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事儿,这才哪到哪啊。”罗家楠干巴地扯了下嘴角,听卫生间门口“嗯”了一声,转身抬手接住谭晓光扔来的烟。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干过特情工作的人,以往对谭晓光的所有看不顺眼,此时此刻都化解成了英雄惺惺相惜的敬意。演的真好啊。要说他干卧底那会尚且是个无名小卒,轻易不会被怀疑。可谭晓光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干过缉毒警,就这,是怎么取得毒枭的信任的?又是如何在贩毒集团覆灭之后全身而退的?而且明明已经可以退出战线了,为何还要继续搏命?
问题很多,但一个都不能问,问了也未必有答案。信任弥足珍贵,他就是豁出去自己这张脸不要了,也不能让缉毒英雄的生命受到威胁。这种事不可能闹的人尽皆知,他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真让武警特警给酒店围一水泄不通,事情闹大了可就全瞎了。
另说这哥们下手忒黑,别说拧脱臼了,差点给他掰骨折。当然他也没手下留情,被俩人摁床上之前,胳膊肘撞人家下巴那一下绝对够劲儿。他看谭晓光爬起来之后,往纸巾里啐了口带血的吐沫。
空气中的沉默伴随着烟雾的升腾持续了一阵,待到呼吸心跳稍稍平复下来,谭晓光压低着嗓音说:“那天去见周洵的是我,她和境外的一个贩毒集团有联系,他们正往内地销售多种新式毒品,主要目标是青少年……罗家楠,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条新闻,说有个妈妈为了让孩子提高记忆力,天天给吃增强记忆力的药,结果到最后发现是毒品。”
罗家楠点点头,新闻他看过,倍感痛惜。
“那仅仅是冰山一角,未被曝光的受害者可能已有数万人之多,遍布全国。”庄羽的叹息无比沉重,“不管是肖文恒还是肖俊荷,都只是供应链上的一个小喽啰,罗家楠,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肖文恒不是周洵杀的,你别再追她了,她现在是我们手里很重要,并且是唯一的证人。”
那天看许杰提交的监控照片,庄羽一眼就认出谭晓光来了。当即决定不论被罗家楠如何怨恨也得抢在他前头把事情压下来。今天来见谭晓光就是为了商量对策,没想到重案组的追踪能力如此之强还如此迅速。既然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该暴露的已经暴露了,也只能寄希望于有相同经历的罗家楠能设身处地的为谭晓光的安危着想。
一听庄羽说话罗家楠就来气,可不好当场骂街:“我知道不是她下的毒,那她总该知道是谁干的吧?她人呢?”
“我把她藏起来了。”反手往洗手池里弹了下烟灰,谭晓光以一种让人无法辩驳的语气陈述道:“她女儿在国外被毒贩控制着,对方借此要挟她来做事,是我听到风声后主动找的她,现在就得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她女儿才安全。”
“……”
罗家楠现在除了头发没一个地方不疼的。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对话,他一个字都不能跟其他人透露,等于明知案子该往哪查,却又必须得绕开正确的那条路。
看他一秒拉出驴脸,庄羽说:“跟毒品有关的部分你别管了,有问题我扛着,再说肖文恒的坠崖和下毒无关,杜科最开始的分析没错,还有情杀那条线值得你们追踪。”
没等罗家楠再说话,谭晓光问:“杜科是谁?没听你提过。”
“杜海威,新来的鉴证一把手,挺牛一人。”
“嗯,你要说牛那肯定是牛,就没听你夸过谁。”
“我一向秉承客观事实。”庄羽不再理会谭晓光的疑惑,转向罗家楠:“你赶紧走,回去跟许杰他们说,周洵这条线转给缉毒处了,陈队那我会去沟通,不用你担责任。”
事到如此,罗家楠确实没什么可争的,再争下去就得把谭晓光搅和进来了,他肯定不能干那缺心眼的事。干特情工作有多艰难多委屈,他比谁都明白。回想自己这几年和谭晓光起过的冲突,除了感慨对方演技超群,他无话可说。上前与谭晓光握了握手,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满含敬意的肯定——
“辛苦了,哥们儿。”
谭晓光勾起嘴角:“臭小子,记着下回叫师兄。”
一笑泯恩仇。罗家楠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理好刚打架拽豁的领口,向二人告辞,离开酒店房间。房门关上之前,他听谭晓光问:“诶,庄小猪,你说的那个杜海威,哪牛啊?”
庄小猪?罗家楠皱眉而笑。也对,那么能吃,一般猪真比不了。
“业务啊,还有……哦对,他包的饺子挺好吃的。”
“比我包的好吃?”
“你包的那个叫片儿汤。”
……
声音掩至门后,罗家楠戳走廊上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庄羽提到饺子的缘故,他感觉楼道里飘起了股子醋味。
“媳妇儿找你啦!媳妇儿找你啦!”
手机铃音突兀乍响,罗家楠头皮一紧,猛地反应过来——操!忘给祈铭回电话了!
TBC
第三十九章
“喂?媳妇儿, 我——”
“你不是报名游泳比赛了么?三点开始,这都快两点了, 你人在哪?”
——我去!忘一干净!
“我上午出来办事了,正往回赶呢!”无比后悔报了这劳什子的比赛,罗家楠使劲敲着电梯按钮,好像这样能让电梯运行的快点似的。
祈铭那边安静了几秒,软下语气:“赶不及就别来了,车开太快,危险。”
“来得及,再说这种比赛是政治任务, 报了名不去不行。”罗家楠美滋滋的——还是媳妇知道疼我, “诶对, 帮我带条泳裤。”
“我已经到工人体育馆了,待会去小超市看下有没有卖的。”
“自己去的?”
“我从法院出来回局里了,吃完午饭跟杜老师一起打车过来的。”
“……”
这一口气给罗家楠堵的,比刚才被庄羽和谭晓光把脸压枕头里还呼吸困难。赶不上在杜海威面前炫耀资本也就罢了, 媳妇还得给人家白看,这他妈——
“你记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换泳裤啊。”
“……”
听筒里传来声运气的动静, 随后通讯“喀”的挂断。被祈铭甩脸子甩惯了, 罗家楠不以为然,就是一想到更衣室里满屋子的臭男人,单撂祈铭那样一个白白净净的技术员脱光光, 脑门直充血。以前他从来不会着脑子想这种事,自打折了, 谁多看祈铭一眼他都闹心。
过了,他承认,但就是忍不住去介意。无关信任度, 而是祈铭过于优秀,到哪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吸引同样优秀的人瞩目在所难免。而在他之前祈铭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白纸一张唯有他留下的点点墨迹,难保哪天冒出个能琴瑟和鸣的家伙——比如杜海威那样的——吸引了祈铭的注意力,进而产生比较。虽然罗家楠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可“人外有人”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不过,嗨,想多了,就祈铭那情商,不死缠烂打肯定没戏,只要杜海威别过界,他保证能与之和平共处。
善于自我安慰是罗家楠的长项,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吸上警笛,畅通无阻飙到工人体育馆,下了车直奔休息室。
给祈铭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然后看着满楼道来来往往、下面泳裤上面T恤的参赛选手,罗家楠突然反应过来穿这样没地儿揣手机。
“罗副队!”
罗家楠闻声回头,只见欧健浑身湿漉漉的朝自己跑了过来。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这小子肌肉还挺结实,虽然比不上唐喆学那种一顿六个水煮蛋催出来的型男饱满,起码符合外勤岗位要求。
啪嗒啪嗒踩出一串脚印,欧健跑到他跟前,偏头敲敲耳朵里的水。被溅了几滴水珠到衣服上,罗家楠嫌弃皱眉,往后退开两步问:“这还没到三点呢比赛就开始啦?”
“没,裁判让参赛选手都先去过过水。”抹去脸上的水珠,欧健忽然想起什么,说:“哦对,刚祈老师下水之后腿抽筋了,呛了水,幸亏杜老师——哎!副队!副队你等会!你游泳裤还在我更衣柜里呢!”
几步奔到更衣室门口,罗家楠“哐”的推开更衣室大门,入眼便是杜海威单膝跪在长凳前为眉头紧皱的祈铭按摩小腿的画面。这俩人都湿漉漉的,祈铭肩上披着条浴巾,长发散落,滴下的水珠不断砸上杜海威那线条浑圆饱满的肩头,顺着起伏的背肌滑落。
罗家楠看的一口血快从耳朵里喷出来了,脑子里炸出一朵蘑菇云。他使劲运了口气,过去给杜海威挤到一边。
“诶你——”没等祈铭说完话,腿已经攥进了罗家楠手中。
“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来不让你来,你都多久没下水游过泳了?这下好,抽筋儿了吧!”罗家楠一边给媳妇搓小腿肚,一边满腹怨气的斜楞了杜海威一眼。
杜海威并未解释,尽管罗家楠很明显在指桑骂槐。一个部门至少要俩人参赛,这是任务。可满鉴证科找,除了他和祈铭就没一个坚持健身的,其他人一听说要参加游泳比赛,立马装的比国家总统还忙。其实下水泡泡没什么难的,主要是在办公室里待久了,腹肌被脂肪层完美的保护了起来,穿泳裤上台给领导观摩,不好意思。
“我没事,你别——罗家楠!”猛地被捏疼了,祈铭扬手拍了罗家楠肩膀一下。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一下水就能抽筋,当时呛了口水,一紧张,眼前一黑,直接沉底。好在杜海威就在岸边热身,一看他沉水里挣扎赶紧扎进去托出水面。
肩膀挨了一下,罗家楠立马遵照指示放轻动作,虎口处练枪留下的薄茧轻轻擦过光滑的腿肚。他不止一次怀疑祈铭吃下去的营养都供给头发了,胳膊腿全光溜溜的,不长毛。
就听他一百八十个不乐意的叨叨着:“你待会别比了,赢了也是部门领导面上有光,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这话说的,就差指着杜海威鼻子骂了。旁边的同僚听了,都纷纷将视线投向杜海威,做好看热闹并且拉架的准备。都被挤兑到这份上了,那得是多好的脾气才能忍住?
出乎众人的意料,杜海威非但没和罗家楠对着呛呛,反而是用带有歉意的口吻说:“怪我,昨晚祈老师加班到凌晨两点,今天又被我叫回局里核验证据,休息不足才出了意外。”
硬锤砸软钉,当着一屋子的人,罗家楠满肚子的邪火没处散,只得绷紧了表情,咬牙挤出声音:“祈铭,你更衣柜几号?走我送你回家睡觉去。”
“你不比了?”祈铭问他,“重案组不参赛,能行?”
“有欧健呢,再说我今天本来就有任务,已经跟陈队打过招呼了。”一边说话,罗家楠一边撩起浴巾给祈铭擦头发。破地方也没个吹风机,在家洗完澡都是他帮祈铭吹干长发。
然而在家里关起门来,祈铭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罗家楠的体贴和照顾,可外面当着一屋子认识不认识的人,他脸皮没那么厚,感觉到射来的目光呈现出异样的趋势,他把浴巾抢过来自己擦。手上空了,罗家楠反应了一下,推测祈铭是顾及场合,于是起身转向杜海威。
“杜科,我先带祈老师回去了啊,劳烦您跟组织活动的打声招呼。”
“好,早点回去休息。”
杜海威随手拢了把垂到额头的发丝,臂上隆起泛着水光的二头肌。罗家楠必须得承认,这孙子的国家级健身教练资格没白拿,每一根线条都跟雕刻出来的一样完美,穿条泳裤往屋里一戳,周身仿佛不断散发出荷尔蒙,尽管满屋子肌肉男,却丝毫不至沦为背景。
诶,对!脑子里闪过个念头,罗家楠借手摸鼻子的遮挡将视线下移——呃,纯黑平角泳裤,看不太出来尺寸啊,嗯……也就一般般吧,不过这小子人鱼线挺漂亮啊,看来我有空得多去去健身房了。
“罗家楠。”
“啊?”罗家楠猛然回神,一看祈铭衣服裤子都套好了,不由一愣,“你跟哪换的衣服?”
祈铭没搭理他,转头把更衣柜的钥匙交给杜海威:“杜老师,麻烦你,帮我还一下钥匙。”
看他走路还有点瘸,杜海威伸手在他腿侧比了一下:“睡前记得做拉伸,不然得疼好几天,按我刚教你的方法,坚持三十秒歇十秒,做六组。”
“知道。”
应下杜海威的嘱托,祈铭拎起运动包朝门外走去。罗家楠见状主动伸手帮着拎包,结果不知道自己又哪惹着对方了,被一把挣开。在走廊上碰见欧健,对方看他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赶紧问那条新买的泳裤要咋办。
“送你了!”罗家楠哪有心思搭理他,紧走几步追上瘸着腿走道的祈铭,低声说:“我拎吧,你看你那腿。”
祈铭闻言一偏头,湿漉漉的马尾差点甩罗家楠脸上。就这么怄着气走到停车场,祈铭把运动包往后备箱里一扔,一言不发地坐进副驾。罗家楠琢磨可能是自己刚在更衣室里当着一干同僚的面让杜海威下不来台,所以祈铭才会生自己的气,不由愈感搓火。
没着急上车,罗家楠戳门边上点了支烟,闷头抽着——行啊,这就开始了,瞧我不顺眼了是吧?我那是为谁啊?还不是为你!这也就是在游泳池里,要跟河里海里,腿抽筋呛水淹死不就分分钟的事!
他打小经常逃课去老海堤那边游野泳,顺道给他妈摸几只螃蟹海螺什么的添个菜。挨了老爹不知道多少回打,他从来没长过一次记性。直到有一天,一个高年级的男孩下了海之后再没浮上来,闻讯赶来的家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终是在他耳边敲响了警钟,打那之后再没游过野泳。刚听欧健说祈铭腿抽筋呛水了,他脑瓜子差点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