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进入大厦的刹那,温暖的室温立刻将他浑身冷意都尽数消融掉了。
他随便逮了个经过的人问:“请问,你们总裁办公室在哪儿?”
那人扫了他一眼,急着要走,抬手一指:“你问前台吧。”
宋知顺着方向一看,有三个统一盘头、穿白色制服套裙的小姑娘正在接待台前坐着。前台旁边几步远,放着一排刷卡过人的机器,必须要有职工卡,才能通过,然后才能乘坐电梯。
宋知用食指扣了扣柜台:“你好,我想问下,方成衍的办公室在……?”
离他最近的女孩儿抬起了头:“请问您有预约吗?”
宋知说:“我他朋友,跟他说一声,肯定会让我进去的。”
“不行啊。”对方说,“方总裁今天很忙。”
“我简单说一句就走。”
“不行。”
她指指电话,面上表情十分犯难,说了句好听的话打发人:“换做平时,我电话就拨过去了。”
“今天不行。”
宋知好说歹说等了十分钟,说自己上楼等就行,是有正事的,不是来添乱的。哪知道那小姑娘职业素养倍儿高,他费了半天唇舌,跟其中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姑娘侃大山,都快跟人套上近乎了。转嘴再一提,还是不行。
他没耐心了,看到消防通道用的步行梯,大步走过去。
三个女孩纷纷喊他:“喂!先生!先生!你不能上去!”
“没预约不能上去的!”
宋知生猛地上了六七层,终于找到一个对消防通道没上锁的楼层,他拐了个弯往那大厅走,喘着气,往里看。
心想,小爷道个歉,还真是够累人的。
“你好,我想问下,你们总裁办公室在?”
一个穿制服的职员告诉他:“哦,方总啊,56层。”
宋知道了声谢,往电梯间走了。
一路困难重重,他终于找到写着“总裁办公室”的门。大门由气派豪华的红木制成,许是因为能看出价格不菲,宋知觉得连食指敲上去,发出的声音都很动听。
没人来开。
他极度有耐心地多扣了几次,可过半天,还是没等到方成衍来开门。宋知直接推门进去,发现人根本没在里头。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的踪影,还是路过的保洁阿姨告诉他:“方总在楼下开会呢。”
宋知对她连说声谢谢,又从步行梯上哒哒下去了。
大厦的56层,单单一个总裁办公室就占用极大的面积,外面不过也只是摆了秘书的桌位而已。
而55层可要热闹得多,这里分为布局平整的几条走廊,所有的高管职工都在这里工作。
经过装有半透明玻璃的会议室时,里面依稀可见一排长长的会议桌和人影。
方成衍就在里面开会吧,他想。
等着吧……
两张浅色沙发在贴着会议室的地方摆着,前面还有一张暗调的桌案。工作区井井有条,茶水间里咖啡、立顿红茶、冲泡奶茶,饮料备得都很全。
宋知坐在沙发上,开始漫长的等待。
他是九点来的,结果这么一等,硬生生等到午饭点边上。直到白领们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去茶水间热便当了,会议室还没有要开门的迹象。
他百无聊赖地从沙发上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
终于。
会议室门打开了。
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正忙着与他人洽谈的方成衍,从会议室和合作方正相谈甚欢地走出来。
见到宋知时,男人眼底的情绪忽然有了复杂的变化。
宋知的心也紧张起来。
他听到男人对身边的人在说:“下午再说吧。”然后,他朝着宋知走过来。
精明能干、年轻有为的总裁站定在宋知跟前:“去上面坐。”
连声音都透着一股疏离。
宋知还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可男人已经转身走了。
会议室的尽头又有一条通往56层办公室的专属楼梯,不用再往阴冷冷的楼道里跑……
宋知一路乖乖跟在他身后,方成衍的背影还是依旧如往昔得挺拔,走路时姿态端正,步伐稳健,他很喜欢男人的走路姿态,尽管对方一眼都没回头看……
男人一路走至办公室,大手握住红木大门的门把,向宋知敞开大门。
“坐吧。”
“有什么事吗?”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视线瞥过宋知脚上湿透的鞋。
宋知插在袄兜里的手攥了攥,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方成衍。”
“我是……来跟你和好的。”
“我想了好些天,我不该吊着你的。”
“总归一句话,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对。”
因为紧张,他说话时的吞音更严重了,这让他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诚恳,反而还有点吊儿郎当的音调在里面:“咱们和好,以后我保证不再犯。”
宋知还从来没有主动跟人低头的时候,今天他这么低声下气,属实罕见。
当然,低声下气,也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方成衍的内心一瞬间像酸炸了花,他两只手掌交握,放在桌子上,额头抵着手:“你没有不对,是我没有资格要求你。”
“不必这样。”
宋知一听,也有点伤心,他沉默地把兜里的东西变魔术般的一个个放到方成衍面前。
男人凝视,一个纸杯托儿,一袋真空包装的茶叶。
他看到宋知在自己办公室的饮水机下层找到一次性纸杯,把塑料托儿扣了上去,又在他的饮水机里接了滚烫的热水。
茶叶往里一倒,干巴巴地在上面飘着,潦草地浮起。
这些全都是宋知刚才从人家公司里的茶水间顺来的。
“原谅我吧,我愧疚得昨晚都没睡好觉。”
宋知把茶水恭恭敬敬端过去,再次可怜巴巴地重复一遍:“都我错儿。”
“喝了它,就当接受我歉意了,成吗?”
茶叶全飘在上面,叶片根本没舒展开,一喝保准会糊一嘴。方成衍皱着眉看着茶叶,觉得最起码,应该再等等。
看着宋知写满恳切的脸,和期待的眼神,方成衍只想叹气。
这两天他总有叹不完的气,这是之前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叫他不得不在工作的空隙里时常回想,忧愁萦心。
宋知见他这样看着,问:“你不喝吗?”
“你喝了它,就当接受我的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我想明白了,也掰清自己臭毛病了。但是我向你发誓,我没打算结婚,我也不喜欢那女孩。”
“我不该拿你跟她比,还说你不好的,快别生气了。”
宋知把茶叶又递过一点:“原谅我吧,好哥哥。”
“我以后悠着点,再也不干这样的事儿了。”
方成衍好不容易坚定一点的心思,有些被他动摇。
“我……”男人还没说完话,便被打断了。
宋知耐心好像在此刻突然超出极限似的,他把杯子硬是凑到男人嘴边:“你是不是爷们?我都举这么久了。”
“有完没完,真不痛快。”
方成衍住了嘴。
宋知又把杯子凑凑:“喝完算和好了。”
方成衍看他一眼,把杯子接过。
尽数喝掉。
男人喝了一大口没泡开的茶叶,咽下去的时候也不是个滋味。
宋知这才收起拉长的脸,姿态极为不自然地说了声:“嗯。”
明明是主动跑来道歉的那一个,但走之前,为了挽救自己的颜面,还要训话似的跟人说:“以后好好说话。”
“我有什么毛病你挑我的,别闷葫芦一样不吭声。”
方成衍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平静一些:“嗯。”
“你手好了吗?”宋知突然提起这桩事。
“没事。”
宋知才不信,抓过方成衍的手腕,往对方手心里瞧过一眼。
留下的伤口不大,但开裂得很深,现在刚刚结痂,是当时按钮上用力拍得那一下,因为力度太大,手掌心生生拍得血肉绽开的。
“当时你得发了多大邪火啊……”宋知轻柔地用手指摩挲了下伤口旁边的地方,又把手放下,他假装表情自然,殊不知却更不自然。
“我走了。”他说,“改天联系。”
方成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坐会儿吧。”
一个站在门前,一个僵硬地站在大门打开的缝隙里。
两人明明已经相当熟络,现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相处。
“你的鞋湿了。”
宋知:“路上雪挺大。”
“脱下吧,穿湿的不难受吗?”男人说道。
“最起码,等干了再走吧。”
宋知微微点头,他坐在男人办公室的沙发上,三下两下扒掉鞋子,然后脱掉早已湿了个透的浅灰色毛线圈棉袜。
方成衍叫来秘书,告诉她:“麻烦去楼下找间干洗店烘干。”
秘书接过,偷偷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
见这来历不明的帅哥约有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修长,气质慵懒。此时赤着白皙的脚,盘腿坐在她们总裁的沙发上,如此随性地玩手机。
秘书走到门口,还要三步一回头地看。
屋内的氛围倏地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宋知坐在那个位置,却怎么也恢复不到原来的心境了。
他记得第一次坐在方成衍在南方的办公室里,他自在地打着游戏,等方成衍去家里吃饭。第二次便是扛着喝醉的男人,还在人家的办公桌上趴着睡了一觉。
哪一次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屁股底下好像有针扎似的,浑身不自在。
嘿,这歉道的……
不过,宋知抿抿嘴,心想,他的心终于能消停了。
沙发正对办公室门口,偶尔有几个企业高管进来,宋知便会引来他们一轮又一轮的疑惑注视。
他只能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假装自己有事可做的样子。
这次的矛盾让他们脆弱的关系差点濒临破裂,宋知也摸清了方成衍的脾气。
这个老坷垃完儿才不是什么老好人呢!他是一旦爆发就会变得极度理智、乃至开始权衡取舍的人。这点令人感到害怕,但方成衍冷酷的面貌又让宋知格外贪恋、回味对方的温柔,甚至想把自己一身臭毛病全都为他而改正。
他这种心思如若要陈柏宇和项彬知道,一定会大呼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这可是宋知!
打小学起就是一混账人物,因为有大哥在,他爸不管他,他妈更是溺爱他,现在居然想要改过自新,简直叫人惊掉下巴。
半小时后,漂亮的秘书姐姐带着他的鞋回来了。宋知接过,然后在男人眼底下,迅速穿好棉袜和鞋,说自己该走了。
一出门,却调了向了。
“走哪来着?”
“我送你下去。”
“不了。”宋知急忙摆手。
如果下楼,就意味着要走电梯。
昨夜在电梯里,方成衍真是给宋知吓到了,再处于那样狭小密闭的空间,他俩只会更尴尬,情况不会好转的。
“你忙吧,别送。”宋知说完,把门赶紧关上:“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万字啦。
第57章 湘波一绿
方成衍回到办公桌前, 电脑的曲屏上忽然弹出一则消息。
是由韩秘书发来的。
男人大致略过一眼,眉头逐渐紧锁。
他立刻往清源拨去电话:“怎么回事?”
“方总。”韩秘书语气十分焦急。
之前从国外外派来的那位科西嘉人,在方成衍离开清源之前, 双方的洽淡已经结束,唯一余留的只不过是合同的确认问题。就在五天前,韩秘书传真过来之后, 方成衍也已经进行了确认。之后又过了一天, 文件签署成功,这件事便算作彻底结束了,只需再等明年的工程开工。
可是。
那外国人却带着合同失踪了!
据他远在意大利的妻子说,他们的最后一则通话是在三天之前, 在那以后,她再也没联系到自己的丈夫。韩秘书也因此接到了国外公司的传电,询问他们派遣的人员是否已经离开,双方交接了一番, 才发现,他人失踪了!韩秘书马上带人去找,在镇上问了个遍。由于清源镇居民基本都是乘坐大巴去市里的,他也往客运站跑了多次。
这工作人员是个外国面孔, 镇上的人都印象深刻。
大巴车的司机告诉他:“我见过, 他坐得我这趟。”
“在市里下了车, 我调头回来, 就没再关注他咯。”
之后又有同乘一辆大巴的人告诉他:“他坐了高铁去北京,我那天起的早,也是上高铁站了。”
“那他上车了吗!?”韩秘书问得十分细致。
“上了。”
“我看见他都检票了。”
这么一看。
要是上了车的话, 该是在北京走丢的。
可北京这么大的地方, 下了高铁站, 到处都是人,但凡找个人问路,也不会……那可是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在工作上也时常有去异国出外勤的需要……实在蹊跷。
韩秘书没找到人,愁得焦头烂额,在满24小时后,立刻向警局报了案,希望在警方的协助下,事情能快点有进展。
老板把工作交给了他,可在他眼皮底下,却出了这样一桩事。这可是几十亿的生意,耽误不得呀!
方成衍眉心紧紧不得舒展,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他总感觉,事情绝非一个走丢就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