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对视的瞬间,倏地回想起一个人……他们有着如出一致的眉眼!再联系起早上的那通电话,男人预料到了事情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他没想到,对方找来的竟会如此之快。
他的五官狰狞在一起,心中的不安疯狂滋长:“你来做什么?”
出现了,和电话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宋知也惊诧不已,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手机号码的主人。
对方的神色古怪蹊跷,宋知往前走过两步,质问道:“你认识不认识宋骧?”
男人听到这名字,倏地又变了一种脸色。他看一眼他娘,老妇人一看这架势,“啊啊”了两声,把手里的绳丢开,不再管女娃娃,扭头慌里慌张地往外跑,她咣咣地去拍邻居家,拍完一间,又拍一间。
随着这阵吵闹声,街上不知哪一户响起狗叫的声音,吵个没完。
宋知接连不断地逼问着:“你认识我哥?”
“你们打过电话?说了什么?”他走得越来越近。
男人看准时机,立刻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宋知先是狠揍对方脸颊一拳,但后者力气更大,直接把他绊倒在地。宋知不甘示弱,这几个月来压抑的情感让他彻底发了疯,他立刻爬起来,坐在这人身上,一拳一拳地往对方脸上招呼。
几分钟后,一条街上的邻居们都打开门,听到他们家传来的动静,都探出来头看。
“怎么啦?”他们瞅见守志娘还在拍别人家大门,知道她家里该是出了事儿,于是往贾守志家里跑,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一进门,他们先看到几十米长的粗麻绳儿已经从水轱轳的木轴上转没了,满灌水的铁桶沉在井底,八成也捡不回来了。
两个男的正从水井边打到门前,死死拽住对方,脸上通通挂彩。
“松开!松开!别打了!”一个女人高喊道。
邻居们越来越多,把两人分拨拽开了。“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呀?”
他们看着这个眼生的俊后生气喘吁吁,一脸愤怒,嘴唇还被打出了血。
“你都知道什么!”宋知发狠扑上去,旁边几个人甚至都拉不住他。
贾守志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村民们都自动选择站在他那一边。还有几个晚来几步的邻居纷纷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一时挤满了人。
结果他们眼睁睁看着贾守志一反平时的老实模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深仇大恨,拿上砍柴的刀,照着那俊后生当头劈过来。有人忙向后躲开,有人伸手去夺,宋知打架打得也肾上腺激素飙高,抄起水瓮旁边的拖把棍子挡,砍柴刀一下砍在棍子上,直接劈成两半。
场面一时乱极了。
“诶诶诶!”一个大汉怕出事,伸手夺走了贾守志手里的砍柴刀。
那一刀险些要砍在宋知肩膀,如果不是人多,再多来几下,恐怕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人露出这样反常的情绪,更能说明什么。
宋知的手在微微颤抖,最起码,最起码他这一趟没有白来。眼睛扫过院子,又紧紧盯着对方的脸,他记住了……
这年轻人在说什么呢?贾守志他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这场冲突彻底停下之后,邻居们都好奇地要命,他们挤在院子里,后排的几个已经讨论起来,可现场的目击人一个是不会说话的孩童,一个是不能说话的老妇,什么八卦都听不到。
贾镇的村支书也很快赶来了,他披着黑袄,里面穿着一件土色毛衣,可能是被烟头烫到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网眼儿。他环视一圈,上来就凶神恶煞地问宋知是从哪里来的,叫他赶紧走。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我们的村子,欺负我们村儿的人,都得滚出去!”
门口的女娃娃呜呜地嚎哭起来,被大人们的动静吓坏了,周围越来越吵了。
有村民在混乱之中赶紧把宋知拉出去,推推他的后背:“快走吧,走吧啊。”
宋知再次抹一把嘴角的血,狠狠地对贾守志投以警告的眼神之后,走出大门。
外面起了小风,土路上尘土飞扬,有户人家的狗见主人出来了,也跑出来窜在街上看热闹。它跟在宋知身后“汪”了几声,但没胆量凑上来。
嘴角很疼,拳头也是。宋知一边记路线,一边一瘸一拐地往车的方向走。
等走到村口,他才从兜里掏出——
那女娃娃刚才在手里攥着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宋知心眼儿不少咱们就是说。
第62章 长兴紫笋
宋知上车后, 确认没人追来,他没有直接开始翻手机,反而先胡乱地抽了几张纸抽, 把它包进去。
在清源时,他陪着老爷子把军旅、谍战片看了不少。既然这人的SIM卡绑定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证,那么只能靠这手机上的指纹, 来证明卡号和他有关系。
宋知舒了一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嘴角生疼。
他朝着后视镜照过去,看到嘴角被打裂出一个细小的口子,是刚刚挨了一拳造成的,嘴巴里的嫩肉也磕上牙齿, 整一块儿,里里外外,又肿又疼。
果然人在极度兴奋状态的时候,痛感会降低。等肾上腺激素逐渐褪去了, 才发觉身上哪里疼。娇生惯养的小茶爷哪里受过这等伤,他用纸巾稍微擦去点儿血,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嘴角,一手操作方向盘。
从贾镇村口往市里开, 开出没几步远的地方, 往路边瞥过一眼。
他一下注意到几个字。
——快鲸物流。
宋知浑身警觉。
这是一所小小的物流中转站, 建在公路一边, 四周一片荒芜。宋知来时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它。
大哥通讯簿上记下的物流站点,正是在这里。
他边想着, 边把车停在路边。
快鲸物流的大门很是简陋, 旁边用红砖砌起来的围墙低低矮矮, 只用白色喷漆印了四个大字,底下一串联系方式,再无其他。
宋知往里走。
地上铺了一张脏兮兮的条纹塑料布,其上平摊着一堆快递盒子。有个带半截指套的女人在那里弯着腰,核对着什么。
见门口来了人,头也不回地说:“取件码。”
宋知说:“我不是取快递的。”
“大姐,我想问问。”宋知说话时心里还有点没底,毕竟这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前年春天,你们这儿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宋骧的寄件人?他出事前几天,在你们这里寄过快递。”
“宋骧?”女人弯下去的腰定住,猛然回过头,一缕头发丝儿垂在眼前,眼睛如同钩子一样盯着宋知,“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弟弟。”
女人再次打量他一眼:“有。”
她手脚麻利,这声音飘过来的时候,女人已在抬脚往屋里走了。
宋知微微瞪大了眼睛。
有?
大姐在屋里翻找了一会儿,手里拿着薄薄的白封皮快件,脚步飞快地出来了。
“这是你哥当时寄走的文件。”她说,“我刚拿到,还没发走,晚上就听说他和我们这儿的司机撞上了……”
“你哥寄的单出问题了,根本没这地址,这文件交到上一级中转站以后,直接被打回来。再联系,就……没人领了。”
“你拿走吧。”女人说,“让我看看你身份证。”
宋知掏出手机,把里面存的身份证扫描件给她看。
“唉。”大姐替他哀叹一声:“拿走吧。”
这时隔近两年的快件便转手塞到了宋知手中。
一切都好像顺利得离谱……
宋知拆开文件,发现里面是一个牛皮纸袋,把蜡浸过的白棉线一圈一圈地解开后,再打开——
从里面抽出一薄本纪检认定结果,还有几张带着H区机关单位标头的红头稿纸。
大姐继续弯腰干活,没再理睬宋知。后者带着东西,满心疑惑地往外走,却见到院子的墙上——职工照片栏的右下角处,赫然贴着今天和他打架的那男人。
宋知扫了眼下面的名字。
原来他叫贾守志。
但肇事司机的照片——宋知在父亲书房见过的,却被安排在左上角的位置,他的长相看上去憨厚老实。但当年因为开的大车刹车失灵,在死角区撞到宋骧,不得不服三年有期徒刑,还要对他们家进行赔偿。
宋知眉心拧在一起。
肇事司机和打电话的人是同一家物流中转站的同事……
“大姐,我想问问,这人是谁?”宋知指着贾守志的照片,问道。
女人隔着老远,眯着眼睛看:“他啊。”
“早就不来上班了。”
“这人干这一行好些年头了,那天本来是他负责接你哥的单子,不过临时恰好有事儿,换了别人。唉,要是他接了,说不定就……”女人看宋知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照片底下不仅有贾守志的名字,还有送货的车牌号,宋知愣怔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事情在逐渐浮出水面。
大哥出事的那天,是在去寄快递的路上,而不是,在找他的路上?
可为什么,他听到的版本却说是因为大哥出门来找他?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不是他既得所知的那样……宋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物流中转站走出来的。
揽紧羽绒服,抬头望望天。
他蓦然觉得今年冬天冷得可怕。
宋知回到家,把所有的东西摆在桌面上。
他庆幸自己有所作为,尽管毫无头绪,但这一趟收获颇丰。
眼睛扫过一眼。
通讯簿、手机、文件袋……陈列在他面前的时候,宋知觉得,自己与真相之间,近得仿佛只隔了一层羊胎盘似的。胎盘里,孕育的混沌尚未成形,但在不断壮大,直把外面的包衣撑得相当饱满。
可这层薄薄的包衣,却是一层湿滑粘稠、极度坚韧的屏障,它呈现出一种乳粉的颜色,又夹杂着血丝和一点青紫的血管,让人看了,不适又恶心。
就好像探求这桩意外的真相一样,想要穿破这层屏障,必要遭受分娩似的强烈痛苦。
宋知沉默地坐下,对文件细细研究起来。
由于在中转站放得过久,纸张还泛着一种陈旧、潮湿的气味,他掀开一页——
《关于秦淮同志所犯贪污错误的调查报告》
秦淮……
宋知往后翻,这报告被装订成薄薄一册,分为案件来源、调查依据和最终结果三个部分。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个叫秦淮的人,在十年前被纪检部门调查出贪污了几百万。而在此之前,这人是和宋骧同岁,但比宋骧还要政绩有为的人。
大哥寄他的调查报告做什么?宋骧是在机要机关工作的,为什么……和纪检报告扯上了关系?
宋知看了眼邮寄地址。
寄往甘肃省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为什么要寄到律师事务所?还用的是这种名不见传的小物流?大哥在机要单位工作,这单位可是要掌管机密文件,遵守保密守则的,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物流!?
谜团越来越多,一时在他脑子里胡乱地浮现。
宋知立刻在手机上搜索“秦淮”这个人物。
搜索引擎弹出几百条相关信息,但与宋知刚才所获的负面消息不同,那些新闻全部都是正面报道。
他一条条地扫过去。
日中投资公司法人。
社会伤残基金慈善家。
山水画协会会员。
不仅如此,他还在网络上翻到对方的照片。
秦淮在一副宋代山水画前站着,眼神犀利地盯着镜头,脸型削瘦,鼻梁高挺,本是十分精神的长相,但无奈气质实在太过……阴险。
年轻的时候没少发愁吧,不然怎么会有人长这样一张阴郁的脸?
报道上陈列着一些关于慈善捐款、艺术收藏、投资活动的信息,还有秦淮拍下天价茶叶的新闻。宋知有听说,今年市面上有一斤价值七千万的龙井茶盘被某个富豪拍走。
在宋知眼里,那只不过是最近几年产量稀缺的茶而已。这么大的手笔买下,真是相当舍得了。
宋知对着“茶叶”这两个字沉思,他心想,也许自己可以像今天去贾镇那样,去日中投资公司探访一下。
尽管他明白,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接近,也没有恰当的办法。
但这种莽撞是他与生俱来的,青年人的勇敢和好奇一时超乎理性,占了上风,哪怕知道有可能什么都收获不到,他也想要去试试看。
有贾守志的前车之鉴,为了谨慎起见,宋知生怕再有人一眼发觉他和宋骧的关系,以至于早早地就打草惊蛇。
大哥既然在和秦淮这样的人物打交道,宋知总觉得,自己更该用一种稳妥的方式,去打探消息。
他对着秦淮的投资公司研究了一下午,依旧没想到什么好方法。
暂且先这样,先不管外表像不像,他是否能见到秦淮也很难说,先动身吧。
宋知戴上一顶帽棒球帽,在手机上搜到投资公司的地址,忽然接到消息提醒,是姚姝晴在朋友圈新发的视频号动态,她在为网上的学生们传授如何画不同的人物眼型。
眼型?
宋知眼睛一亮,在通讯录里找到姚姝晴,噼里啪啦打过去一句“帮个忙。”
可话刚发出去,他又“嗖”一下紧急撤回了。
因为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猛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