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
车窗降下,祈铭的声音随着空调的冷气一起灌进罗家楠耳中。把还剩半支的烟扔下踩灭,罗家楠转过头,与祈铭对视片刻,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哪都不如杜海威啊?”
“……”大概是没料到罗家楠会突然问这种问题,祈铭明显一怔,沉默几秒反问:“那你呢,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看着更养眼?”
“????????????????????”
罗家楠一秒懵逼——说什么呢这是?
没等他反应过味来,又听祈铭质问道:“他明明全身上下就只穿一条泳裤而已,你还用扒人衣服的眼神看,罗家楠,你到底想干嘛?”
“哈?”
此时此刻罗家楠完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那是看他尺寸有没有我牛逼啊媳妇儿!
TBC
第四十章
一路上不管罗家楠怎么解释, 祈铭始终爱答不理,直到听对方说出“在我眼里男人就分两类, 你和其他男人”后,终于不情不愿的给了点笑模样。本来罗家楠都做好了以实际行动证明忠诚的准备,结果刚进家门,吕袁桥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经大范围排查肖文恒的社会关系,有个叫曾慧樱的女人被纳入了警方的视线。她曾给肖文恒做过助教,去年申请到了德国一所研究所的基因科学研究生,离开了农大。经相关人员证实,她今年六月底回国了, 有人见过她来学校。
之所以会开始调查她, 一是她的体貌特征符合断崖边发现的鞋印:一米五五的身高, 穿三十五码的鞋子;二是她走之前和肖文恒闹过不愉快。经知情人透露,她申请研究生时递交的论文是准备以肖文恒的名义发表的,虽然大部分实验和数据统计工作都是由她完成,但毕竟是肖文恒主导研究的课题。曾慧樱的行为导致肖文恒无法正常署名发表, 等于是背地里捅了老师一刀。为此肖文恒发了封信给曾慧樱所申请的研究所,将实情告知, 差点害她失去这次宝贵的机会。
所幸曾慧樱确实学有所长, 对方并未就此驳回她的申请,只是将全额奖学金降为了半奖额度。然而这对曾慧樱来说却是个坏消息,如果没有全奖, 她的存款将不足以支撑留学期间的日常开销。她当年是从贫困地区考出来的,为了不增加家里的负担, 高考填报志愿特意选了国家免收学费的专业。大学期间别的同学都在享受青春的快乐,谈恋爱吃美食打游戏到处旅游,可她, 四年里却一次家都没回过,除了学习其他时间都在勤工俭学。肖文恒看中了她的勤恳踏实和对学术的钻研精神,保研后招做助教,让她参与自己研究的课题,给予一定程度上的经济支持。
按理说这样的一对师生组合,该是充满了感恩与爱护,没想到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不过学校里的人也没觉得他们能结仇,在他们的印象中,曾慧樱从未与人起过冲突,即便是因为论文的事被肖文恒当众指责,她从始至终也只说过一声“对不起”,并未为自己辩驳过任何理由。而且她毕竟走了,朝着梦想实现的方向展翅翱翔,何必特意回来一趟就为杀死昔日的恩师?
所以,要说她杀人,没人相信。
“师哥,查不查?”
听到手机外放出吕袁桥的询问,罗家楠陷入沉思:查,费时费力费人,且动机不明,很有可能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查,万一要就是曾慧樱干的呢?岂不是白白放跑了杀人凶手。
以前干执行,上面怎么说,底下怎么干就是了。现在要做决策,办案成本和效率都要考虑,几十甚至上百人加班加点的辛劳都在他一念之间,完全不能单凭直觉来做出判断。首当其冲,办案经费是最大的问题。外勤走访到处跑,车不用烧油人不用吃饭?补贴给不给?万一判断失误,领导一看,嚯,时间花了钱扔出去了人没少用,结果你跟我说查错方向了,你他妈还干的了警察干不了啊!
“师哥?”
吕袁桥又催了一声。他那边背景音乱糟糟的,显然是在室外。今天仍是高温预警,三点多是太阳正毒的时候,罗家楠完全能想象得出自家小师弟那价格不菲的范思哲T恤前襟后背都湿透的样子。
看了眼瘸着腿收拾东西的祈铭,罗家楠咋舌道:“你这样,先查一下曾慧樱近期有没有离开的打算,机票火车票大巴票,都上系统里检索下,我过半小时到局里,跟陈队商量一下再定。”
“知道了,”吕袁桥一顿,“诶,我听杰哥说你撞上个通缉犯,怎么不抓了?”
“嗨,别提了,我——”提起这事儿罗家楠就一脑门子官司,又不能明说,只好含糊道:“我眼瘸认错人了,妈的白激动。”
“这样啊,行,那待会局里见。”
挂断电话,罗家楠走到沙发边,从祈铭扔上面的衣服堆里敛了套干净的衣裤,换下身上那身三天没换跟休息室裹得自己都嫌弃的脏衣服。随手一团就要往滚筒洗衣机里塞,结果被祈铭伸手拦住。
“你怎么老忘了掏兜啊?”从他手里拽过衣服,祈铭边掏裤兜边皱眉嫌弃:“洗出来钱倒好说,面巾纸一洗就烂,还沾的到处都是。”
罗家楠着急走,人到门口了,一边穿鞋一边解释:“嗨,没东西,我夏天很少往——”
“那这是什么?”祈铭从左手边的裤兜里掏出张加油卡,又翻过来掏右边,手一撤出来,眼神立时顿住,“罗家楠?”
“啊?”罗家楠从玄关处探出头,瞧见祈铭手里举着的手帕,嘴巴瞬间抿成条直线。
——坏了坏了,怎么把这玩意给忘了!
“你不是跟我说丢了么?在哪找着的?”
祈铭拎着手帕的一角,抖不开,黏上了,显然是某人擤过鼻涕。别看记人名人脸费劲,可自己的东西,他一向心里有数。这手帕当年是罗家楠替他挨了一啤酒瓶子后,他给对方擦缝针时疼出的眼泪用的。本来也没想拿回来,只是偶然想起问过一句,然后被罗家楠告知丢了。不新鲜,这家伙一开始就弄丢了他给的公寓钥匙,所以他当时没在意。然而时隔几年,突然从罗家楠的裤兜里翻出来,看面料和匝线状况还是经常洗涤的状态,这可就……
眼瞅着祈铭用分析物证时的眼神打量手帕,罗家楠自知当着大法医的面编不出圆满的瞎话——好么,别回头再拿去做DNA分析——只好认耸,实话实说:“我今天去认尸的时候正好碰上小夏大夫,那个……这手绢我……我之前是给他了……没想到……他……他一直……一直带在身上……”
“夏勇辉?”能让祈铭记住的名字的,那必须得是记忆深刻。印象中他第一次和罗家楠翻车吵架,就是为了这个小夏大夫。
“嗯……是,他那个……他现在是法医……法医助理……”
倒退一天,罗家楠概不会因提起夏勇辉的名字而心虚。当时跟祈铭说手帕丢了是他真想不起来给谁了,要不是夏勇辉今天还他,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来这件事。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夏勇辉能把一手帕带身边带那么久,只能怪他当年傻乎乎的没看出人家对自己有意思,不然给张面巾纸就没现在祈铭头顶上飘着的那朵劈着闪电的黑云了。
“哦?他竟然真的成为法医了,看来以后有机会再碰面了。”顶着满头的低气压,祈铭走到厨房踩开垃圾桶盖子,“啪叽”给手帕扔了进去。刚开始看不惯夏勇辉是因为对方身为医生却专业性不足,造成了尸源的DNA污染,后面纯粹是因为罗家楠的无脑维护。虽然最终结果证明罗家楠是对的,但他的坚持也是有证据支持的,那一架吵得他心脏疼。
别看扔的是片布,在罗家楠听来却跟摔了个碗差不多,心底立刻涌出强烈的求生欲,赶紧哄:“都跟咱不是一省的,未必……未必能碰上。”
“尸源到底确认没?是不是周洵?”祈铭一秒切回工作上的状态。
罗家楠哪有他转的快,顿时一愣,反应了几秒说:“不……不是,那个……小夏大夫说,周洵做过开眼角手术,那具女尸没有。”
就看眼镜上白光一反,祈铭冷冰冰地问:“你七点从市局出发,三点才回市里,六百公里,以你开车的习惯,来回路程算你五个小时,所以……你为这一句话耽误了三个小时?”
“我不得吃个中午饭啊?”
“跟夏勇辉一起吃的?”
“……是……”
“好,吃饭算你一小时,还有俩小时呢?”
“你刚听袁桥说了啊,我中途拐去追线索了。”
“去哪?”
“温泉镇。”
“具体位置。”
“大都酒店。”
“酒、店?”
“别误会!我自己去的!不信你打电话问许杰!”
罗家楠哭都没地方哭去,心说以后再也不能让祈铭跟审讯了,有样学样简直,审起他来一套一套的。然而祈铭并不准备给任何人打电话求证,他相信罗家楠,只不过事关夏勇辉,心里难免有疙瘩。现在不把话问清楚,不定得几天见不着罗家楠,他不愿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所以说,谈恋爱结婚有什么好,平添烦恼,还不如把时间花在看论文研究专业问题上有乐趣。
眼瞅着媳妇的表情有多云转晴的趋势,罗家楠稍稍松了口气,试探道:“那个……我得赶回局里去,你晚饭……自己解决一下?”
“没认识你的时候我也没挨过饿。”祈铭的语气仍是不佳——明明是个热牛奶都糊锅、用电饭煲煮粥蒸出大米饭、切土豆丝切出薯条的家伙,说的好像在家能给我做饭一样。
“……”罗家楠气短,讪讪道:“还有腿,你记得做拉伸啊,我晚上尽量早回来。”
“忙你的,赶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那……亲一个?”
“滚!”
眼瞅着祈铭抄起瓶矿泉水,罗家楠赶紧闪身钻出门外。等电梯的时候,他对着电梯门上映出的模糊影子,无可奈何的皱起眉头——这媳妇,我他妈当初是怎么冒着被我爸打断三条腿的风险,红了心的要娶的?
TBC
第四十一章
进局里刚一下车, 罗家楠抬眼瞧见陈飞立在办公室窗边朝停车场的角落一指,立马心领神会朝自行车的遮阳棚那边走去。等了约莫半根烟的功夫, 陈飞站到身边,伸手问他要烟抽。
罗家楠心知肚明,陈飞身上不带烟是赵平生管教的结果,遂敲烟递去笑着调侃道:“头儿您可越来越抠了啊,天天蹭我烟抽。”
“你小子少他妈拿我打锸,没功夫跟你逗贫,说正事。”陈飞客客气气地白了他一眼,“庄羽刚给我打电话了, 周洵那条线归缉毒处, 咱别碰了。”
“啊, 我有谱。”罗家楠闷了口烟,试探着:“具体原因他说了?”
点点头,陈飞用手背搓了搓因缺觉而发胀的眼眶。谭晓光的事,除了局长和庄羽, 就他一个知情人,现在又多了个罗家楠。诚然, 这种事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倒是不用担心罗家楠往外说, 毕竟,有卧底经历的人屈指可数,更没人比他眼前这个在贼窝里滚出副土匪像的警察理解那份工作的危险性。
不过既然都是知情人了, 该提点的还得提点。挑眉看了眼三楼的缉毒处办公室窗户,陈飞语重心长的叮嘱罗家楠:“你啊, 以后少去找庄羽的茬,他有他的难处,有些案子他不攥在手里……危险, 是吧?”
罗家楠不屑呼了口烟:“头儿,您看您这话说的,是,我罗家楠是浑,可我不是不讲道理……不过他为什么不撤啊?金山不都——”
后面的话,罗家楠将声音压得近乎耳语,陈飞叫他来大院角落说话就是怕被人听见。
陈飞的声音一样低:“还有没被缉拿归案的组织成员,这种情况下能公开他的身份么?当年为了你的安全,一口气抓了三百多号人,检察院差点组织所有公诉人到市局大门口拉横幅抗议,你忘啦?”
“哈哈哈哈,没忘没忘。”
笑到眼角湿润,罗家楠弓身用空着的手撑住辆自行车车座。当年老鹰那个案子因涉案人员众多,卷宗堆了半个屋子,给检察院派来的主诉姜彬看的白眼差点翻天花板上去。任务史无前例的艰巨,检察院一众精英昼夜拼搏,在法律规定的时限内完成了全部的批捕审核以求无一条漏网之鱼,力保卧底功臣能自由自在的行走于日光之下。
在罗家楠的印象里,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哭过。即便是拿老爹的警棍在学校打人进了分局,回家被亲爹打出骨裂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宣判的那天,人都走光了,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审判庭里,眼泪止不住的砸落。十四条刀疤将永随终生,然而听到死刑判决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的辛酸与付出都值了。
看他笑着皱眉,陈飞抬起执烟的手拍拍他胳膊,轻叹了口气:“不提过去的事了,说眼前的案子……那个叫曾慧樱的,我考虑,还是得查。”
“嗯,我也这么觉着。”敛住情绪,罗家楠回手抹了把眼角,抽抽鼻子说:“查了那么多人,就她一个人的体貌特征符合现场勘验的结果,我不觉着这是巧合,就是这个动机应该跟情杀没关系,您想,她都走了一年多了……这男人要是偷腥不该只盯着一个,有惯性,可问了农大所有认识肖文恒的人,包括他的家人、朋友,没人提过他有个人作风问题。”
话一出口,罗家楠刚放平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的皱起。作风问题,传闻杜海威不就是因为这个调离原工作单位的么?经过更衣室那一出,他发现那家伙确实有招桃花的体质,从来没见过祈铭吃他的醋,只是多看了杜海威一眼而起,瞧给他媳妇急的,就差当场扒裤子检视忠诚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