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证据了。”蒋衡笑着说:“疑罪从无,你得相信我。”
“想得美。”纪尧说:“当众毁坏证据,你这个动机就不做好。”
他俩人一边往机场外走,一边随便闹了两下。纪尧今天起得太早,现在眼睛有点睁不开,扑腾了两下就安静下来,踩着瓷砖的边线往外走。
“现在去干嘛?”纪尧说:“一会儿先送我去医院?”
“先吃饭。”蒋衡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笑道:“反正你都请假了,这个上午别浪费了——我带你去公证处,把咱俩的终身大事解决一下。”
第74章 “吃我做的,行了吧。”
纪尧最终没能提前回医院销假上班。
公证结束后,蒋律师带着“公证书”理直气壮地拎着自己打包的行李搬进了纪尧的公寓,将自己的房门钥匙交给了设计师。
那个装着“家庭文件”的盒子被他一并抱了过来,就落脚在纪尧公寓客厅的电视柜里,位置醒目,存在感极强,纪尧每次路过客厅,都要忍不住往那边看上几眼。
意定监护的公证书被蒋衡一并放进了那个小盒子里,关上盒盖之后,蒋衡半跪在地上盯了那只盒子很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足足半分多钟,他才伸出手拂去了上面并不存在的薄灰,往盒子上加了一把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锁。
下一秒,他忽然觉得背上一沉,侧过脸一看,才发现纪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走路怎么没声呢。”蒋衡笑道:“潜行过来的?”
“少倒打一耙啊,你自己愣神了没注意我。”纪尧说着伸长胳膊,拨动了一下盒子上面的锁,笑着说:“怎么,在这琢磨什么坏事呢?”
“琢磨一下,你要是始乱终弃,我该怎么保障我可怜的婚内权益。”蒋衡顺水推舟地跟他开玩笑:“还有要是以后你爹妈以死相逼让我跟你分手,这文件能不能吓吓他俩。”
纪尧勾了勾唇角,浅浅地笑了。
或许对蒋衡来说,或许一切只有“有迹可循”,他才能真正安心。
公证结束的时候,纪尧跟他一前一后地走出公证处的大门,办好的公证书被蒋衡握在手里,纸页上已经有了轻微的褶皱。
纪尧当时就知道,蒋衡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的这么云淡风轻。
“那你多虑了。”纪尧嘟囔了一句:“我们早断绝关系了,我估计纪康源先生都已经把我那页从户口本撕下去了。”
蒋衡没有说话,他偏过头,就着这个姿势温柔地吻住了纪尧。
纪尧和家庭的矛盾远远不止他和萧桐那样简单,他和纪康源之间有压迫和反抗,和孟雁之间有受害者的伤害转嫁——这些矛盾和痛苦都好解决,但难办的是他们之间的残余的家庭感情。
纪尧跟自己不一样,受家庭环境所限,蒋衡的亲缘情感很薄,他享受亲缘带来的关爱和渴望,但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纪尧不行。
正如葛兴所说,纪尧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跟他爹妈见面。这么多年里,他生活在那个家庭气氛浓郁的环境里,压抑却也习惯了,他不可能真的狠下心去跟年迈的父母断绝关系,现在的断连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而已。
但逃避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纪尧也该慢慢知道世上的一切不是只有两种极端,而是有更好更圆滑的办法来权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蒋衡看自己当局者迷,看纪尧却门清儿,于是有心想要慢慢地帮他修复一下,只是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那也没关系。”蒋衡最后吻了吻纪尧的嘴唇,说道:“你可以把户口落在我的本上。”
纪尧:“……”
确实,纪尧想,他面前就是个现成的房产权利人。
这个话题让刚才的旖旎而哀愁气氛烟消云散,对资本家的唾弃占领了社畜的上风,纪尧磨了磨牙,忍不住咬了一下蒋衡的唇角。
“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有多少资产。”纪尧伸手敲了敲那小盒子,挑眉道:“我总该有点知情权吧。”
“动产、不动产、理财和基金加在一起,两个亿吧。”蒋衡说:“主要是蒋义的遗产占了大头。”
离婚后,蒋义的生意比之前萧条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在上海开满二十年的实业公司到底有点家底。可惜蒋衡嫌弃他,更懒得继承他的生意和狐朋狗友,就干脆把他的公司收拾收拾,连带着项目和生产线,一起打包卖了。
蒋衡对蒋义的情感很复杂,所以除了买房之外,他干脆把剩下的钱往银行一存,至今还没动过,自己兢兢业业地去“白手起家”。
纪尧:“……”
这个数对上海的企业榜来说连倒数都算不上,但对纪尧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冲击。
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看向电视柜底下那盒子,像是看着一个烫手山芋。
“那你还敢跟我签这种协议。”纪尧语气飘忽地说:“万一我买凶杀你,把你撞成个植物人,我立马一夜暴富。”
“求求你,千万不要。”蒋衡眨了眨眼,无辜又诚恳地说:“留着我吧,留着我挣得更多。而且买凶杀人十年以上,我还是建议你考虑清楚。”
纪尧被他的语气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自己笑了。
蒋衡也跟着他笑,他站起身来,伸给纪尧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贫了。”蒋衡说:“不吃饭了?”
“吃。”纪尧说:“吃什么?点个外卖?”
“点什么外卖。”蒋衡拍了拍手上的浮灰,然后卷起袖子走到厨房,自然地拉开了纪尧的冰箱门。
纪尧自己毫无做饭天赋,但冰箱里还存着一点常用的应急储备,蒋衡从冰箱里捡出两个番茄,又拿了一把挂面。
他动作熟稔又自然,不像是第一次来“做客”,倒像是一直跟纪尧住在这一样。
纪尧忍不住跟着他走到厨房,倚着隔断门看他。
“鸡蛋在橱柜里。”纪尧说。
蒋衡弯下腰,顺着纪尧的尾音从橱柜里找到成盒的新鲜鸡蛋,然后一起放在了流理台上。
纪尧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打散鸡蛋,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熟练了。”
“在英国留学,自己不会做中餐迟早饿死。”蒋衡说着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知道,我当时租房附近的几家店都是英国人开的,一个比一个有个性,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意大利人开的餐厅,我就在他那连吃了一个月。”
纪尧嗯了一声,一边听一边走进厨房,从背后揽住蒋衡的腰,将他的衬衫从皮带里抽了出来。
蒋衡轻轻嘶了一声,笑道:“干什么,耍流氓?”
纪尧没理他,他的手指顺着蒋衡的衣服下摆钻进去,然后摸上了他之前手术的那道伤疤,不动了。
蒋衡垂眼看了他一眼,自己调整了个方便动作的姿势,就任他去了。
纪尧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慢热,从公证处出来的时候,他没觉得怎么样,心情十分平静,只当自己是按部就班地做了该做的事情。
但直到现在,蒋衡站在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公寓里洗手做饭,纪尧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生活的变化。
这种变化就像蒋衡这个人,温柔似水,无孔不入,潜移默化地就侵占了他的人生。
从今天开始,他和蒋衡就是彼此的“合法途径”了,纪尧忽然想。
这个认知如一根定海神针,深深地扎进了他心里,纪尧摸着蒋衡身上那道伤疤,一边觉得有点心疼,一边又从心里泛起隐秘的欣喜来。
他的喜悦姗姗来迟,但带着一股细水长流的余韵,纪尧忍不住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全新的“未来”,想着想着,似乎觉得自己圣诞节那天的预设有点不够安排,于是忍不住把期待值拔得更高了一截。
“那个什么——”纪尧含糊道:“你说我们七十岁的时候,生日蛋糕吃什么味儿的。”
蒋衡被他这种拐弯抹角求安全感的行为逗乐了,他带着个大型“挂件”往旁边挪了两步,一边切番茄,一边好笑道:“吃我做的,行了吧。”
第75章 久别重逢,不期而遇。
重新复合这件事,蒋衡和纪尧都没有藏着掖着,彼此都第一时间通知了几个亲近的朋友。
当天晚上蒋衡还发了张餐桌照片到朋友圈,上面明晃晃地放着两副碗筷不说,镜头一角里还露出了纪尧的一截手腕。
那只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皮带的手表,腕骨处的皮带外侧露出一点暧昧的红痕,看起来颇有点暗示意味。
这张照片一石激起千层浪,曾经认识蒋衡的老朋友纷纷送上祝福,连周青柏这样早早收到风声的都发了两百块钱红包过来“意思意思”,更别提其他想跟蒋衡重新牵线的人。
蒋衡一边吃饭,一边随手拨动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勾着唇角笑一笑,擦擦手回复两句什么。
“还不吃饭?”纪尧喝完了一碗餐前汤,见他还在那玩手机,不由得吓唬道:“一会儿胃疼没人管你。”
“那我就告你家庭虐待。”蒋衡笑着说。
“你少来。”纪医生的法律常识储备显然不足以被诳到,闻言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中国还没接受同性恋婚姻呢,你不受保护啊。”
“事实婚姻也算婚姻。”蒋衡理直气壮地说。
纪尧被他这睁眼说瞎话的德行逗乐了,刚撂下筷子,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自己手机响了一声提示音,支付宝上蹦出一条收款信息。
“……干嘛。”纪尧话锋一转:“堵我嘴啊。”
“礼金。”蒋衡低下头,用汤碗掩住了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按规矩该对半分。”
纪尧先是纳闷,然后解锁手机,还没等看看金额,就被铺天盖地问消息的微信淹没了。
纪尧艰难地点掉两页小红点,然后才从字里行间里瞄到事情的始末。
他和蒋衡的共同好友都是来问“官宣”的事儿的,纪尧挑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回复了一句“是我”,然后偷摸扫了一眼对面的蒋衡,做贼似地立直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装作回消息的样子点开了蒋衡的朋友圈。
那张照片还明晃晃地挂在最顶上,蒋衡只配了八个字——久别重逢,不期而遇。
久别重逢是失而复得,不期而遇是心有灵犀,他好像一个字都没提纪尧,但好像字里行间又都写了。
纪尧抿了抿唇,忍不住把这条朋友圈截图偷偷存到了自己手机里。
他没问蒋衡怎么突然这么高调的官宣,但第二天一早刚上班,纪尧就趁着查房前的那会儿功夫先去了一趟后勤人事部,从人事那里要回了自己的紧急联系书。
“怎么忽然要这个?”主管人事的小姑娘站起身来,一边跑到档案架前面去找纪尧的材料底稿,一边纳闷地问:“是主任又要做信息核查了?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不是。”纪尧倚在她的办公桌前面笑了笑,说道:“就是更新一下。”
纪尧是外地人,在上海本地没有直系亲属,当初入职时,他刚来上海,没什么根基,又正好跟家里闹翻,所以紧急联系人那栏干脆就空着了,只留了一份特殊情况下的单位授权书给医院。
后来他虽然在上海成功落脚,也有了零星几个朋友,但这份联络人还是一直空着,直到蒋衡搬进他家里,纪尧才想起这么件事来。
底稿原有的墨迹有点褪色,纪尧弯着腰,将那张纸垫在桌面一沓材料上,一笔一划地填上了蒋衡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主管人事的小姑娘已经调出了电子版的更新页面,趴在桌面上盯着他写完这行字,才笑眯眯地问道:“纪医生终于找到好朋友了?”
纪尧嗯了一声,把钢笔还给对方,想了想,又纠正道:“男朋友。”
在工作场所公开性取向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正如当年纪尧会做出出柜的选择一样,在特殊的人身上,偶尔犯犯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小姑娘眼前一亮,一边把新的信息录入系统,一边暗搓搓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放心,我会给你保密的。”对方说。
“没事。”纪尧对此倒不太在意,摆了摆手,说道:“反正时间长了,迟早都会知道的。”
纪尧就职的医院在上海还算颇有规模,见过的世面不计其数,别说是同性恋,就连更过分的伦理关系都不知道接诊过多少了,他这点小事儿没在科室掀起什么波澜,只有古板的老主任偷偷摸摸把他叫进办公室里谈了话,让他自己保守好秘密,别让病人知道,省得闹出什么不必要的猜测来。
纪尧明白这些事,态度良好地做出了保证,于是老主任也没说什么,就挥挥手叫他忙自己的去了。
普外科的几个实习生最近轮转结束,换了新科室,纪尧他们也能稍微歇口气,休息一阵。
不过蒋衡显然不像纪尧这么幸运,萧桐回国的那段时间,蒋衡为了陪她,放弃了手里不少工作,但李文的案子悬而未决,还没正式开庭宣判,他还有得可忙。
前天李玲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周芳的案子有了新动向,于是蒋衡不得不重新开始跑关系看卷宗,梳理之前的证据链。
可蒋衡人虽然忙起来了,但却不再加班,纪尧几乎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处理工作。
“要不还是留着在办公室做算了。”纪尧把大衣挂在门口,一边拖鞋一边说:“这姿势多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