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钰的表情似是有些意外,随即感慨道:“罗警官,我头回见吃软饭吃的这么硬气的男人。”
“软饭硬吃听说过没啊?”罗家楠毫不在意对方的揶揄,反正他不亏心,“诶我说,咱俩也别瞎扯闲聊了,你看这都几点了,走走走,咱回局里聊去。”
卞钰语气一沉:“你根本证明不了是我开车撞的人。”
“呦,怎么着,还有人帮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啊?”
“我是个顾家的男人,你可以去问我太太,只要不是有应酬,我离开公司肯定是回家陪她。”
顾家?罗家楠差点笑喷他一脸吐沫。哎呀要说这抠着俩大眼珠子胡说八道的本事,他还真跟这姓卞的差一截。一强奸犯兼杀人犯,哪特么来的底气说自己顾家啊!
“行,我待会就去问你媳妇。”罗家楠不多跟他废话,招手让鉴证的收拾东西,反正到了审讯室里,他有的是话跟对方聊。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起,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听林冬在那边说:“罗家楠,你跟大伟上来一趟,别带卞钰。”
“啊,行,这就上去。”他转头朝欧健和吕袁桥偏了下头,让他俩看住了卞钰,随后招呼乔大伟一起上楼。
进书房罗家楠先是一愣。好家伙,拆房呐!等林冬把从保险柜里掏出来的东西递到眼前,他的表情更是僵在了脸上几秒——厚厚一摞上百张裸照,照片里女人的无一不面带恐惧泪痕斑驳,可她们也无一例外的,都在强颜欢笑。
有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像纸微微发黄。
“还有光盘,U盘,哦对,移动硬盘也有一个。”林冬说着话,将视线投向目光呆滞,面色惨白的奚凌,“我刚说什么来着,卞太太,这些东西不适合你看,另外……我有个问题想你问你——”
他摘下手套,指向对方小臂处的淤青:“这是卞钰打的吧?”
罗家楠循声看去,只见奚凌猛地捂住露在衣袖外的皮肤,眼神慌乱的否认:“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你身上的伤只会比这里更触目惊心。”林冬的语气近乎怜悯,“像卞钰这种人我见多了,一句话不对,他就能对你拳脚相加,他完全不拿你当个人看,你只是他的附属品,所有物……他喜欢年轻姑娘,我打赌照片上所有的女人都不超过二十五岁,所以他娶你并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你年轻,正好符合他的心理需求。”
“你闭嘴!”奚凌哭着朝他喊道。
别说奚凌了,就林冬这番话,罗家楠和唐喆学听了都觉着太戳人肺管子。不过对于奚凌这样的女人来说,适时的用重话点醒对方确有必要。以他们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奚凌的处境并不比照片里的女人们强,事实上她还不如她们。她们也许只经受了一次折磨,但是奚凌,从她嫁给卞钰的那天起,就算是一脚踏进了地狱的大门。
可悲的是,她还不自知。正如网上所说的那样,家暴只有零和无数次之分。受害者长时间处于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制与折磨之中,判断力会逐渐下降,最后彻底沦为施暴者掌控的木偶,变得逆来顺受,甚至反反复复的问自己——“我究竟哪做错了?”。
其实唯一错的就是所托非人。
“他不会做出任何改变的,因为从二十年前起,他就已经是这样的畜生了,我们有证据证实他在二十年前强奸过一个女人,并且那个女人生下了他的孩子。”林冬毫不介意继续做恶人,不把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奚凌眼前,她永远不敢反抗。
奚凌紧捂着嘴无声哭泣,抖得像寒风中树梢上最后一片黄叶。
眼见时机已到,罗家楠趁热打铁:“他说他下班就回来陪你,那么周四晚上十点左右,他和你在一起?”
露在手指上方的眼睛忽的凝起丝惊愕,奚凌迟疑了一会,极为谨慎的点了下头。
事已至此,她还在替卞钰打掩护。罗家楠真有点恨铁不成钢了。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刚他还觉着林冬的话说的有点过分,现在他只想把那摞照片怼这女的脸上去。
眼下根本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罗家楠厉声道:“你可想明白了,做伪证是要被判刑的!”
“……我不……我不记得了……我那天……我那天不舒服,睡的早……”奚凌抽噎着更改了证词。
就在罗家楠的“你再说一遍!”即将出口之时,林冬拽了拽他的衣袖,待对方回头与自己四目相对,示意他借一步说话。走到楼道里,林冬压低声音对他说:“得给奚凌点时间,她还没完全从卞钰的精神压制下挣脱出来,等到她确认自己说实话确实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时,自然会说真话。”
“行吧,那就等等再说。”罗家楠抬手朝林冬晃了晃那摞照片,“光这些东西就够判丫一无期的。”
“没那么容易,得先逐个找到照片上的女人,获得她们的口供,才有指控卞钰的可能。”林冬说着叹了口气,“不过按照卞军控制林凯茹的手段,我怀疑即便是找到这些女人,她们也不会认的。”
罗家楠笑得有点欠抽:“悬案归你管啊林队,这些女的得你一个个去找,我只管查凶杀案。”
确实,这是林冬负责的部分,他无可反驳。不过他同样不会让罗家楠觉着自己可以坐享其成:“该我干的活,我不会推卸丁点责任,但是罗家楠,别忘了搜查证是我要来的,这个人情,你怎么还我?”
“啊?这——”罗家楠没想到林冬居然会计较这事儿,迟疑片刻问:“要不……我请你和二吉吃顿饭?”
“行啊。”
“想吃什么甭跟我客气。”
“先前听欧健说,你们之前查案的时候去过一家餐厅,烧鹅特别好吃,让二吉念叨了好久,不然……等结案之后就去那家?”
“???”
罗家楠立马垮下表情——您还是跟我客气客气吧!三千一只的烧鹅,还不如跟我要澳洲龙虾呢!
TBC
第一百一十九章
罗家楠进法医办就跟祈铭叨叨, 说林冬狮子大开口让自己请客去吃极品烧鹅,祈铭听完问他:“你们这是……还没结案就准备庆功了?”
高仁去物证室做DNA对比了,夏勇辉还在休假中, 屋里现在就他俩。拽过高仁的转椅往旁边一坐,罗家楠轻巧道:“嗨, 结案那还不就是时间问题。”
“有完整的证据链了?”
“我这还没, 林冬那差不多了,还剩点跑腿磨嘴皮子的活儿,诶媳妇,吃宵夜不?听高仁说步行街上有家新开的烧烤店不错。”
“随便, 我不饿。”
话虽然说的轻巧,但以祈铭对调查案件的方式方法来看, 所谓的跑腿磨嘴皮子其实最费精力和时间。就像之前调查山区那几具骸骨案的时候,罗家楠他们的排查工作量巨大,往往天还没亮透就出门, 回来已是披星戴月。有天晚上他和罗家楠视频, 这哥们嗓子哑的都说不话来了,胖大海菊花枸杞一股脑怼进了保温杯, 生怕第二天早起失声。
查案中遇到惊心动魄的情况屈指可数, 大部分时候主要靠嘴, 以及敏锐的观察力。按陈飞的话讲, 以前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有规矩也没人守, 好多搜集证据的方法搁现在那都是非法取证。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近年来越来越强调证据的合法性,对违规人员的处罚也越来越严苛。有的人怕违规受处分,秉承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信条, 把一个案子拖上两三年的也不新鲜。像罗家楠这种找不着证据就剑走偏锋、并且有胆子承担后果的着实不多,这点陈飞说随他。
不过再多几个,祈铭觉得方月亮同志的脑瓜顶早晚得秃。
看罗家楠在旁边游哉点外卖,祈铭问:“你把人提回来,不赶紧审么?”
“晾一晚上再说,明儿先办手续送看守所里去。”罗家楠放下手机,抬胳膊压上祈铭的转椅靠背,语气和神态都略显无奈,“其实这案子就指着他媳妇说实话了,可那女的铁嘴钢牙死活不认,非说礼拜四晚上卞钰就在
家里。”
“那车呢?他没说谁能开?”
“嘿,那可多了去了,他们家的仨保姆、小区保安、物业的,啊,还有公司的同事,明儿我得把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挨个去核实,让丫死也死一明白。”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杀亲哥,还没查出来?”
“哦,这个啊,二吉问过东湖分局的了,说应该是因为钱。”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咖啡,罗家楠皱皱眉头——祈铭一向喝黑咖啡,糖奶都不加,扛困劲儿是顶用,可他喝着太苦,“史玉光他们查到的是,卞钰虽然是公司总经理,但其实没多少实权,那公司的实际控股人是卞军,超过两万块的支出就得找他哥批,不然会计不敢给放款。”
祈铭点点头:“那是有点少了。”
“有点儿?”罗家楠不屑嗤笑,“卞钰那公司是做再生资源回收的,动辄大几百万的合同,两万块钱可能都不够他请客户吃顿饭……这孙子动杀心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估摸着是正好赶上挨陈队揍这事,他就想着连他哥带陈队一起霍霍喽。”
眼镜片上映出文档中闪烁的光标,祈铭对着电脑屏幕叹息道:“如果早一点抓到他,也许就不用死人了。”
听那话语中透出的医者慈悲,罗家楠抬手搓搓他的背,劝慰道:“嗨,那卞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话不该这么说,但我觉得啊这是他的报应——卞钰那孙子就一天生的狼崽子,哪怕卞军割自己的肉去喂,也特么喂不出颗人心来。”
是啊,祈铭默叹,生而为人,但有的,却长了颗畜生的心。就像当初在他头上动刀的那家伙,虽然他没能看到对方的容貌,可被黑暗与剧痛包围时,那股子野兽身上沾染的腐肉气息却直贯鼻腔。其实味道并不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而是他当时身处于一家屠宰场的车间。也正是凭借对味道极其精准的判断、以及被绑在车后备箱里时听到的道路广播,他才能用盲文准确的向外界传递信息——水牛城、屠宰场。
他的沉默令罗家楠略感不安,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轻声问:“想什么呢?”
祈铭摇摇头,摘下眼镜置于桌面,侧身将疲惫的身体倚到罗家楠怀里。他很喜欢这种静静依偎的感觉,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过去的一切都仿佛烟消云散。那些血与泪,恐惧与绝望,都可以被对方胸膛的温度所融化。
而他现在这种主动寻找依靠的乖巧模样也是罗家楠的最爱,于是慢慢扳过对方的脸,低头向下靠近,反正屋里没人,正好——
“师傅,我——”
听见高仁的声音,祈铭猛然坐直身体,头扬的过快过猛,脑瓜顶“哐”的撞上罗家楠的下巴。上一次被祈铭这么狠撞一下,还是刚认识那会被对方当快递员使唤送电脑的那次。
这一下给罗家楠疼的,叫的都不是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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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快拿出更多的证据以便审讯卞钰,鉴证的加班加点赶进度。凌晨三点多杜海威下来送资料,看罗家楠四仰八叉的瘫在单人沙发里、睡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祈老师,我怎么看罗副队下巴好像歪了。”
杜海威感觉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罗家楠的下巴平常能看见中间那道代表男子气的浅沟,现在沟肿没了,又因为肿的位置稍稍偏右,看上去下巴就会有点歪。
“他自己不长眼撞的。”
祈铭知道自己脑袋硬,却没想能硬到给罗家楠下巴撞肿。不过想想对方当时那一声杀驴般的惨叫,必然是撞得够狠。真到伤得下不来床的时候,罗家楠妥妥是一声疼不吭的硬汉,可这种小磕小碰的,嘿,且得让这孙子小题大做一番。另说罗家楠的下巴也是够硬,他脑袋磕肿了,隔着头发能摸到个包。
基于祈铭动不动冲罗家楠晾解剖刀的习惯,杜海威不便多做评价。这俩人肯定是谁也离不开谁,但罗家楠嘴欠,祈铭嘴冷,反正他是没法想象这俩人独处时的状态。走过去将鉴证报告放到桌上,他指着被红色记号笔圈出来的部分说:“除了车头保险杠,后座上也出现了荧光反应,不过不是血迹,是精斑,我个人认为是卞钰自己遗留的,取样放物证室待检架上了,麻烦你们再做个DNA对比。”
“啊?哦,好,等高仁睡醒了就做。”祈铭说着话,起身朝存放各种试剂的柜子走去。
杜海威看他拿了瓶离液剂出来,好奇道:“你要做蛋白分解?”
“不是,我……你把东西放那就行了,我先出去一趟,一会看。”
说完,祈铭匆匆离开办公室。到停车场拉开罗家楠那辆Jeep后车门,爬进去给车后座上上下下擦了得有五遍,他才算松了口气。刚听杜海威提起车后座上的痕迹,他突然想起发生在这辆车上的某些不可描述的过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跟陈飞似的,车被鉴证里里外外抹个遍,后座上不照出副敦煌壁画都特么新鲜!
他可没罗家楠脸皮那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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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法医和鉴证的通宵,悬案组办公室里的灯也彻夜而亮。不用麻烦挨个追查照片上的女人都是谁了,从保险箱里取出来的移动硬盘里有个Excel文件,详细记录了事发时的时间、地点以及受害者姓名,包括对方的身份证号,共计十二人。看起来卞钰的控制欲并不局限于摧毁受害者的尊严和人格,他一条条记录下来,以供回味。
记录表上的时间最早可追溯到二十二年前,他的第一个受害者,正是林凯茹。林凯茹的相片也在那一摞其中,林冬单独挑出来,看着她那青春靓丽且绝望恐惧的容颜,心里对卞钰的厌恶愈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