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玫瑰豉油鸡套餐。”点完餐,夏勇辉倒了杯柠檬水递到高仁手边,权衡了下措辞, 劝道:“你又没失恋,不就闹个别扭么,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何必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缓缓叹出口气,高仁端起塑料杯子抵到唇边,眼瞅着眉毛整根往下垮:“我是觉着……不行就分了吧……反正袁桥他……忍我忍了很久了……”
“去!胡说八道什么呢?”
要不是顾及身处公共场所,夏勇辉得拍把桌子震震高仁脑子里的浆糊。他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日常所见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他感觉不管谁甩了谁都不可能再找到比对方更合适自己的人了:吕袁桥表面乖,实际上是打定主意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主;高仁是看着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其实心思特细,特别能容人,十分善于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相对于异性间有法律以及孩子来约束双方,同性间的感情除了时间给予的依赖,能长久下去的实属不易。
他自己曾败给过现实,所以打心底里不愿看到高仁和吕袁桥这俩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错过彼此。
“小夏……你……你不知道……”闭了闭眼,高仁无奈叹息,还没消肿的眼圈又微微泛红,“袁桥他其实……他一直在迁就我……以他的能力想去哪都行,可我……除了做法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他妈妈想他回公司做事,要不是因为我,他……”
别过头,高仁倔强的瞪大了眼睛,盯着墙上挂着的香港老街道黑白照,强忍心酸:“前段时间他妈妈那间公司财务上出了点状况,他一回家就不停打电话到处借钱,我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看他低声下气的求人……”
置于桌下的手轻轻握起了拳头,夏勇辉倾身向前,郑重道:“那你就觉着自己也不值钱?高仁,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瞧不起自己。”
高仁无奈苦笑:“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永远只能存在于童话里……几个亿的资金缺口啊,靠我自己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
“哦,”夏勇辉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来你前些日子问祈老师信托基金管理公司的联系办法,就是帮他找资金呢。”
“嗯,祈老师是我唯一认识的、从不用为钱发愁的人。”高仁低下头,“袁桥不想同事间牵扯金钱上的关系,我去找祈老师,他知道了……还说了我一顿……”
“我觉着啊,他是不希望用家里的事来烦你。”夏勇辉中肯的评价道,“其实以我对圈子里的人的认知来看,袁桥算很不错的了,再说了,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他要跟你在一起不开心,你俩过不了这么久……行了别瞎想了,一会我陪你回你爸妈那,收拾东西回家。”
高仁没言声,低着头,用右手撕左手指甲边缘的干皮。这时服务生端来套餐,放下摆好,留了句“祝你们用餐愉快”,又转头奔向另一桌。夏勇辉倒了杯开水,烫好筷子倒着塞进高仁手里,命令道:“赶紧吃,我请客,不许浪费。”
眼眶一热,眼前有些模糊,高仁抽抽鼻子说:“……小夏……”
“嗯?”
“你人真好。”
“怎么着,爱上我了?”
“——”
高仁一愣,回过神赶紧低头扒饭。看他那一秒提高警惕的样子,夏勇辉勾勾嘴角,夹起块鲜香嫩滑的鸡肉塞进嘴里。肉是甜的,可嚼在嘴里,莫名苦涩——自己还单着呢,一天到晚的替特么别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怎么不找朋友啊?”他听高仁含含糊糊的问。
“没合适的,宁缺毋滥。”
“一直没找还是……”
“分了。”朝盘子里吐出块骨头,夏勇辉盯着那块鸡肋,眉头一皱,“父母之命难违,人家得回去结婚。”
高仁听了也皱起眉头:“啊?那不是……你被渣了?”
“算不上被渣,他妈肺癌晚期,日子剩的不多了,只能说……嗨,那女的也不爱他,就看上他有北京户口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场婚姻顶多算是笔交易……他让我等他,可我这人吧……”顿住筷子,夏勇辉牙疼似的啧了一声,摇头笑叹,“我这人啊忒矫情,反正心里不痛快肯定不能委屈自己……不过高仁,这就是我们这群人真正需要面对的现实,像你和吕袁桥、罗家楠和祈铭那样的实属不易,要不认识你们的真就跟听童话故事一样,所以你必须得珍惜。”
“……”
高仁无话可接。知道不容易,只不过事情没落到自己身上,无法感同身受。就像之前接过的一起案子,一个年轻人被人打死在街边,是个异装者。他和朋友在酒吧里喝酒,被旁边那桌几个喝多了的男的认出来是男扮女装,受到了言语上的侮辱,随即两边发生了争执。刚出酒吧就被人照着后脑轮了一棍子,当场死亡。
虽然局里人都很友善,对他们的爱护也是真心的,但离开了这个宽容的环境,外面的世界依然刻薄到令人胆颤心惊。似乎是因为自己的感情来的过于容易,又没有受到外力的阻挠,一路顺风顺水,以至于越来越不懂得珍惜。
不光他不懂得珍惜,吕袁桥也有那么一点。这件事两个人都有错。吕袁桥不该犯小心眼,而他,不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连个冷静下来好好谈谈的机会都不留给彼此。不过这几天吕袁桥一直在外面跑,忙着调查李立杰那个案子,压根碰不见人。
放下筷子,高仁拿出手机调出通话记录。盯着最后一个未接来电犹豫着,内心摇摆不定。终于,他鼓起勇气按下回拨,可电话响到断,没人接。他失落的叹了口气,将屏幕面朝下扣到桌上。要么是吕袁桥忙的没空接电话,要么是对方不想接,此时此刻他比较倾向于后者。
也许……袁桥也想放弃了?这样想着,他鼻子又是一酸,赶紧往嘴里灌了口汤以免当着夏勇辉的面哭出来。
一顿饭吃了个闷闷不乐,结账时高仁抢着付了钱。夏勇辉担心他,他心存感激,不好意思让人家花这份钱。从店里出来,他听夏勇辉催着自己回家收拾东西,感觉脚步是越走越沉。
“诶?那是不是袁桥的车啊?”
顺着夏勇辉的话音,高仁抬眼朝步行街的街口看去,果然,停在路边的正是吕袁桥那辆帕萨特。车窗开着,车里亮着小灯,暗黄的灯光隐约勾了出某人疲惫的侧脸。车顶上红蓝相见的警灯无声闪烁,毕竟是禁止停车的地方,看起来某人为了停在这而滥用职权了。
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点不断接近,忽然又定住。吕袁桥见状收起手机,转头望向距离自己约有二十米之遥的高仁,沉气推门,下车朝对方走去。他和高仁的手机共用同一个APPLE ID,直接用“查找”功能就能定位对方的位置。前些天一直忙,没功夫和对方好好谈谈,今天紧赶慢赶赶回来,可高仁已经下班了,不得已开定位查对方的位置,发现人就在步行街上,还半天没动地方,稍作判断便知是在吃饭。
哎,工作中积累下来的刑侦经验,全特么用到这上来了。
到高仁面前站定,吕袁桥先看了眼眼神游移的夏勇辉,然后略带不爽的说:“电话没一个,家也不回,你想干嘛?”
面对质问,高仁肩膀一缩,下意识的往夏勇辉身后躲,结果被吕袁桥一把拽住拖着就往车那边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给高仁塞进副驾,吕袁桥又探身拽过安全带帮他扣好,随后撞上车门走到驾驶座那边取下警灯。离着老远,他朝夏勇辉挥了下手告别,随即钻进车里。
车窗缓缓升起,视线被彻底阻隔前,夏勇辉眼瞅着高仁被吕袁桥扳着后脑勺往自己那边揽去,顿觉心塞——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跟这吹着冷风吃你们的狗粮?
嗯,还好没付饭钱,不然更心塞。
TBC
第一百零四章
挂上电话, 罗家楠转向林冬,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自豪:“人找着了,二十年前卞家的保姆, 今儿晚上大东路多福酒家,林队, 你看是你跟我去还是二吉——”
“我和二吉去, 你回家休息。”
林冬话音还没落地就看罗家楠那脸“咔嚓”一下拉到脚面上:“怎么个意思林队?哦,人找着了,问话不让我去?”
就差把“过河拆桥”四个字直接拽林冬脸上了,念在和二吉的哥们情分上, 罗家楠皱眉强压不满。找人,找一二十年前跟卞家做过工的人, 搁别人三天都不定能扫听出个影儿来,他仨小时连见面的地方都约好了!
怎么着?用完就甩?
合上手中的卷宗,林冬向后靠到椅背上, 放松地看着他, 轻轻勾起嘴角:“你别用看庄羽的眼神看我,我接案子不是为了争功劳, 事实上这是祈铭给我下的军令状, 要你每天准点下班, 罗家楠, 圣命难为啊。”
罗家楠一听又要闹了:“不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就从那天在窗户里看陈队把你扛出办公楼开始, ”林冬说着, 微微向前倾身,伸出根手指轻轻戳向罗家楠的胸口,“要不是我哥,你这里不会留疤, 你的胃也不会脆弱到饿几个小时就出血……每次看到你我都深感愧疚,所以请你乖乖听话,行行好,别再加重我的愧疚感了。”
他的语气倒是愧疚的很,但从那双眼里罗家楠是丁点愧疚也看不出来。装,忒特么能装。哎呀要么说人家能拿到部里的办案资金呢,没点金刚钻,真特么揽不了瓷器活儿。
事实上林冬的每个字都在加重罗家楠的愧疚感:“你办出院手续的时候祈铭给我打过电话,要求协同办案期间,我无论如何要确保你准点吃饭、保证你的睡眠时间,真的,我从来没听他用那样的语气拜托别人……他很担心你,所以,别再逞强了。”
“……”
罗家楠没词儿了,皱皱眉,轻挥开林冬的手。那天在医院病房里祈铭哭湿了他的病号服,温热的泪滴透过衣料烫平了粗粝的神经。一瞬间他竟是恨起了自己,恨身体不争气挨点饿就趴下了,让爱人担天大的心。可怨谁呢?干的就是随时可能把命都搭上的差事。多少人已经没机会再拥爱人入怀,至少他还活着,还能感受爱人的体温。英烈墙上的照片不乏年纪轻轻朝气蓬勃的面孔,消逝的生命宛如星辰闪耀于天际,却永远无法再回到这烟火人间。
默默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不怎么甘心的对林冬说:“那个……那就你跟二吉去吧,呃,线人费八百,我微信转——”
“不用,线人费我出。”林冬按住他的手,同时打断他后面的话,“没正式立案的调查,经费走我这比较方便。”
现在办案和陈飞他们年轻时不一样,打听人摸排线索招呼一声兄弟就有人给办了,不花钱基本没人白做工。甚至说钱要给的不到位,也没人理。不过听罗家楠打电话的时候,林冬发现对方的线人还是属于比较念哥们义气那种,压根就没提一个跟钱有关的字。给钱,是罗家楠觉得该给。
罗家楠嗤笑:“嗨,压根就没想着报销,这点钱我还出的起。”
“都是纳税人的钱,谁花都一样。”林冬笑笑,“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已经过下班点五分钟了,我估计一会祈铭就得杀——”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很快祈铭顶着张“罗家楠怎么还不能下班?”的脸出现在悬案组办公室的大门口。罗家楠闻声回头,看媳妇来押自己回家了,赶紧跟林冬摆了下手起身朝对方走去。祈铭给罗家楠把外套从重案组办公室带过来了,人到跟前盯着他穿好,还给拉紧领口以免出了办公楼灌风着凉感冒。
目送俩人腻歪着离开,林冬回头看向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岳林,嘴角一勾:“香么?”
“啊?”岳林不明所以的眨巴了两下眼,“什么……香么?”
“狗粮啊。”
“……”
岳林干笑着点点头,心说还成吧,主要平时被你和唐副队的狗粮塞出免疫力了,一般狗粮还真齁不到我。
—
未免罗家楠那边闹心,林冬见完线人后第一时间和对方进行了沟通。通过询问得知,卞家幺子卞钰的作案嫌疑最大。据保姆所知,他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前科,但曾经有过一个女孩子上家里来闹,说要告卞钰强奸,是他二哥卞军花了笔钱息事宁人。
卞钰算卞随之的老来子,是原配亡故后的续弦所生,他出生时父亲已年近五十。从小哥哥姐姐们都让着,父亲忙于工作不怎么管教,母亲娇宠,用保姆的话来说,卞钰就是个混球、惹事精。念书时打同学打老师,进入社会后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到处惹是生非,每每都是他二哥卞军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残局。后来家里觉着再这么放任他下去早晚得蹲大牢,干脆给送去了非洲,帮忙打理大哥在那边承接的工程项目。
现在的卞钰是位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离过三次婚,前段时间又再婚了,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模特。林冬认为,像卞钰这样从未因触犯法律而受到过惩罚的人,对法律的藐视绝对超乎常人。即便是能申请下传票强制对比他和林家奇的DNA,也不可能借此让他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兽行,他肯定会狡辩说,当年不过场你情我愿的风花雪月。
“查他公司的雇员,女的,年轻漂亮的,从离职的先下手。”罗家楠仰躺在沙发上,枕着祈铭的大腿,嘴里叼着车厘子的梗,含含糊糊的跟林冬通电话,“这孙子他哥既然能拿钱了事,他肯定也有样学样啊,只要找着一个就够他坐穿牢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