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铭还要说话,被罗家楠伸手一拦,问村长:“那据您所知,有没有谁家因为占迁的事闹得特别厉害的?”
“多了去了,要说这钱啊,真是王八蛋,以前大家都穷,日子过的挺踏实,这一有钱了,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提起这事,徐村长就一脑门子的官司,“就刚带你们去的紧西头那家,户主是我隔房堂弟,他们家啊有两处宅基地,老头和大儿子各一套,十多年前分家的时候分出去的,当年在村部画押按手印,小儿子跟着老家儿过,将来等老爹老娘百年了,大的那套宅基地归他们,大儿子单过,老人家的生老病死不用他们管,小的那套归他们,等拆迁了,二儿媳不干了,觉着老大一家什么都不管还独占一份宅基地没道理,天天闹,闹的兄弟俩见面都不说话。”
罗家楠问:“动过手么?”
“动手倒是没,就有一天二媳妇去老大家闹,带着农药去的,让村治保队的给抢下来了。”徐村长微微眯起眼,迎着扑面的热风,惆怅摇头,“后来老大怕闹出人命,让了一部分占迁款出来,也不回村了,一直住安置房那边。”
说着,他抬手朝发现尸体的那片临建房屋指去。罗家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一怔,回头问:“那片当过安置房?”
徐村长点点头:“是啊,不过那边的房子没灶,电也是后接的用电磁炉容易烧,不能做饭,很少有人去住,反正手里有钱了,大多去城里租房住。”
怪不得发现尸体的房子里有人住过的痕迹。罗家楠和祈铭对视一眼,又问:“去住过的人,身份信息您这有么?”
“哎呦,那我没有,不过开发商手里应该有。”
“买玻璃厂地皮的开发商?”
“应该是,就这一片,呐,这几年起的这些楼,都是同一个开发商的楼盘——”徐村长抬手朝周围指了指,“兴鸿地产,你看那楼上不挂着宣传条幅么。”
罗家楠眯眼望去,十几层楼高的巨型条幅在烈日的照射下,上面“兴鸿地产”四个大字闪出耀眼的白光。
罗家楠在手机上记下兴鸿地产的售楼电话,收起手机说:“行,回头我去他们那问问。”
想到死者很有可能是村子里的人,徐村长也希望早日水落石出,主动说:“我侄子跟开发商关系好着呢,让他带你去吧。”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哦,您侄子叫?”
“徐立宁,等会我给你找他电话啊。”
徐立宁?罗家楠一听就觉得耳熟,可一猛子想不起在哪听过。仔细琢磨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嘿,这徐立宁不就是那天在道路工地上,被人指控雇黑伤人的家伙么!
TBC
第十章
去见徐立宁之前,罗家楠跟蔡所长通了个电话,询问讨薪工人被伤事件的调查进度。听蔡所长的意思,伤人的家伙是找着了,但事发经过不像那天那位大姐说的那么简单。据对方称,是她儿子先动的手,他们还手实乃合情合理。
类似的纠纷处理多了,蔡所长说没有有力的证据,很难以故意伤害来羁押伤人者。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执一词,也没个监控可调确认事发经过。找人证,十个人能说出十一个故事,谁跟谁的还都对不上。当时就报警的话,围观者记忆还都深刻,肯定没这么麻烦。事隔一个多月,非当事人对事发经过的叙述,大多低到他们自己都分不出真伪的程度。
不过蔡所长承诺会继续深挖,涉黑涉恶,绝不姑息。
罗家楠琢磨了一番,问:“徐立宁你认识?”
蔡所长说:“我知道这人,他干工程干了快二十年了,以前搞运输,现在做特种车辆租赁,还承包工地的沙土水泥供应。”
“供应商?那工人去讨薪,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本地人嘛,再说他那个公司养活了不少村里人,在这片区域有点威望,早前拆迁办解决不了的钉子户,都拜托他上门去做工作。”
“还真是个能人啊。”罗家楠嗤了一声,“得,这事儿您追着,我先办我的案子去,挂了啊。”
挂断通讯,罗家楠按着导航往回城方向开。结果进了城正赶上下班高峰。高架上绵延不尽的红色车尾灯看得他直皱眉,拽出警灯啪叽往车顶上一拍,拉响警笛顺紧急停车带呼啸而过。
“你又违规。”祈铭跟副驾上唠叨了他一句。按规定,没紧急情况不能拉警笛,罗家楠纯属把车当救护车开。
罗家楠不以为然:“约的七点,这么堵,堵到八点半都到不了。”
“你现在大小算个领导了,听红姐说,过段时间你还得带徒弟,总要以身作则。”
“你以为这些都跟谁学的?这也就是我,换我师傅开,能给这车开成直升飞机。”
对此,祈铭不予置评。他坐过苗红开的车,之前罗家楠被职业杀手捅穿胸腔,苗红开警车送他们去医院,把车开得差点克服地球引力。也就是他当时一颗心全系在生命垂危的罗家楠身上,精神高度紧张顾不上其他的,要不跟车上就得被晃悠吐了。
下了高架,七拐八拐,罗家楠按着导航把车开进一条单行道。路挺窄,两边都是老房子,人行道边绿树成荫,老榕树的气生根静静的垂在黄昏时分的柔光里,步行其间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喧嚣归于宁静,这让罗家楠想起初见祈铭时的情景。那时祈铭在山上的寺庙里静修,不用手机,害他一口气爬了五百多级台阶上去找人,相当于爬了三十层楼,回来大腿酸了得有一礼拜。那时候他每分每秒想的都是如何摆脱这个烦人的事儿逼,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底“咔嚓”一声折人家手里头了。
余光瞥见罗家楠的嘴角微微上扬,祈铭问:“想起什么了?笑得跟傻子似的。”
“想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听导航提示拐弯,罗家楠打了把轮,将车拐到一处并不起眼的院子外面,按下车窗向保安出示证件。等把车开进院子里停好,他看了眼表——六点五十,还有功夫闲扯几句——转头冲祈铭笑笑:“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啊……那会你是真烦人,而且特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说话贼他妈噎人,我简直——我做梦都想不到,咱俩最后能成这关系。”
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祈铭平淡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罗家楠一听就知道他不乐意了,赶紧哄:“那不能,这么好的媳妇我凭什么后悔?”
给了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白眼,祈铭推门下车。别说罗家楠一开始烦他,他还烦罗家楠呢。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没点稳重劲儿,张嘴跟个地痞流氓似的,不带脏字不会说话了一样。个人习惯也不好,脾气又暴,还大男子主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要放以前他绝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可就是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的人,却在点点滴滴的相处间,给了他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感受到的热情和温暖。
所以说爱情这东西真是个玄妙的玩意,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悄然降临。
罗家楠跟着下了车,刚把车锁上,着眼瞧见旁边停着辆纯白色的特斯拉。想起周师涵说那天在安置房附近看到的是辆白车,他多了个心眼,拿手机咔嚓咔嚓前后左右拍了几张照片,琢磨着给那孩子送鞋钱的时候让她辨认下。
也许没什么鸟用,但万一呢?是吧。
听见拍照声,祈铭回过头,问:“你干嘛呢?”
“周师涵说在案发现场附近见过辆白车,我拍几张让她辨认一下。”
“这谁的车?”
“停这院里的,肯定是徐立宁他们公司的,说不定就他的车。”
祈铭盯着车看了几秒,脑海中忽然划过个想法:“罗家楠,你懂车,知不知道这种电动车的发电机,最高可产生多少伏的电压?”
仰脸回忆了一阵,罗家楠不太确定地说:“电动车……应该能达到三百以上吧,你问这个干嘛?”
祈铭说:“我之前一直在想,电击致死的电源该是什么,普通民用的可以排除,但是不会有人随身携带大功率发电机去杀人,可这个电源一定是随手可得的,比如——”
他将目光锁定在白色的特斯拉上。
“明白了,”罗家楠心领神会,“咱先去会会那个徐立宁,看他值不值得怀疑。”
两人一起走进两层小楼的大厅,罗家楠向前台出示工作证,然后被告知“徐总还在开会,麻烦你们二位先去会客室等他”。到会客室里坐定,祈铭给高仁打电话,让他把电动车的详细资料查好,发送到自己的邮箱里。
很快,手机屏幕上显示邮件信息,祈铭点开快速浏览了一遍,对罗家楠说:“小型电动车的发电机母线电压可高达384V,不但能电死人,还有可能使被电击的人产生珍珠样骨损伤。”
“我靠,这年头杀人凶器也够与时俱进的。”罗家楠不由皱眉感慨,“要真像你设想的是用电动车杀人,这案子绝对能上《警讯》。”
祈铭坦言道:“仅仅是一个猜想,目前没有实质的证据支持这一想法。”
“嗨,查案子嘛,不怕想法多,就怕没想法。”
罗家楠说着,就看一四十出头的男人推开会客室玻璃门进来,立刻收住话头。来者便是徐立宁,眉毛很淡,眼睛不大,微胖,发际线略高。他迎上前,和两人分别握了下手,端起生意人那副场面上的笑脸,说:“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坐,坐下说。”
祈铭刚坐下,视线忽然定住,随后借由桌子的遮挡,戳了下罗家楠的大腿。察觉到祈铭的意图,罗家楠顺着对方的视线错了错眼珠,心里忽的“咯噔”了一下——
徐立宁的头发很短,能明显看到他头部侧面有道微微隆起的疤痕,像极了被利器割破头皮后留下的伤疤。
TBC
第十一章
如果伤疤陈旧,引不起祈铭的注意,罗家楠心里有谱。他是看不出来这疤什么时候留下的,但祈铭可以。毕竟尸检的时候只看一眼伤处皮肤肌肉骨骼愈合状态,他就能给出大概的受伤时间范围,包括伤是死后留下还是死前留下的,当然这是法医必备的素养,高仁也可以。那么现在既然对方特意提醒他看,必然是联想到玻璃厂的血迹取样。
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徐立宁的脚,罗家楠大致判断,这人穿四十三或者四十四码的鞋,基本符合从周师涵那取来的鞋子尺寸。寒暄了几句,他直接挑明来意,询问对方何时可以为自己介绍开发商方面的负责人,以便针对安置房的使用用户进行调查。
不是说拿着警官证就能想见谁见谁,只要不面对具有强制性法律效力的传票,这些大型企业的高管一向是能躲警察多远就躲多远。人之常情,谁愿意没事和警察打交道啊。
徐立宁的商人作风立刻显现,办事效率极高,当着罗家楠他们的面,他拿出手机打了电话,随后对罗家楠说:“八点半,我约了负责那片楼盘的项目经理打麻将,带你们一起去,有什么问题你们现场问。”
单看他这痛快劲儿,倒是不像和案子有关。不过就罗家楠的经验来看,并不足以说明徐立宁不值得怀疑。有些凶手心理素质极佳,面对警方冷静镇定,更有甚者恨不能追着警方提供线索。就像最近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杀妻案,男的自己报的媳妇失踪,接受记者采访时思路清晰侃侃而谈,将一个失去妻子的可怜丈夫扮演得淋漓尽致。
他起身催促道:“现在就走吧,这都快七点半了。”
“稍等,我回办公室拿下手包,你们去停车场等我。”
徐立宁起身朝外走去,罗家楠盯着他的鞋底辨认标识,随后偏头小声对祈铭说:“鞋是ECCO的。”
祈铭点了下头:“他头皮上的伤,不会超过半年。”
“我猜外面那辆电动车就是他的。”
确如罗家楠所料,徐立宁到停车场直奔特斯拉去了。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瘦瘦的,白衬衫黑西装裤,长得挺精神,表情多少带点职场新人的怯懦。徐立宁给罗家楠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的助理小郑,今天估计要喝酒,带上做回程司机。
到了车流稀疏的快速路上,空调开着,发动机要多肉有多肉,不把油门踩到底,罗家楠那破车都追不上特斯拉。听罗家楠在旁边咬牙切齿的骂后勤老贾就是个势利眼、连辆新车也不舍得给他配,祈铭忽然插话问:“麻将怎么打?”
“你不会?”
罗家楠略感意外——终于找着个除了开车以外祈铭不会的专业技能了。不过有一说一,祈铭现在会开车了,学了半个钟头的成果。但是很显然,就算祈铭没暴盲的毛病也不能让他上路,不然罗家楠必须得给车屁股上贴一“女魔头”的标志——
女司机,新车磨合,头回上路。确保任何人看见都得躲出五百米开外。
真不是歧视女司机,而是女司机开车出的事千奇百怪,罗家楠去交警队实习的时候算是开了眼了:动辄把油门当刹车,怼墙怼树怼行人,还有怼河里去的;启动汽车挂错倒档,发现车倒着走不知道收油还猛踩,人在车上嗷嗷叫,不撞停了不撒脚;老公在后面指挥倒车,被当司机的媳妇碾成重伤的比比皆是;有一女的逛完商场出来发现车不见了报警,警察到场调监控,发现她连火都没熄就下车了,白给偷车贼扔那让人开走。
教祈铭开始的时候,罗家楠站车边上指挥停车入库,差点让对方给卷车轱辘底下,吓得他蹭一下就窜旁边那车车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