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开祖瞧着她的背影,迈进办公室一步,对着那无人坐着的椅子说:
“告诉别的主管,一个小时后再让员工们收拾东西走人。”
底下传来一声“是”。
他说完,向外走去。途径那些傻傻以为自己不会失业的白领们,看着他们的笑脸,这次,程开祖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宋鼐鼐走到一楼大厅,还疑惑大门怎么是关着的。
直到身后的程主管叫保安室的人出来开了门,她走出旋转门的一刹那,外面的冷风袭来。
宋鼐鼐裹紧羽绒服,才发现外面的天变得阴沉沉的,天空青灰朦胧,有不知是雪还是雨的东西打在脸上。
“上车吧程主管。”
宋鼐鼐朝车位走去。
程开祖也果真像一个大老板一样,拉开车门,坐在后排的位置,娴熟地把她当成司机使唤。
为了那座神秘的“工厂”,宋鼐鼐心中充满希冀。她开了两个小时,一直到下午一点。
刚坐上车的时候,还和程开祖简单地打听了公司是如何经济好转的,之后,两人就再也没什么话说,只有车上的GPS播报声时不时地会响,还有她咕咕叫的肚子,一声高过一声。
宋鼐鼐心里七上八下。
不久前,她听婶婶讲了“纸”的事,便一心想找到这间工厂。后来从秦淮那里得知,宋知和付哲一起去过,在那里还发现一间地下室,可大门上的是精密的机械锁,寻常工具打不开。
里面一定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如果真是那里,她又该怎么打探呢?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平坦的路面,无意间往后视镜看过一眼。
霎时凛然一惊。
——竟恰好与后排的人对视上。
眼神充满审视和精明的亮光。
程开祖早在暗中观察着她。
杜修凡职位高,说这人是商业间谍的话,十分可信。但这个漂亮的法务实习生……她当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只是向外拨通了电话。本来程开祖不能确定她是否存在嫌疑,可在这两个小时里,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没吃午饭、长时间开车,竟然没有叫苦一声,这叫他总觉得对方是有点目的在的。
两人共处一车,各怀鬼胎。
才下午一点,天色竟如六七点那般昏沉。平原上,飞沙走石,枯草屑乱飞,荡了挡风玻璃一层灰,雨滴伴着雪水再拍击上来,凝结的水流冲开灰尘,留下清晰的数道印痕。
车辆行驶在平原地带的国道上,没有修建路灯,全靠车头灯亮着。可视路面大概有七八米远,时不时还窜出来一只田鼠或者野兔子,吓得宋鼐鼐连连刹车。
一条国道直通往暗色的天边。
平原尽头,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比天更加漆黑,拉远视线看,如身置恶鬼炼狱,飞驰的车辆行驶在前,后面的黑影伸出长舌头一路舔舐,长牙舞爪地随之而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在几公里外的工厂内。
宋知无力地垂着头,尚未完全清醒。
他模糊地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还有风的怒号声,一阵阵、一重重,狂吹猛啸,吹得人浑身发冷……
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他立刻挣动了一下,两腿发麻,自己正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上,因为血液不循环,早就失去知觉。
宋知大脑顿时空白。他听到有脚步声在一点点地靠近,细听,好像只有一人。
那脚步声很快顿住了,似乎站定在他的面前。
紧接着,头上的黑布袋被拿去。
——他看到秦淮那张狠厉的脸。
“……”
面前光线昏暗,宋知半眯眼睛盯着他。又抬头看到方正的天窗,忽然明白自己在哪里。
秦淮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他上了岁数,多年来,嘴边的笑纹已经形成鲜明的痕迹。头发茂密平整,因为颧骨高耸,眼周的皮肤没有一处皱纹,反而只有额间和嘴周的纹路千沟万壑。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神经状态不稳定,表情随时会变动,每一处面部肌肉也都十分灵活。
他对着宋知的脸细细端详,过了半天,才幽幽冒出一句:“和你大哥确实很像。”
秦淮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光亮的刀面在幽暗的工厂里先是亮了一下,继而缓缓伸到宋知眼球前面来。
宋知惊恐万分,极力往后仰,看到近在咫尺的刀尖,几乎要插进他的眼珠里。
“本事真不小啊。”
“居然被你找到这地方。”
宋知的心脏开始咚咚狂跳。
他记得白天清醒时的最后一幕,人坐在出租的后座,尚且在市区中心的马路上,青天白日的,那大车就要来碾他。真叫人匪夷所思,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猖狂到这种地步!
那一瞬间,宋知心肺停止,在感受到大卡车的推动后,他身手矫健地从另一侧车门窜出来,由于出租还在行驶,下车时险些被搅入车轮。
靠在路中央的白色护栏,他惊魂未定,司机打开车门,也捂着心口对他说:“出车祸了。”
结果电光火石间,登时变了一种脸色,击在宋知脑后,把人打晕,拖进周边另一辆轿车里。
再睁眼,宋知便已身在此地。
他后脑勺疼得要死,打得不偏不倚,正是出车祸时他磕在地上的那一块地方,现在还一阵阵的抽疼。
见他疼得倒抽气,秦淮又慢悠悠地把弹簧。刀收走,饶有兴趣地凑近来看。
“你和方成衍是什么关系?”
宋知不服气地说:“什么关系?”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淮死死盯着他,戾气阴狠的脸一时间竟也讥讽地笑起来。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那。”
“用你钓方成衍这条大鱼,他应该,会很快上钩吧?”
“他可不是好钓的。”秦淮用冰凉刀面拍了拍宋知的脸:“我听说,只有你才能做他的饵。”
宋知强打起精神,微微皱起眉毛。
“你要是想用我吸引他来。”
“那你就错了。”
“不用白费力气。”
秦淮直起身体,说:“他的事先放一放。”
“你先看看待会儿谁会来。”
他用锋利的刀尖戳戳宋知的眉心,看到他白皙皮肤凹陷出一个深坑,语气像在无奈地训斥:“你们宋家的这群小辈,是家族遗传的基因吗?怎么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宋知大惊,强作镇定不得,整颗心又悬起来。
宋鼐鼐!?
秦淮看着他大惊失色的脸,笑得更开心:“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省点心,先别操心别人。”
“来看点东西。”
“好让你待会儿老实配合。”
他招呼一个站在阴影里的人过来。
“我不想吓唬你,但是总得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拍拍宋知的颅顶,但被对方避开。秦淮没有恼怒:“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
被叫来的大汉身材壮硕,他走上前,把手机上的视频举给宋知看。
那里面,是一幅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
在一家旅店立牌前,一个人阔步走到另一人身后,干净利落地一榔头捶中对方后脑勺,被击中的人身体猛然弹动一下,僵直地一头栽地。
宋知霎时想起和陈柏宇、项彬去过的炖活鱼店,他曾在后厨的窗口,见到穿着胶鞋、打杂的零工一棒子捶在鱼的脑袋上,一声闷响,活鱼弹跳起来,又“啪”地落下,再也没了动静。
秦淮没在开玩笑。
单看活鱼,宋知都觉得残忍……视频里的人,也是活活被夯死的。
“怕你胆子太大。”秦淮走到一旁,说:“再来看看这个。”
在门口处,还躺着一个人,状况比他更惨一点,脸贴在地上,似乎已经被折磨过了,西服上全是尘土。
那是一个男人。
五官平淡,单眼皮,鼻子挺,嘴唇薄,脸小,没什么特征。手被绳子束缚在身后,绑得严严实实,绝对不会给人挣脱的机会。
在他旁边,还站有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前襟挂了一副墨镜,站在门口的位置,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
身后的雨夜是他的背景,察觉到注视,他回过头,一动不动地凝视宋知。
“修凡,”秦淮踢他一脚,立刻引来一声闷哼。
“我没亏待过你吧?”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朝门口的“墨镜”伸出手,对方向他递过一把三十公分长的砍刀。
秦淮握住刀柄,在手里掂量掂量,觉得这刀倒是很衬手。
他用脚把人翻了面,男人的手在后头绑着,秦淮没有刻意对准什么,狠狠劈下去,一下切断他半个手掌!切面顿时血流如注,那男人也是真硬气,没有求饶,只有一连串痛苦的、吞没在喉间的隐忍嘶吼,和紊乱的抽气声,划破寂静的黑夜。
宋知这一刻忽然明白,什么叫真的恐惧。
他惊谔地板着一张面孔,听雨声在外面滴滴答答。
整整二十分钟。
他看着那个变态,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稍后送上。
写文写到后期的感觉就像……
我在工地同时掰数根两米长的铁丝。
要尝试把它们联结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就要将铁丝两端都攥在手里。
铁丝是直的,有金属记忆力,难以攥住,有几根总想往天上撅,我要跳起来往上用力够,才能拉回手里。还时不时会有哪根没注意的铁丝,偷偷滑出我的手心,“啪”地抽准我的脸……
第90章 白月连宵
直到外面传来车辆驶来的声音, 空气中这无穷无尽的窒息感才有所好转。
两道车头灯照耀平原一角,继而稳稳地转向过来,斜射进工厂大门内, 又随着角度的变换撤去。车灯照亮工厂处的天空,连宋知头顶上的天窗里,天空也由灰暗转为幽蓝。
“程主管, 就是这儿吗?”
外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继而响起一句清脆的女声。
宋知瞬间觉得冷彻骨髓。
程开祖也是头一次来这里,他在外快速地打量了一番环境,也不禁为这地方的荒凉而放缓脚步。
人尚未走进去,程开祖先对门口盯梢的人唤了一声:“阿龙。”
“程叔。”忠心的打手为他避让道路。
宋鼐鼐跟着程主管走进门, 往里看的瞬间,两人一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先看到地上的男人……血已经凝聚成一小滩,半截手掌还呈被切割下来的姿态,被人扔在一旁, 里面的血因为无法流动,而氧化发黑,男人贴近地面的西服全然浸在自己的血水里,一拧似乎就能流出好多血来。
单看一个背影, 宋鼐鼐也知道那是谁。
而更惊悚的是, 她在下一秒, 看到了中央破败的木椅上的宋知。
双腿被缠在椅子上, 手束缚于后,连脖子都拴上了几遭粗糙的麻绳。宋鼐鼐一阵心悸,没有尖叫, 因为她已经被吓到失声。
程开祖站在秦淮身后, 神态不自然地说:“秦董。”
对方转身看他:“来了?”
他发现程开祖居然不敢看他, 问:“吓到了?”
何止是吓到!
进门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冲得程开祖头晕,差点要吐。
“没有。”他忍不住又看那只手掌一眼。
“您现在,这是准备做什么?”
他绕过秦淮看宋知,神色一变。
而秦淮也绕过他,往他身后的法务实习生看去。只见她的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嘴唇失血,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知心急如焚,疯狂地朝宋鼐鼐投递眼神。
跑!
跑啊!
哥的意思是……
宋鼐鼐瞪大眼睛,再看一眼“死人脸”的惨况,又朝宋知那里看去。虽说已经意会,可她后颈发凉,浑身冷汗直冒,全身如同冻住了,根本动弹不得,身体完全不听指挥,迈不开步子!
在宋知疯狂的暗示之下,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脚步才往后拧出一步。
但这一步,立刻引起门口凤的人的注意,她惊恐地与那人对视一眼,扭头冲出去。
那打手当然更快,一把拽住她衣服,把人拽倒。
宋鼐鼐尖叫一声,用手中的文件暴扣他脸,继而连滚带爬地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羽绒服后背裂了一个大口子,不断地往外飞出洁白的鹅绒。
“还他妈不快点追!”秦淮吼道。
门口的江龙和屋内站着的打手都跟了上去。
宋鼐鼐面容惊恐,像无头苍蝇一样。雨雪打在脸上,扰得她心惊胆寒,一时竟然不知道往哪里跑去!
一片空旷平原,根本无处可躲。
她跑着跑着,膝盖磕在地上,也完全顾不上,最后慌张地藏到工厂后面。可又猛地反应过来,痛骂自己真是傻了,怎么不去车上!
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屏住呼吸,从一侧刚跑出去,却见一个人已经在工厂侧面,朝她追来。
于是慌忙去另外一边,可是,同样有人。宋鼐鼐吓得眼泪乱飚,她努力镇定下来,可是根本不行。她半张着嘴巴,站在原地,惶惶无措,口水在牙齿上拉丝,热泪冲刷走脸上的寒意。
这画面简直堪比最恐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