僵僵的,不肯坐进去的模样。
严明律隔着车顶看他,声气平静:“等等小田她妈妈打电话来,问我你到家没,你想我怎么回答?”
“你不经常说谎吗?”
“那是酌情隐瞒,你也是成年人了,难道还不清楚,这样只是为了摆脱不必要的麻烦?”
林茶很清楚,他不也有一桩天大的往事没有和严明律交代吗?
保持沉默的确能省却很多麻烦。
沉默片刻不息地在发酵,盏盏往后推移的路灯将光薄膜似的铺在柏油马路上。
喇叭里飘漾出的音乐是由林茶一首一首亲自挑选,在这种不经意的细枝末节处他们也缠绕在一起,无法分清谁欠谁。
而严明律要再添一笔债,即将到林茶家楼下时,他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摊开在林茶身前。纹路密布的掌心里,盘绕着一条银白色的项链。
“我还给你了。”林茶听见自己寡淡的语调。
“是我送给你在先,我没有往回要东西的习惯。”
“这样纠缠不清有意思吗?”林茶脸对了窗,“你不是把一切都放干净了吗?”
严明律将车停在上了年纪的出租屋楼下,抬手按开灯。林茶已经换上了秋装,一件长袖褐色毛衣,坐在他的副驾驶座里就是个暄乎乎的一小团。严明律喊小茶:“脸转过来。”
林茶一动不动,严明律很有耐心地又说一遍:“我有话要和你讲。”
过了半晌林茶才木登登地扭过了身子,但眼睛还是看向别处,不肯对着严明律。
他神色分毫不见往日的灵醒,眼下还有两道青灰的印子。
严明律叹了一声。明明是林茶说分手在先,怎么他自己倒像是被分手的那个?
“你有什么话说?”
“你新一轮发情期要到了。”
林茶将眼瞳移了过来,从眼角里看严明律,仿若一种挑衅:“所以?”
“所以把项链戴上。Omega的抑制环留在我这里完全没用,而且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个Alpha。”
林茶觉得他在强调男朋友三个字。
但江河不是他男朋友,他也晓得隔一场误会等同隔千万重山,但他此刻只恨不得和严明律隔得越远越好。
“把项链戴上。”严明律又命令一遍。
林茶低头看了眼他手心的项链,牙齿咬着下唇瓣,把严明律的手往旁边一推。他没用力气,想严明律应该会顺势把手收回去,但严明律一动不动,一只手像雕塑定在空气里。
“你的信息素和别的Omega不一样,”严明律沉声,“不准拧脾气。”
林茶觉得自己好糟糕,糟透了,在严明律面前他怎么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严明律这样大度,被他分了手,还能提醒他要注意这样注意那样。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严明律的项链,因为不收下只显得不成熟。他竭力让自己声线稳下来,模仿着严明律的波澜不惊:“我会还给你的,所有这些东西我都有记录。”
“不用了,这些对我是小钱。”
林茶只是重复一遍:“我会还给你的。”
严明律由得他。沉默重新笼罩了两人。
今年的气流紊乱,北云市都罕见地刮了场台风。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不仅会来得早,还会来得很冷,预计又是一出大雪纷呈。
冬天还未完全降临,两人的关系已经僵得化不开。等冬天真来了,恐怕就要冻死了,再无复苏可能。
其实两颗心都是很不甘的,否则为什么到了家楼下,还不见任何一方有动作。林茶抱着背包,胸膛一时空荡荡的,一时又乱成一团。与严明律坐在一起时,连流动的空气都虬曲纠结着。
成长是这样一件麻烦的事,而爱情又比成长更麻烦,两件世上最麻烦叠加起来,沉甸甸地让他喘不过气。他从来能将千情万绪都理顺,现在他不行了,他再不把自己从这事态里拔出来他会疯掉的:“我走了。”
“还有件东西要给你。”
严明律却突然开口挽留。林茶深呼吸,重新坐回车座,等着严明律的下一步。他的下一步是一口牛皮纸袋,以及一句不咸不淡的:“你留在我这的衣服。”
好,这下彻底撇干净。
林茶的租屋在三楼,进门前需要登上三层窄长黝黑如蛇腔的楼梯道。严明律每回把林茶送到楼下目送他一阶一阶地走上去,都担心他会在黑暗里摸不清路,把自己磕了碰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保护欲,强得可以成为他的软肋,始点是十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小孩。
他尽量和一切保持距离,因为任何事物一旦上了他的心,他就必然会为其牵肠挂肚,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将其照管至永远。如果他不筑起心防,太多的责任将会叠加在他肩上,成为他举步维艰的负累。
林茶又岂止是上心,简直是往他心窝子里钻,扎根盘结,把他拔出去就是连血带肉。
处处都是矛盾。他一方面希望林茶能乖乖化在他怀里,天塌下来也别管了;一方面又欣赏他骨子里的韧性。一方面想如果他不愿意继续,自己就该拿出年长者的姿态,断得比他更果断;一方面又放不了手,竟然去小田口中打探他的消息。
海港是座位处最南方的沿海城市,与北云隔了整幅国土的距离。
那里不下雪,林茶是逃过去过冬了,单方面地退出了这场冷战。等他回来该是一月,到时一切风吹云散,什么都没了。此前严明律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段关系的所有遗留问题,直到看见林茶被另一个人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