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河见状,直接坐在门口横着的树干上,身边的人马上跟着一起坐下。
“由由和我们说了,要采访我们家是吧?你说这么突然,我也没提前准备点东西。”路母慈眉善目,却掩不住眼角的疲惫,“我给你们做点吃的,你们都累一天了吧?老路,你赶紧出来,人都到了。”
路父这才出来,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衬衫,看起来有些岁月,洗得发白。本就没多少头发的头顶被抹上发蜡,亮得有些滑稽。
路父责怪地看了路母一眼:“这不是要上电视了?不得好好捯饬一下,你也是,我让你去村长家借点化妆品,你怎么不去?”
路母低声道:“我化了!”
“啊?看不出来啊?”路父惊讶。
程思雨是一个感性的Omega,莫名感到眼睛酸涩,想掉眼泪,盛雪河给她递过了纸巾,又调整了下角度,将程思雨挡在身后,不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只是为了拿素材,这段拍摄也许不会剪进最终成果,是可能会成为废片的备选。然而看着对方如此郑重的模样,他们说不出口。
按照流程,他们对路父进行采访,路父是一个积极乐观、热爱生活的人。最让他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对了,路由呢?”顾浪突然问,他挺喜欢这个爱闹腾的小孩的。
路母在厨房烧火,隔着窗户回答:“由由和弟弟妹妹们去捡柴火啦。”
“这么晚了……”他们有些懊悔,他们应该跟着一起去的。
路母:“没事,他们熟着哩,不会有事的。你们继续采访,继续继续。”
“由由聪明,都说他是读书的料。他也足够幸运,碰上了你们这样一群好心人,要是没有你们,他连书都念不了。”路父憨笑着,“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啊。”
司杭拿着笔的手指一顿,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们不辛苦。”
“尽瞎说,我们这里什么样,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啊?你们不怕吃苦来到这里,我们已经很感谢你们了。还经常送来好东西,包下我们地,给我们大笔租金……不然我们吃饭都成困难,更别说给崽读书了。”路父叹气,“希望由由能争点气,不要辜负你们这些好心人的期望,也给弟弟妹妹树立一个好榜样。”
司杭已经听不下去,从一旁取过蛋糕,放在桌上:“这是由由给他妈妈准备的蛋糕,今天是由由妈妈生日吧?”
“这臭小子……我说他最近怎么鬼鬼祟祟的。”路父眼眶湿润,拆开后,愣了愣,“这蛋糕是不是坏了?这味道……”
蛋糕是杨涵买的,他当然要解释。在解释的前一秒,被司杭制止住。
司杭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且很低级的错误。最可怕的是,他竟现在才发现。
场面有些失控,司杭想到的问题,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路父家中贫困,也许连榴莲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吃过。
在他们焦急地想着应对措施时,路由带着弟弟妹妹回来了,瘦弱脊背背负不可想象的重量,许多Alpha去帮忙,路由匆匆拒绝,钻进了厨房里。
在大哥的带领下,孩子们帮助母亲做饭,烧水,做完这一切后,又开始整理房间……动作熟练成习惯。
路父:“臭小子,你给你妈买的蛋糕到了,快来看看。”
卷毛的头钻出门框,一脸迷惑:“蛋糕?蛋糕盛老师已经给我了呀。”
一群人面面相觑,二丈摸不着头脑。
路由打开书包,方正的盒子里,装有一枚精巧的四寸蛋糕。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有珍重,一路上将蛋糕抱在怀中,脚步颠簸,裱花依旧有些错位。
但他手中的,依旧是一个异常精美的蛋糕。
顾浪的反应最快:“这个大蛋糕是我们买来给你们尝尝鲜的,因为是榴莲口味的,能接受的人比较少,小孩子喜欢的会比较多。这不是路由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吗?我们想着,也许他们会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幸好盛雪河给路由准备了个小蛋糕,幸好顾浪反应快。当他们将赞赏的视线望向盛雪河时,他却看着角落里的木屑,出神得有些呆滞的模样。
放下蛋糕的路由神情有些别扭,极其不自然地来到杨涵面前,他们一向不对付,杨涵还以为路由是要找自己麻烦,摆出了一副凶相面孔。
“谢谢杨老师,”路由声若细蚊,“盛老师和我说了,这个蛋糕是你买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妈妈也会喜欢的。之前我们骂你瘦得像竹竿,对不起,我们不该这么说你的。”
“你很好,也很漂亮,先前我们说你丑,都是骗你的。”
本做好攻击准备的杨涵瞬间愣在原地,呆滞得不知道如何回话,求助地看向司杭,司杭并不言语。
杨涵抿了抿唇,虚张声势哼声:“用你说吗?我、我也知道我漂亮。”
他宁愿路由和以前一样针对他、骂他,也好过现在的恭敬模样。尤其是那句“杨老师”,令他极其不自然,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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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采访异常沉默,顾浪活跃气氛:“你们平时做饭也这么久吗?”
“平时随便吃吃就好,能吃饱就行。”路父说,“这不是要招待你们吗,怎么能让你们和我们一样。”
饭菜呈上来后,是清汤寡水,一点油都看不着,几乎全素的餐桌,让人提不起一点胃口。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默默低头吃饭,吃完后,路由的妹妹仰着头,用天真明亮的眼睛问他们:“姐姐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和哥哥再去做。”
心中莫名被触动,唐凝连忙说自己已经饱了。他们主动提出离开,因为天已经要黑了。
走出不远,杨涵欲言又止:“可是我们的采访才进行到一半……”
“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留下来才是添麻烦。为了招待我们,他们忙上忙下,没有休息过。”司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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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途,盛雪河一直很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有些失魂落魄。
不仅是盛雪河,所有人都是一样。
这几天里,他们不是没有接受到来自他人的感激,却并没有多大感觉。
教学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来混几天日子,就能拿学分,至于他们之后会怎么样,根本不在乎。
在最后一次采访中,心中莫名获得沉甸甸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先前的平常心。他们付出的劳动,似乎无法支撑起村民的真挚感谢。
最为复杂的不过是司杭,来到坪村,巨大的落差颠覆过往认知,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人与人的参差,仿佛这个世界被割裂成两个部分。
他比较幸运,被分配到繁华地带,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生衣食无忧。
但总有人是不幸的,深陷泥沼不断挣扎。
不知不觉,他跟在了人群最后头,他的舅舅给他打来了电话:“杭杭,最近实践做得怎么样?”
司杭:“还好。不过舅舅,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如果我把教学部分改成巩固孩子们的基础知识,让他们的基础更加扎实,而不是传授新知识。最后的分数会有影响吗?”
“当然会有影响啊,”司杭舅舅说,“你们改得很对。先前你们的方案就是有问题的,你们迫切地想要体现自己价值,表现出自己的到来,为孩子们创造了多少知识财富。初心是对的,但不符合实际。你们从小环境优越,教学资源顶级,培养出来的思维能力无可比拟,以为消化知识都很简单。但这群孩子哪有你们这么好的条件?”
“但是你们之前的方案做得很漂亮,这是亮点,所以我没有让你改。如果让我打分,我会给85-90。但改之后的方案,我给出的起步分是90分。”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现在才明白?司杭有些怅然若失,而这些问题,从一开始,盛雪河就已发觉。
他是怎么认为的?认为盛雪河关心的地方都是无关紧要的,平白无故增添麻烦,拖小组总分后腿。
在他们这些人中,只有盛雪河真心投入实践,适应这里。
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只为获得高分,试图让这里适应他们。
“最后组长评分环节,你记得要给小涵打高分啊。你杨叔最近给他看好了一个国外学校,一切都妥了,就是绩点差一点。你给他打最高分吧,他再去其他课刷刷绩点,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这对其他组员不公平。
司杭舅舅语重心长:“杭杭,我知道你重义气。但现在是人情社会,你帮了杨叔这一次,拿下的是一个人情,对你以后的路有好处。舅舅的位置不方便做得太明显,你不一样。而且小涵从小和你一起长大,这个学校他争取了很久,你忍心看他上不了自己想念的大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张挺水的,其实我也觉得吧…但是又不想省略。tot
没有仇富,也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之前看到过的这句话,算是这部分的灵感来源吧。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
第20章 演奏
司杭无比挣扎,电话挂断后,大脑像是灌入铅泥,沉重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贫瘠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世上还有远比此地恶劣的地方存在。
也许这些人是无知的,他们缺乏知识,但他们渴望知识,敬重知识,深知知识改变命运。
最让司杭感到无能为力的是,他们费尽一生去争取,也许都比不上像他舅舅这样的人的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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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盛雪河食欲不振,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是如此。收拾完碗筷后,盛雪河回到房间,心中乱糟糟的。
他躺在床上,直视天花板,时不时将手机举起,看着屏幕。直到手臂酸麻,也没等来消息。
在他准备放下手机的刹那,屏幕亮起,以最快的速度接听,听筒内传来激动到破音的声音。
“哥!奶奶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握着手指的五指都在颤抖,盛雪河迅速站起,迷茫地在空中走了两圈,脸上的惊喜怎么都无法掩盖。他深呼吸两口:“我听到了。奶奶醒了吗?我现在还在做实践,没办法赶过去。”
“你安心做实践,医生说奶奶大概会在两天后苏醒。这次手术很成功,也算是因祸得福。”
前不久,盛雪河的奶奶刚被送到国内,做了第一次手术,起初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突如其来的恶化让所有人慌了神。
医疗团队大胆地进行第二次手术,也就是这一次,结果很成功。
因为这个消息,盛雪河近一天都食不下咽,直到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身体发出饥饿的信号,盛雪河又有了食欲,准备去附近买点吃的,铁栏外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冒头。
盛雪河奇怪地拉开铁门:“为什么不进来。”
路由低下头:“怕酒店的人不让我们进。”
盛雪河将他们领了进来,坐在院子里的木椅子上,他们显然有些拘束,睁着好奇的眼看着眼前的宿舍楼。
“盛老师,你今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开心。”捆着麻花辫的女生问他。
盛雪河怔然,他以为自己将情绪收敛得很好,没想到这么明显。他搬过塑料椅,坐在他们身边:“是的,我的外婆生病住院了,要做手术,我很担心她。幸好手术很成功,现在我很开心。”
“那就好,”他们松了一口气,“做手术很痛吧。我的外公就说做手术太疼,不肯做手术,最后去‘守山’了。”
“守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守山,在这个地方,若是长辈去世,未亡人通常会告诉孩子,长辈是去守山,减少孩子直面死亡以及亲人的故去带来的伤痛。
程思雨和唐凝准备去买洗发水,看到自己带的孩子:“好哇秀秀,偷偷来不找姐姐玩是吧?”
黄秀解释:“没、没有,我刚到!”
唐凝笑着轻推程思雨:“别吓秀秀,秀秀胆小,都结巴了。”
一堆人在笑,她们也搬来了椅子,问他们在聊什么。听到这个话题后,沉默了一阵。
程思雨拍了拍手:“要不我唱歌给你们听吧?姐姐我可是学声乐的,必须给你们露一手。”
“要是有乐器伴奏就好了。”
她们拿出手机,准备搜伴奏,盛雪河从角落里找出废弃品,在众人迷惑的视线中,堆在了桌上。
盛雪河说:“我们可以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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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凝与程思雨去厨房取了一些用品,还拿来了一些她们认为可能用得上的物品。
回到院子中,孩子们稀奇地睁大眼,望着手中的柱状物品。
“这是哨子吗?”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可以发出声音吗?”
盛雪河:“可以,调整纸芯的位置,声音也会变化。”
将两个直径不一的纸芯严丝合缝地套在一起,在纸芯的一端,用刀具切出一平方厘米左右的正方形。随后将剪好的吸管一端捏扁,沿着孔的边缘,用胶带粘好。
盛雪河又做完一个,程思雨感兴趣极了:“让我试试。”
她试着吹了一会儿,竟真的能发出声音,虽然音色有些奇怪,但通过调整纸芯的位置,可以减少粗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