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看向夏勇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认真思考问题时惯常出现的凝重表情。
TBC
第二百章
西弗的检查结果基本正常, 只有激素水平比正常值略高,正如丛院长所预计的那样——它可能需要找个女朋友了。
检查完毕,丛院长热情的送他们回车上, 站在后座车窗外的位置, 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西弗:“我家里有两只繁育种的母龙, 如果有需要的话, 等韩大夫不忙了可以带西弗去相亲。”
夏勇辉应付道:“嗯, 我回去和他商量商量。”
丛院长点点头, 又想起什么, 特意叮嘱道:“哦对了,他让我帮忙找的饲料有消息了,不过我昨天给他发信息他没回我, 你记得提醒他一下。”
“好。”夏勇辉垂眼应下。
“走了啊, 回见。”
罗家楠招呼了一句,升起车窗阻隔开丛院长的视线。开出小区,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夏勇辉,问:“这个丛院长, 和韩承业有什么经济上或者其他方面的瓜葛没?”
“没听承业提起过,我这也是第二次见他。”
夏勇辉说着,低头看向趴在腿上的西弗。西弗的麻醉劲儿还没过去,肌肉松弛导致舌头歪出一截挂在嘴边,猛一看跟死了似的。刚看丛院长熟练操作麻醉机,他冒出了和罗家楠一样的想法——有医学背景,对麻醉剂量精准掌控,和韩承业相熟,这些特点完全符合嫌疑人画像。但是动机不明。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假设是丛院长作案, 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洗衣厂的货车车钥匙的。
这时他听罗家楠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吩咐道:“查一下最近十年和宠物医院有关的刑事案件……对,看法院宣判的就行。”
挂上电话,又问夏勇辉:“他不知道你是法医?”
“不知道,不熟悉的人问起职业,我还说是在呼吸内科干。”
“嗯,所以他对你不设防。”罗家楠认可点头,“你听他刚才那话,明显是在打探韩承业的情况,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可能以为警方还没发现尸体,或者没辨别出死者身份。”
“是的,经过高温蒸烫,可供检验的线索会被抹去,而且面部膨胀变形,难以辨认身份,杀人和毁尸灭迹同时进行……从专业角度出发,我认为嫌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过了韩承业失踪时的慌乱无措劲儿,夏勇辉现在出奇的平静,“只是我想不到,到底是因为什么。”
罗家楠没接话,视线平直的望向前方。夜幕降临,红色的车尾灯稀疏散落,每一辆车上都有为生活而奔波的人,而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开了大概半个钟头左右,办公室给罗家楠回了电话,听完那边传达的信息,罗家楠回手就给欧健把电话打了过去:“你跟谁一块盯着那姓公的呢?”
欧健正在啃面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我问悬案组借了岳林哥。”
“嗯,给人带回局里吧,有事儿问他。”
“现在?”欧健一怔,“他……刚进足浴中心。”
“正好,保不齐还能抓一卖淫嫖娼的现行。”
“……”
卖淫嫖娼?欧健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面包,心里暗暗吐槽——这不是归治安管么?
—
不管是什么性质的案件,总归公老虎这回得去号子里蹲几天了。欧健和岳林进去找他的时候,抓了好几个光屁股的主。女的也有光着的,弄得这俩单身汉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珠子往哪搁才好。好在岳林之前干过治安,对付这种阵仗还算有经验,除了被罗家楠点名的公老虎,其他人都通知了派出所给带走依法处理。
公老虎是一脸懵逼,对于自己找小姐找进市局的结果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安。罗家楠回来之前他一直被干晾在审讯室里,晾得心里七上八下。都快九点了,走廊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不多时,审讯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罗家楠进屋“啪”的给一摞卷宗摔桌上,靠到桌边抱臂于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公老虎,皮笑肉不笑的:“哥们儿,知道今儿请你来,是因为什么么?”
“……”
公老虎谨慎的摇摇头。他认出这警察来了,之前去过他们医院,还在走廊上盘查过自己。看面相不像好人,很像那种电视剧里演的,一言不合就能上手打人的黑警。
罗家楠垂手从裤兜里掏出个装有透明液体的药瓶——异氟烷,刚去法医室借的——怼到公老虎眼前:“这玩意,认识么?”
公老虎抻着脖子探头看了看,迟疑片刻,点点头。
“认识就好,说说吧,你把这玩意都卖给谁了?”
“……我没……”
“嗯?”罗家楠哼出不悦的鼻音,虽然是虚张声势,但那架势看着跟已经掌握了百分之百可以定罪的证据一般,“你往宠物医院卖麻醉剂的事儿我们早就开始调查了,那天在医院,你看见我跟耗子看见猫一样,心虚了,是吧?”
汗珠细密沁出,公老虎的面色微微涨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知道的是,对方就是在诈他。罗家楠断定,这姓公的孙子还在干倒卖处方药的老本行,所以才对警察去医院调查而格外警惕。结合各种线索,他相信,有一部分麻醉剂该是流向了宠物医院。
刚办公室查到的是一起非法倒卖麻醉剂的案件。异氟烷和七氟醚都是宠物医院常用的吸入式麻醉剂,用以麻醉就诊的动物。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对宠物医疗的需求大幅提升。而手续合规的货品数量有限,供不应求的局面导致很多经营者不得不违法取得,就此造就了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这人是你的客户么?”罗家楠把丛院长的身份证照片调出来给公老虎辨认。
公老虎看看手机屏幕,又错开视线望向审讯桌上那摞厚厚的卷宗,心里的小鼓敲得砰砰响。这么多证据?不赶紧坦白从宽换个好的认罪态度,回头累犯重判,怕不是得在牢里蹲个十年八年。
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他干咽了几口唾沫,声音似有若无的:“呃……我那个……好像……帮别人给他送过……货……”
罗家楠大方的笑笑:“帮别人?谁啊?”
就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公老虎在审讯椅上蹭来蹭去,试图为自己的犯罪行为开脱:“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有活儿就拉呗……”
“用什么车拉?救护车?”
罗家楠查过,公老虎名下没有备案的运营车辆,也没有私家车。
“不不不,那哪能用啊!那是救命用的车!”对于这个问题,公老虎的回答还算坦诚,“我认识个洗衣厂的司机,专门跑医院线的,就他那车,他……嗨,反正是花公司的油钱,赚点外快而已。”
行,全都串上了。
此时此刻,虽然心中欣喜,但罗家楠面上依然是八风不动,敲着手机屏幕问:“这人管你借过车没?”
“借过几次,说是去拉大型犬。”公老虎点点头,“他会负责把车开回厂里。”
咚咚。
听到单向镜的另一侧响起敲击声,罗家楠撂下公老虎转头走出审讯室。等了一会不见有人进来继续问问题,公老虎更是慌得六神无主,坐那一个劲儿嚷嚷“我说!我都说!领导!给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吧!”。
欧健从来没见过一点证据没有就把人抓了,还能让人家主动坦白从宽的案子,这不跟白给的一样?思来想去,他暗搓搓的问刚和陈飞沟通完抓捕意见的罗家楠:“大师兄,这个非法处方药的案子,归我查行么?”
俩眼一瞪,罗家楠直接给他噎了回去:“你吃饱了撑的有劲儿没处使是怎么着?死人了么就归你?赶紧的,通知东湖刑侦支队的过来接手,这他们片区的案子。”
“……”
欧健立刻摆出张委屈脸——不给我查就不给嘛,凶啥凶。
—
一开始丛院长拒不交待,连着两天在留置室和审讯里进进出出,死活不肯承认意图杀害韩承业的犯罪事实。后来罗家楠想了个招,让唐二吉同学把家里的金毛犬带进审讯室,用狗陪着他,才算动摇了这个爱动物更甚于人的宠物医生的心理防线。
“我出二十万,让他把西弗转给我,他不答应。”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坦白,丛院长一手胡撸着善解人意的吉吉,面带苦笑的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他不明白,像西弗这样的野生种,如果一直关在家里的话,寿命可能也就十年左右……我在郊区有处农场,在那里,西弗的生存质量可以得到很好的保障,它是天生的王者,不该被囚禁在火柴匣子一般的民居之内……”
听出声音里夹杂了悲伤的情绪,吉吉低头拱了拱丛院长的手。相比坐在审讯桌后面那个动不动横眉立目的“罗家楠”,它更喜欢这个一直温柔抚摸自己的人。
狗子的世界很单纯,谁真心实意的对它好,谁就是好人。
罗家楠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丛院长缓缓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丝懊悔:“像西弗这种费钱又费精力的宠物,他身边没人会收养,他死了,西弗就归我了……我知道你们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但是,人才是地球的癌症,动物不是,事实上人类如果减少一半的话,环境会比现在好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这种论调算不上匪夷所思,某些极端的环保主义者甚至不惜为此而杀人。诚然,人口减少必然有利于自然环境的恢复,然而事情总有正反两面,大家都是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就算出发点再怎么正义,也不该由某个人或者某个团体来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就是法律存在的根本意义,任何人都没有执行私刑的权利。
溜溜审了八个小时,初审终是告一段落。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是,案子和精利丁点关系没有。为了奖励立了大功的吉吉,罗家楠亲自拿着唐喆学的饭卡去食堂给吉吉刷牛肉干。他前脚出食堂大门,后脚接到赵平生打来的电话——督察那边的处罚决定下来了,行政记过,半年内不得升职,另加三天禁闭。
升不升职的,罗家楠根本不在乎,反正陈飞不可能半年之内退休,就是这关禁闭有点招人不痛快。跟小黑屋里拘三天,除了写检讨材料没别的事儿干,烟也不给抽。再说他都连轴转一礼拜了,本想着今天终于能搂着媳妇踏实睡一觉,现在可好,去禁闭室里抱蟑螂睡吧。
赵平生安慰他说这已经算很轻的处罚了,要是他没当着督察的面犯浑连禁闭都不用关。看看人家林冬和杜海威,一样是半年行政记过,也没关禁闭不是?
“是是是,让您费心了。”罗家楠倒是没再和赵平生犯浑,也犯不着,“我是今天开始关禁闭还是明天?韩承业的案子还没完事呢。”
“那个不急,老陈会处理,我跟督察商量了,就从今天算起,你晚上去禁闭室睡吧,早点完事早踏实。”
“行吧,那您忙,我先给祈铭打个电话说一声。”
罗家楠转头给祈铭把电话打过去。祈铭听他跟电话里骂了十分钟,等那边终于消停了,柔声安慰道:“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就当休息了,好好睡两天。”
罗家楠耍起了赖:“孤枕难眠啊媳妇儿。”
“你还有手。”
“……不是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你说,咱俩上回那啥都去年的事儿了吧?”
对于罗某人的时间观念,祈铭不打算予以置评,而且知道韩承业的案子和精利无关,心情格外的舒畅,没怼他,只是笑了笑:“等你出关,我亲自去接你。”
“嗨,楼上楼下的至于那么郑重其——”罗家楠声音一顿,“诶,不说了,我先接个电话,你早点睡。”
“嗯,挂了吧。”
放下手机,祈铭重拾被打断的思路继续打字。刚写了没一会听到门口响起敲门声,听到邵辰的声音——“铭哥,是我”——稍稍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了下来。
开门给邵辰让进屋内,他问:“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哦,刚和客户吃完饭,过来看看你。”邵辰掂了掂手里拎着打包盒,“你特别喜欢的那家,最后一个芒果慕斯,正好给你带过来。”
“谢谢。”
祈铭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电脑旁,又听他问:“楠哥今天过来么?要不要让前台多送条毯子上来?”
“他被关禁闭了,这几天都不过来住。”正好没吃晚饭,祈铭坐到书桌前,顺手打开盒子,也没和邵辰客气,挖起一块芒果肉填进嘴巴里——美妙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甜味信息传递到大脑,释放出的多巴胺令心情更加舒缓愉悦。
“关禁闭?”邵辰一脸错愕,“他干嘛了?”
“嗨,他那脾气,得罪人了呗。”祈铭笑着耸了下肩,可能是因为吃到了喜欢的甜食的缘故,莫名开心。
邵辰无奈的笑叹:“也是,楠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容易得罪人。”
然后他开始在屋里转悠,检查房间内的配套物品是否齐全,不一会,声音从浴室里飘出:“哦对了,铭哥,周末你要不要跟我去马术俱乐部玩玩?那边新到了两匹阿拉伯纯种赛马。”
“不去了,我现在尽量不到处乱跑。”
叼着精致的小叉子,祈铭噼里啪啦的打字。他并不介意邵辰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早在很多年以前,彼此间就是可以分享隐私的密友了。如果这世界上唯二让他选择无条件信任的人,罗家楠占一个,另一个就是邵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