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验箱和高仁夏勇辉他们还在路上,只不过祈铭从来不是干等着的人。爱谁的辖区谁的辖区,反正通知到他这,尸体就归他了。
陈飞转头喊苗红:“苗红!安排人带祈老师上去看现场。”
找了工地的安全员过来开电梯,苗红带祈铭和罗家楠一起上楼。刚才她上去过一趟了,眼前所见,着实有点震惊。就三层楼的高度,祈铭没多问,直接看现场。电梯哐哐啷啷行至三楼,未待停稳,他和罗家楠的眼睛同时瞪起——
十几米开外的水泥预制板上,尸体宛如一尊雕像,头朝下,呈半跪姿态,手脚都被反向捆绑至身后,身上还有几道束缚行动的绳子;大冬天的尸体全身上下就一件渔网状的连体紧身衣,加上周围未燃尽的蜡烛和黑色的尾鬃样皮鞭,活脱就一SM现场。
“我勒个……这是……”罗家楠实习的时候跟着治安的扫黄,见识过这类现场,也见过玩脱了的,今天是头回见着玩死了的。
套好鞋套,祈铭出电梯行至尸体旁边,蹲下身仔细观察尸体的表面情况。今天突然降温,他换了新大衣可衣兜里没揣手套,高仁他们到之前不能上手。虽然不看爱情动作片,但性癖研究属于心理学范畴,他曾在此领域有所涉猎,且不会对他人的性偏好做出任何评价。这种事情就好比吃榴莲和臭豆腐,有人避之不及,有人乐此不疲。
死者为男性,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短发,中等身材。下颌因绳子的拉力紧抵颈部,双目微睁可见结膜有点状出血,面部青紫肿胀,嘴角有风干的白沫,面部下方也有一滩干涸的痕迹。粗麻绳缠绕在手臂、胸口以及下肢,绳子周围的肉勒得发紫。接着往背后看,他发现死者的指甲紫绀现象明显,不光手指甲,脚趾甲也一样。这人连鞋都没穿,周围也没有发现任何鞋子和衣物。
上下左右观察了将近一刻钟,祈铭站起身,转头对罗家楠他们说:“考虑到死者被捆绑的部位以及尸体的状态,我初步判定死因为体位性窒息,死亡时间约在十二小时以内。”
罗家楠一耳朵没听明白:“你刚说这男的怎么死的?”
祈铭放缓语速为他做名词解释:“体位性窒息,是一种由于身体长时间被限制在某种异常体位,使呼吸功能及静脉回流受阻而引起的窒息性死亡,其显要特点是有窒息死亡的特征,但脖颈等部位没有机械性暴力痕迹遗留……当然这是目测的判断,准确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还要等尸检,暂时不排除中毒和心脑血管疾病突发。”
“啊,照你这么说,这哥们真是把自己玩死的。”罗家楠一脸想笑却必须憋着的表情,然后回头看向苗红,“师傅,今儿涨姿势了吧?”
苗红结结实实的翻楞了他一眼——老娘干扫黄的时候,你小子还跟学校里揪女同学辫子呢!
TBC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市局警员陆续抵达, 有条不紊的开展现场勘验工作。罗家楠刚和杜海威沟通完掌握的情况,就看一辆警察扬着黄尘驶进建筑工地院内。从车上下来俩穿便服的男的,驾驶座那边下来的那个黑高壮, 副驾上下来的则个头普通身形痩削,背有点勾着, 四十出头的面相, 浓眉,表情看着有点阴沉。
俩人下车直奔陈飞就去了,没几秒罗家楠也被陈飞叫了过去:“小罗,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德新县公安局主管刑侦和治安的副局长,屠海, 这位是刑侦大队长,周毅林……二位,这是我们重案组的副队长, 罗家楠。”
“屠局, 周队。”分别与他们握过手,罗家楠面上堆着职业笑容, 眼神飘向陈飞, 一副“不说三不管么, 这特么又凑什么热闹?”的疑惑。
屠海脸上是丁点笑模样没有, 论行政级别, 他和陈飞平级, 来了也不是给当碎催使唤:“陈队,现场维护我派人过来弄,你就甭管了,等待会勘验完了, 你带小罗跟我去局里坐坐,咱讨论一下案情。”
罗家楠听了有点不爽,怎么说自己也是重案组的二把手,局里局外谁不喊一声“罗副队”,到特么屠海这跟叫碎催似的。
陈飞摆摆手说:“跟这儿讨论就行,局里就不用去了,我下午还得回去开会,哦,你俩先上去看眼现场吧,等看完咱再说。”
等屠海和周毅林走远,罗家楠小声问陈飞:“这姓屠的什么路子?跟您说话楞比咱方局架子还大?”
“他啊,以前是战斗英雄,转业进了公安系统,不过没经手过什么特大案件,这么些年履历挺平庸的,所以一直升不上去。”陈飞轻飘飘的说着,“你看他那背了没?二十多枚钢钉打在里头,直都直不起来。”
我去,英雄啊!罗家楠立刻原谅了对方的不敬。虽说也是多次负伤,但他还真没一颗钢钉打在骨头里。不知道这屠海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只能侧躺着,反正看那背弓的弧度,平躺脑袋肯定枕不实枕头。
另说德新县这地界是反黑组重点监督的区域。尽管这几年没抓过成规模的组织,不过由于新开发了好多地产项目——有钱的地方是非多——没少因勒索威胁、械斗等案件多发被上面通报批评。以罗家楠对有组织犯罪的了解来看,屠海这副局长不好当,估计是被各方势力过度挤压,只能在夹缝里求个安稳。否则不该一听是工地上出事,重案组没来之前连个面都不露。
当然他不会因此而低看对方。英雄又如何?光环褪去,依然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早些年老鹰他们那伙人横行霸道,在情况最糟糕的镇上,派出所所长抓了老鹰麾下一名涉嫌敲诈勒索的中层人员,然而没到羁押期限就按证据不足给人放了,因为他女儿被几个小混混吓的不敢去上学。那几个小混蛋把自行车往孩子校门口的路边一支,等姑娘出来冲人吹几声口哨,然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当爹的就算是派出所所长又能怎么办?打?犯法。抓?人家没犯法!转学?转到哪跟到哪!
对付这种情况只能从根儿上铲,不然后患无穷。但是不管铲谁都得有证据,法治社会,人家请的法律顾问能年薪上百万,比警察还懂法。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永不会停止,但在正义的光芒彻底绽放之前,隐忍并非懦弱,择机而动方为智者。
跟下面等了没多会,屠海他们下来了。到陈飞跟前站定,罗家楠看屠海眼里的情绪比刚才稍微丰富了点,大概是听完祈铭的汇报涨了新姿势:“这种案子我还真没遇上过,陈队,我这就安排人去调周边监控。”又转头命令周毅林:“赶紧的,去把能调的全调过来。”
周毅林走到旁边去打电话。罗家楠看屠海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跟到周毅林身后,等对方打完电话递上烟打关系。周毅林迟疑了一下,接过烟,然后摸出火机替彼此点燃。他看面相属于那种不苟言笑的主,单眼皮,眼神偏冷,从脸开始,全身上下的线条都刚硬刚硬的。
刚才跟旁边等周毅林打电话的时候,罗家楠想起一乐子:有次和反黑的一起行动,抓了十几口子,跟路边铐了一溜,等局里派车过来给押走。他跟旁边抽烟歇气的时候,听围观群众里一老大爷悄摸摸的问“那个你们怎么不铐上啊?”,顺着老大爷指的方向一看,他当时笑得给嘴里的烟都喷出去了——这大爷说的是反黑的老大杨猛。
要说杨猛确是人如其名,干警察之前是练摔跤的,国家级运动员;一米九的大个儿,虎背熊腰,方脸,面带凶相;常年大光头,脖子上挂二指粗的链子。往那一戳,知道的他是抓黑叉会的,不知道的得以为他就是黑叉会。
这周毅林看着和杨猛有一拼。顺风呼了口烟,罗家楠问:“干几年刑侦了?”
“九年。”
周毅林惜字如金,且语调平缓,跟他那黑叉会打手似的面相不太匹配,更不像罗家楠平时接触的刑警队长。那家伙一个个的,嗓门要多大有多大,脾气要多臭有多臭。比如陈飞,倒退十年,朝被堵在藏身点的嫌犯喊话都用不着扩音器。
“没见过这类案子吧?”
“没。”
“我也没见过。”罗家楠嘿嘿一乐,“有想法没?”
周毅林没立刻接话,不知是真没想法还是怕说错了被同僚笑话。不过按说能干到刑侦大队长的,看到这样的现场一点想法没有不太可能,至少得对显而易见的线索心里有谱。
得不到回应,罗家楠自顾自的念叨着:“这么冷的天儿,死者肯定是到地方才换的衣服,然而鉴证的没在周围找到衣物,包括其财物证件,肯定被跟他一起玩的那个带走了。”
沉思片刻,周毅林反问罗家楠:“你的想法是,死者熟悉且信任对方,带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是为了干扰警方的调查,而非趁火打劫?”
“是啊,你想,要一不认识的,谁特么大半夜跑这地方玩那个啊,不怕被抢?”
罗家楠心说行,跟这小子合作应该没问题,脑回路基本一致。刚看到现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找治安的查接这类买卖的特殊行业人员。不过上上下下踅摸了一圈发现死者连双袜子都没留下,他又改变了想法。如果真是死者的同伴玩脱了发现对方死了,为防招惹麻烦上身以及见财起意,带走财物即可,没必要把所有东西拿的干干净净。那人可能不知道警方用来确认死者身份的手段有多少,但这样做确实能拖延点时间。
“罗家楠!”罗家楠应声抬头,看祈铭站三楼边喊自己:“上来一下,有发现。”
懒得等安全员开电梯了,罗家楠顺着水泥台阶蹭蹭蹭爬到三楼。尸体已经被搬到了防水布上,绳子都被解开了却因尸僵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有什么发现?”他蹲到祈铭身边。
祈铭从高仁手中接过牙医用的口腔镜,沿着死者微张的嘴巴塞进去,调整角度尽量让罗家楠能看到镜面反射。正值尸僵最严重的时间点,这种时候想给尸体的嘴掰开根本不可能,除非撅骨折。
罗家楠凑过去左看右看,看半天才勉强看到镜面上映出的、带着点亮光的东西,皱眉问:“他喉咙里是什么?”
“看着像戒指。”祈铭说,“现在掏不出来,得等尸僵缓解才行,另外我刚看他左手无名指上有戒圈遗留——”
顺着祈铭的视线,罗家楠侧头看向死者的左手,青灰色的无名指根部,确有一道颜色比周围皮肤稍浅的圆弧状痕迹。
“婚戒啊。”他给出结论。
“应该吧……”祈铭稍稍直起身,又将视线落回死者僵硬的面部,“我现在能确定的是,这戒指不是他自己放进嘴里的,而是昏迷或者死后被人塞进去的。”
罗家楠支起学习知识的小耳朵:“怎么确定的?”
“戒指所在的深度可以引起呕吐反射,如果是自己塞的话早吐出来了。”说完祈铭把工具递还给高仁,交待他和夏勇辉:“初检完毕,你们拍完照填完初检单把尸体运回去,等尸僵缓解后进行尸检。”
两人分别应下,进行后续工作。拍了几张照片,高仁等祈铭和罗家楠去找杜海威问勘验情况后,抬胳膊肘碰了碰填单子的夏勇辉,神秘兮兮的挑眉:“刺激不?”
“还行吧。”
夏勇辉面无波澜。在呼吸内科工作时,值夜班经常被急诊叫去会诊,接过一些玩脱了出现呼吸问题的,眼前所见暂时激不起他内心的涟漪。别说往喉咙里塞戒指了,往其他地方塞什么的都有。每次在网上看到那些病患借口为“不留神摔了一跤,把啤酒瓶子坐进去”之类的,他都觉着是在侮辱医生的智商。
然而高仁指的不是戒指,而是死者死前的经历。体位性窒息本身就是个值得研究的方向,案子又如此刺激,完全可以投篇稿子给《法医月刊》,或者写篇小说也不是不可能。
法医的活儿不多,鉴证的可就苦了。黄智伟打从下车就嗷嗷,说最头疼这种开放式的死亡现场,满地的鞋印,一打眼就知道得干到后半夜去。不过想想高仁他们有时得戴着防毒面具检验腐尸的画面,心里多少能平衡一点。
与杜海威交流完初检情况,祈铭跟罗家楠一起走楼梯下楼。三楼而已,要是三十楼就等电梯了。楼体在建,围栏扶手没装,楼梯就是光秃秃的水泥阶,还隔几阶就堆着建筑材料。一边和跟在后面的罗家楠说着话,祈铭一边往下走,不留神裤脚被建材支出的棱角勾到,瞬间失去平衡朝旁边摔去。隔着好几级台阶,罗家楠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薅他,幸亏周毅林就站在底下,听罗家楠嚎了声“我操!”,立刻条件反射抬手接住空降的法医。
突发状况给罗家楠惊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窜下去把祈铭从周毅林怀里拽出来,上下左右一通胡撸:“没事吧你!摔着哪没?崴没崴着?!”
祈铭缺实被吓了一跳,但也仅限于此,周毅林跟堵肉墙似的,给他接一正着:“没事,我……诶,我眼镜呢?”
旁边周毅林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撩起衣角擦去上面的浮尘,递向祈铭:“给你。”
“谢谢。”戴上眼镜,祈铭冲周毅林点头致谢。
正好手机响了,周毅林没再和祈铭说话,退到旁边去接电话。罗家楠本来想跟着祈铭一起去找陈飞和屠海汇报情况,结果半道被吕袁桥叫走给目击者录证词。
说话说到口干舌燥,罗家楠去车后备箱里拿矿泉水,刚拧开盖子忽听身后传来周毅林的声音:“罗副队,问你个事儿。”
“啊?”罗家楠回头对上周毅林的视线,莫名感觉对方的眼神有些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