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扒拉到墙头的苏念重重地踩着祁月笙的肩膀说道:“我也没逼你呀,你爱跟不跟。”
他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伸长了脖子看着外面崭新的世界,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美极了。
白色的,他看到了他的新生。
美景这种东西呀,欣赏归欣赏,可还是太冷了。苏念的手都冻僵了,他好不容易爬到墙头,撅着嘴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唉,出个门真累。
翻身上墙的祁月笙眨眼间便跃到了墙外。他仰头看着坐在墙上晃着腿儿的苏念张开两只胳膊说道:“跳啊小少爷。”
苏念见此微微用力就落了下去,扑了祁月笙个满怀。这祁月笙身上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暖和,苏念就赶紧下来了。
祁月笙想着给小少爷叫辆黄包车,小少爷却固执的要自己走,说是活动活动筋骨暖和点。
他看着小少爷绷着小脸快步走的样子觉得好笑,明明冷得不行,就是不说出来,还固执的走到他前面。
祁月笙一步就追上小少爷了,抓住小少爷一只冻的红肿的手开始搓起来,小少爷别扭地甩了几下没甩开。
看着满脸不情愿的苏念,祁月笙愠色道:“怎么,不怕冷了?,这样搓搓会暖和些,不然等明个儿生了冻疮遭罪的还是小少爷你。”
这话是几个意思?苏念生气的瞪了一眼祁月笙,却没把手抽回来。苏念是怕疼的,上一世他刚进梨园的那一年冬天,冷极了。他的手上长满了冻疮,痛死他了。
祁月笙:“这才对,既然是跟我出来,便要听我的话。”
苏念恼了,他才不要祁月笙管,又不是没生过冻疮,他甩开祁月笙的手自己搓起来,“爷才没那么娇弱,我自己来!”
小少爷就像头小犟驴,垂着头快步朝前走去,路也不带看的。
落在后面两步的祁月笙看着被甩开的手有些愣神。怎么就生气了?可真不好伺候。
‘维也纳’是安平城出了名的风月场所,那里面住着北方最美的女人,有全国最流行的歌舞,还有数不清的大军官大商人,而且在里面还能看见很多高鼻子,蓝眼睛,金色头发的外国人!
“维也纳”的台柱子花惊蝶今天要出场演唱,天还没黑透,整个舞厅就人声鼎沸的!
苏念记得花惊蝶也是个风光的人物,那可是安平城著名的交际花,当时还入了谢春花的眼,不过两个人在没在一起苏念倒不是很清楚了。
站在‘维也纳’台阶上的苏念踮着脚招招手说道:“谢春花,这儿!”
谢春红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一双眼睛特亮的苏念,他小跑过去大声说道:“苏兄,纠正了你多少次了,是春红,春红!这位是?”
谢春红跟苏念从小到大强调了多少次自己的名字,苏念却就爱叫他谢春花。起因就是小时候苏念还往他的耳朵上别了小红花。人谢春红还比苏念大了两岁,你说气人不气。
当时的小苏念哪里会想到,一时念错了,就念错了一辈子。
苏念侧过身介绍道:“他呀,是祁月笙,我朋友。”
谢春红象征性地伸出手说道:“哦,你好。”
祁月笙却是抱了拳头说道:“你好。”
苏念见了忙把谢春红的手拍了下去,他将手背到身后歪着脑袋说道:“春花怎么了,好多诗文里都有呢,你看啊。”
“春花秋月何时了是一句,还有春花谢了秋红,太匆匆!怎么样?”
还没等谢春红跟祁月笙评价,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走过来插到几人中央温声道:
“春花本是烂漫,苏七公子念得尽是悲情的诗,怎么能用到谢二少爷身上。”
谢春红往苏念那里站了一步吊儿郎当地对着青年说道:“怎么会?春花谢了秋红,缠绵地妙啊,我倒觉得是好诗!云清今日扮得好俊朗。”
青年点了下头,露出能溺死人的笑容说道:“谢少爷谬赞,小生如今叫穆无双。”
苏念面上一白,原来如此。
他上辈子只是听说过穆无双这号人物,却并见过穆无双。未曾想,这人就在自己周围,原来是梨园的戏子云清。
当年苏念还好奇了一下,正红的云清不为何会离开梨园?原来是去做了穆无双。
那时安平城里的青年俊才都说穆无双才智精绝,只为一人唱戏,连季凉川都是他的入幕之宾。
季凉川与穆无双的关系可大了!
那,季凉川就在这附近!
第5章 心悸
祁月笙见小少爷白了脸,立即侧身挡住了慕无双探过来的眼神。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跟魂被控制了一样的身不由己。
季凉川,仅仅是名字对苏念来说都是念不得的。苏念对季凉川的那种害怕是本能。
当年,苏念拼命爬上的那个位置,季凉川却看也不看一眼地说:“你不配。”
为什么非要去做梨园的花魁呢?是为了活命?为了帮季凉川?还是为了让季凉川多看自己一眼?哈,这一辈子这些可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离季凉川远远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苏念对穆无双点点头,嘴皮子上下打着架说道:“打扰了。春花我们走。”
“苏七儿?”
这声音苏念无比熟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被折磨的身心疲惫不堪,那人就用这好听的声音,斯文地挑着他的下巴说:不愧是苏小少爷,真浪。
那人总能把他搞的完无体肤,让他一次次打破下线,太可怕了。
苏念怯生生地抬头,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就是这么个男人把他搞的家破人亡,心如死灰。
哪里想到,就只一眼,便擦出了天雷地火。
苏小少爷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看季凉川的那双眼睛是多么的勾人。宝箱一样的眼眶里明明满是怕意,却带着一种斩不断的缠绵。
季凉川还好奇,苏小少爷这双眼睛,是不是看谁都这么浪,只在看他的时候多了分胆怯。于是他就像狼看见了白兔一样,朝苏念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苏念惊讶地低下头,疏离的说道:“您认错人了。”
他第一天去军校见到季凉川的时候,季凉川也是这么对他笑的,然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地一次次飞蛾扑火。
季凉川玩味地收回视线,低头整理了下西装袖上的蓝宝石,苏小少爷竟然怕他?
不知道为什么季凉川的心里有点失望,这个人不应该用害怕的眼神看着他才对。温小少爷一安平城的混世魔王,居然这么怕人?
季凉川猜的不错,苏念一个眼光挑剔的小少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就盛满了星星。可惜,他眼前的苏念是重生了的苏念。
穆无双挽上季凉川的手,用他婉转的腔调柔声笑道:“小都督不是还要替无双看怀表吗?”
季凉川回挽着慕无双:“嗯,走吧。”
苏念控制不住地朝着同两人相反的方向疾步快走,差点装上飞驰而过的黄包车,还好及时被祁月笙拉住了。
他又怕又气,气什么?气自己的不争气,上一世明明在那人身上吃过血亏了,怎么眼睛还往那个人身上瞟呢?
刚刚!苏小少爷差一点就被车给撞翻了!!谢春花拉住苏念,后怕地拍拍胸口道:“哎呦呦,苏兄慢一些走,方才对你说话那位可是,可是?”南方过来的小都督?
苏念抢着大声吼道:“左右不是个好人,最好离得远点!”
春花不可思议地说道:“那可是安在报纸上的青年人物,你我的榜样啊!”
苏念:“榜样?榜样重要还是命重要?有些人,不拿人命当回事,不是好相与的,接触不得。”
祁月笙一手拉住暴走的小少爷,一手按着自己的额角,有些不耐烦道:“苏小少爷对季小都督有意见?”
苏念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他咬着牙一口否定道:“没有,我怎么敢?都不说了不认识了!”
谢春红惊奇死了,这个打手一样的人居然能让小少爷平静的这么快。
祁月笙又问道:“刚出来,我们这就回去吗?”
祁月笙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没有直接走人,还陪着这小少爷站在街头消磨?太反常了。
苏念仔细地想了想软下声道:“买些糖炒栗子再回去,还有李家铺子的水煮牛肉。”
糖炒栗子是家里姑娘们爱吃的,牛肉是给老爹的,自从苏兆明带着一批军队回老家安平城,身上的膘就蹭蹭地往上涨,被家里的限制了吃食,特别是安平城特有的水煮牛肉。
第6章 尾随
苏小少爷这是要丢下他?平日里苏七儿可比他还闹腾啊。坏了,苏念不会是被那季家大爷给吓傻了吧?
谢春红指着自己惊讶道:“那我呢?念念你要我一个人逛洋行?”
安平城西大街的洋行,从头到尾少说也有几十家了。一个人逛确实忒没意思,不过,谢家的二少爷居然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一样,真是让祁月笙开了眼。
两个大老爷们逛什么大洋百货,这不是浪费春光么?又不是陪那些娇贵的小姐谈情说爱。重来一辈子,他苏七爷可不要再败在男人身上了,硬邦邦的男人哪有女人的软绵好。
苏念杏眼一转,调笑道:“你?你不是要去‘维也纳’赶花惊蝶的场子,不去了?本来还想跟去你见识见识的。奈何爷现在没了心情。”
祁月笙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听小少爷的语气,没少去“维也纳”那种地方啊。
谢春红一拍大腿,“去,怎么不去,这就去!花惊蝶简直惊为天人,念念你是该去见识一下。”
谢二少风流成性,安平城哪个不知?能叫谢春花挂念上的女人手段肯定了得。苏念十分有兴趣扬了扬下巴地说道:“下次我去了,定叫人姑娘看我,准没你的份。”
谢春红只当这是苏念的玩笑话,苏七爷只爱逛戏园子,去维也纳那种地方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会懂那里的小姐想要的是什么?
“嘿,苏兄,朋友妻不可欺啊!”谢春红傻笑道。
苏念白了一眼风流的谢二少,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却不料,眼前横过来一辆裹着黑皮的大头汽车。哟,福特的呢,车牌号6888,够阔气。
车玻璃摇了下来,穿着中山装的司机探出头来说道:“苏小少爷,小都督正好要到府上拜访。您看不如一起?”
怎么回事?小都督不是去陪穆无双买怀表去了?几句话的功夫就买好了?季凉川该不会把整个都包了起来吧,上演花万金博穆无双一笑地戏码?
“对不住,劳烦你待我向小都督致歉。我与谢二少有约,现在还不能回家。”苏念说的客套又恭敬,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司机缩回脖子,看了一下后座上翘着二郎腿小都督。靠坐着的小都督竟然没有生气,脸上还兴致勃勃。
苏念踮着脚拍拍祁月笙的肩膀说道:“祁月笙,少爷要买的东西就拜托你啦。春花,我们走。”
谢春红也比葫芦画瓢道:“好咧,苏七爷您这边请。”
祁月笙握握拳又松开,算了。他今天也是有要事办的。山庄的人来信说,黑狼山上来了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成天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山庄附近。自顾不暇,何必去参与苏小少爷的胡闹。
小都督留下李副官陪穆少爷买表,让司机开车到刚来的地方,司机以为有东西落下了,开的飞快。
哪想到地方就遇上了谢二爷跟苏七爷。司机迟疑地回头问道:“小都督,去苏府?”
季凉川拿着烟的手一抖,火星飘落在窗外。他玩味地说道:“跟着苏七儿。”
兴趣这种一时半会的东西,可不是什么时候都的,既然有了,就不能浪费。
第7章 维也纳与红酒
安平城是北方最大最繁华的城,维也纳更是在全国排的前三的歌舞厅,里面哪位消费的小姐跟爷不是懂得享受的?
苏念一进歌舞厅脸色就不太好,他上一世虽然待在梨园,却没少被季凉川带进维也纳。
说实话,他万分不喜欢这里。因他戏子的身份,因季凉川冷眼相待,他在这里曾是个连歌舞小姐都比不上的玩物。
正月北边是寒风大雪冷刺骨的时候,在维也纳里却能热出汗来。舞台上的小姐香汗淋漓地唱歌跳舞,大厅的暖炉烧的旺旺的,每间屋子隔间里都安的有地暖。
“念念,这里怎么样?是不是很罗曼蒂克?”谢春红那些一把折扇给苏念扇风,他手里的月白山水折扇很配他今天穿得一身唐装。
“罗曼蒂克?我没瞧出来,我只看到了醉生梦死。”苏念嘴边扯着讽刺的笑说道。
“小七爷好见解。”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季凉川! 这一次,他可不会再让季凉川救了。
少年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阴阳怪气地说道:“比不上小都督的火眼金睛。”
“看来季小都督也逃不过女人的温柔乡。”谢春红赶紧救场道。
往日里他们苏七爷向来都是有朋自远方来,先称兄道弟再往酒楼里聚那么几回,就有多了玩伴。怎么碰上南方的小都督,七爷就浑身带刺了?
青年像是太热了,动手解开了脖颈处的纽扣转了转脖子,对着苏念玩味地说道:“谢二爷错了,季某还是更爱听戏。”
苏念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呵,小爷现在好歹还是安平城的苏七爷,季凉川一个外地来的居然调戏他?不过,上辈子季凉川不是看他一眼都嫌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