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说……”
“我说他不会杀你,不代表他不会伤害你。你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而且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近一个月来,你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因此如果你死亡或者失踪,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调查白石。”屠资云摊开手,“我说的‘安全’是指这个范围。”
裴苍玉的脸变白了。
屠资云告诉他:“我已经向你摊牌了。”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
“我绝对不会勉强你回去,也完全理解你想退出,这与你无关,如果白石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十分危险,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屠资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所以决定要你来做。”
“我做不到吧……”裴苍玉垂下头,“我……就算有什么计划,也只会被白石利用,我斗不过……就算你推荐我……”
“裴苍玉。”屠资云叫了他一声,“我推荐你当警察是认真的,即便你退出我也会继续为你担保。你已经很勇敢了,做得很好,我以前当过卧底,多多少少能理解你的心情。”
裴苍玉愣了一下,望向屠资云。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请你相信我,不会拿推荐资质去换你做危险的事,这点我跟你保证。”
裴苍玉看着屠资云,这个曾经的笑面狐狸一扫假面一样的微笑,目光沉稳,面容严肃,让人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值得信赖依靠的警察,有着与很多事物斗争过仍坚持的是非善恶,满是对后辈的期许,充满信任地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突然就很动容,好像他是个接过传国玉玺,临危受命的继承人,被人全心全意地嘱托,这样纯粹的信任目光,让他的身上一下子热了起来。
“我能……做点什么呢?”裴苍玉问。
“如果要做,我将会给你一条保密通信号码,接下来的事,需要你听我指挥。”
裴苍玉望着他,许久,点了点头。
直到晚上下课的时候,裴苍玉身上的悸动还是没有消失,被人托付的希望让他精神了一个下午,尽管他十分缺乏睡眠。
出门的时候,裴苍玉没有看到白石的车,他没有动,只是站着,直到门口的人越来越稀少,直到大楼的灯一间间地熄灭。
他独自站在门口。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来了吗?
裴苍玉猛地转身,却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的裙子,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这张脸莫名地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这是个漂亮的女人,裙子绷在身上,勾出危险的曲线,稍稍仰着头,眼神朝下看着裴苍玉,虽然眼神里没有一丝笑意,但嘴角是微微弯着的,开口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缓,但却有着莫名的锐意藏在下面,就好像……
对了,就好像白石一样。
特别的……假。
女人问他:“等人吗?”
裴苍玉朝她身后看了看,看见了远处有辆黑色的车,那辆车底盘很高,不像是白石会喜欢的那种。
“您找我吗?”裴苍玉倒反问了。
“我姓商。”女人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你……”
“裴苍玉。”
旁边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这个男声十分熟悉,裴苍玉猛地想起来,这就是晚上跟白石在他房门口说话的那个人。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可能比白石还要高上一点,一米九左右,朝他走来,却看着女人。
姓商的女人看了看他,笑了笑,转向裴苍玉:“那么,后会有期。”说着伸出手,四指像花一样弹了弹,像是个俏皮的告别,最后看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开了。
看来,这才是白石的人。裴苍玉转向陌生男人。
“走吧。”男人指了指他身后的车,裴苍玉也没有多问,坐了进去。
果然,一路驶回白家。
男人让他下了车就离开了,白家的房子里只有一楼亮着暗灯,那是白石正在望着壁炉发愣。
裴苍玉进了门,看着白石的背影,火光给他烧出了一道红黄灿烂的模糊边框。
“你怎么不睡觉。”裴苍玉开口问他,看见白石几乎颤了一下,转回身,脸在一片阴影里。
“你在校门口是等我吗?”白石语气平平,和往常差不多。
裴苍玉默认。
“为什么还回来?”
裴苍玉没有回答他,白石走过来,靠得非常近,低头看向裴苍玉的眼睛,裴苍玉转开头。
“是你杀的吗?”裴苍玉开口问,“高塘他们。”
白石望着他,一会儿都没有动,在一片安静中只有柴木偶尔噼里啪啦地响一声。
裴苍玉的心跳非常快,他突击地问出话,几乎耗尽了他的胆量,他听着沉默流淌,一分一秒像是在受刑,白石不说话,他也不敢抬头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石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向他的脖子滑去,抚上了他坦露的喉咙,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敢这么任性?”
裴苍玉抿了抿嘴,心跳又加快了。
“是因为屠资云吗?”
裴苍玉一惊,猛地抬起头,白石怎么会知道他和屠资云见过面,难道又监听……
“别这么看我,我猜的而已。”白石笑了笑,“那种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裴苍玉试图往后稍微退退,却被白石一把搂住了后脖,往前拽了拽:“他用什么劝诱你,英雄的名号?”
裴苍玉挣开他,站直瞪向他:“你以为我很怕你吗?我根本就不怕你。”
白石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芒,朝他走了走:“还是你只是因为想来……”
白石低下头,伏在他肩头,笑了笑,裴苍玉觉得肩膀有些痒。
“毕竟你这么喜欢我。”
裴苍玉僵住了。
“对你曾经的初中同学,你现在失望吗?”白石亲了亲他的脸颊。
第39章 墓中人-4
作者有话要说: 川与云
费左华走进桃中轩的时候,鲁鸣月吓了一跳,抬了抬手腕看了一眼表:“这才几点啊?”
费左华坐在吧台,随手摆了摆:“下班了。”
“天还没黑啊。”说归说,鲁鸣月还是递来了杯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费左华叹了口气:“今天有点累。”
“说起来你来得不太巧,你师父刚走。”
“没关系,我暂时也不太想看见他。”费左华抬手压住了杯,示意不用再倒了。
“嚯,吵架了。”
费左华摇摇头,不想深聊。
他已经听说了他师父中午去了哪儿,大概也猜到了之后的走向,裴苍玉大概率还是会继续待在白石家里。费左华已经搞不懂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着和信心,两个都相信白石有问题,两个都相信裴苍玉是安全的,不明白。
费左华摸了摸衣兜,忘了带烟。
说实话他也挺怪罪自己的,如果真的不相信屠资云,如果判断裴苍玉真的有危险,他应该向上报告,让他们出手来叫停屠资云,可那是自己尊敬的老师,所以他还是有些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可他的良心实在觉得裴苍玉无辜。
于是非常烦躁。
“我总觉得,今天好像说错话了。”费左华盯着杯中的冰块,轻轻晃着杯,叠着的冰块嗝哒一声散开。
“哈?我是那种酒吧里听客人说话的酒保吗?”鲁鸣月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酒保不就是为了听客人说话吗?”
鲁鸣月翻了个白眼,还是移了过来:“算了,听你一次吧。”
费左华掐头去尾地讲了医务室的对话,连背景也没提,听得鲁鸣月云里雾里。
“所以就是说,你骂他什么都不会?”他如是总结道。
费左华一愣:“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我感觉……好像是。”
费左华皱起眉:“我没有要骂他的意思啊……”
“你跟他差不多年龄吧,”鲁鸣月想了想,“这么说话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可他还在上高中,而且其实他比我小一岁,再说了,我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鲁鸣月沉默了,点点头:“行吧,你要非这么说的话。”
费左华低下头,又叹了口气。
说话间进来了一个穿警服的警察,直朝鲁鸣月走来,把帽子摘下来,递来通行证:“老板,检查完了,谢谢配合啊。”
鲁鸣月接过来:“好说,有什么发现?”
“哈哈您也没怎么开,能发现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放着,很长时间没碰过了。”
“明白明白。”警察把帽子戴上,准备离开,“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慢走。”鲁鸣月目送他离开。
费左华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鲁鸣月:“出什么事了?”
鲁鸣月把通行证收起来:“那是八部的警察,这里离白银华死的地方很近,他们搜查的时候检查这附近停靠车辆的出行情况,好像是为了查有没有换车还是同伙什么的吧。反正把我车提走了。你知道吧,我那车就一直放在停车场。”
费左华回忆了一下,确实,这里离现场不远,当时划调查范围的时候还是他和小组一起划的,虽然最后全部移交给了八部。
如果要费左华坦坦荡荡地回答,注入很多心血的调查,一展抱负的愿望,都被八部接受拿走,他确实有些不甘心。
鲁鸣月转身把通行证放去后面的办公室,因为踩空响了一声,费左华顺着声音抬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酒架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只看上半身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放大,鲁鸣月的肩膀走动起来的时候,似乎不一样高。
费左华只瞟了一眼便转回了头,继续喝他的酒。
***
与弟子的犹疑不同,屠资云下午有个去处,不带上费左华对他来说反而更好,他一个人爬上了二十七层。
丁川似乎总是在睡觉,听护士说丁川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行动的,虽说左半边身子不能动,但恰当刺激后是可以有反应的,尽管有希望,丁川却没有治疗的意愿,而且比起假肢,丁川有一个木肢,可以套在腿上,但也不怎么用。总而言之,丁川一直躺在床上,享受着医院和警察的看护,但提供的消息,确实寥寥。
相熟的八部人告诉屠资云,下个月应该就开审了。
屠资云照例在门口问完了病况就走了进去,丁川的门不允许锁上,只是虚掩着,警卫换成了两个人,屠资云紧张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他,”警察摇摇头,“费警官交待的。”
费启昇吗?屠资云向两位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进去,费启昇防丁川,确实永无止境。
丁川还是在睡觉,那本没看完的书仍旧扣在桌面上,但似乎接近尾声。丁川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啊,屠资云拿起来,轻轻地翻了翻。
他站在丁川的病床边,低着头专心地翻着书页,久雾的天空今日起逐渐放晴,阴冷的湿气渐散,翠鸟最先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开始在窗外鸣啼,太阳偶尔从飘动的云中探头,把阳光间或撒进房间,使得这房间忽明忽暗。
屠资云又翻过一页,吊瓶中点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在想,”病床上传来了声音,屠资云僵了一下,“你并不是为了给我报仇,你只是想让事情照着你的……规则去运转。”
屠资云慢慢地把书放下,看向丁川:“我的规则,是什么规则?”
丁川已经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纯粹一点。”
屠资云转向他,拉过椅子坐下,盯着他,没有笑意:“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丁川倒是笑了笑:“你要是想得明白,还至于这么痛苦吗?”
屠资云没有接话。
“自暴自弃,不争不抢,对你所属的地方失去信心,但也不愿表达出来,到现在也没有同伴,因为谁也不相信了。上次我就想说,”丁川看了看他解开的领口,“怎么?爬楼梯上来的吗?电梯怎么了?”
屠资云没有说话,往后倚了一下,靠在椅子上。
“你知道丁思宇吗?”
屠资云开口问道,他没有兴趣和丁川玩心理攻防的游戏,他有任务要做。
这次丁川没有说话。
“在Y区发现了丁思宇的尸体,他的那套西装是专门定制的,手工的店并不难找,结账单的卡号和你家里换土的卡号开头五位是一样的,在银行查过了,共属一个叫商壹昌的女性,我有理由相信你认识这个人吧。”
丁川笑了笑,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你来问我,不是八部来问我,你没有告诉八部吗?”
屠资云也不回答丁川的问题:“你如果想躲,这么多年都躲过了,没有理由栽在这样的小事里。这么明显的线索和指引,难道说,你和白石的联盟破裂了吗?”
丁川看着他,屠资云也看向他,都不说话,任由沉默蔓延。
丁川脸色如常,屠资云便笑了笑:“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八部问你也许比较合适,他们更擅长。”
丁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知道吗,费启昇到现在都还没来看我,曾经的大哥也是很伤心啊……”
屠资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苦笑了一声:“你这么不配合,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丁川枯槁一般的手猛然攥住了屠资云的手腕,他平静的面容一下子碎裂,那干柴着火一般的眼神让这个憔悴的人焕发了一种异样的神采,像是被什么妖魔占据了躯体:“我要什么,你应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