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凶险,被白云围绕,独有一棵颜色鲜艳的不老松矗立在悬崖之上,半身探出,像在俯视其下的万丈云渊。
……
一年前。
秦淮邀请协会的成员们来到自己的工厂。
为了表示诚意,里面摆上了饭席,以庆祝第一次合作。
还有人在一旁负责录像。
“我准备把这儿当作工作的画室。”秦淮说,“这附近就是太行山,还有平原,环境很贴近自然。”
有人说:“就是离市区太远了。”
秦淮说:“是。”
酒足饭饱之时,终于有人问起了钱:“秦董说的酬劳算数吗?是分成?不是买断?”
“我向大家保证,分成。”
“我有一个地下交易场,一旦竞拍出高价……近乎百万。”他利诱着。
“拿多拿少,要看大家的作品价值。”
画师心中跃跃欲试,嘴上却说:“唉,拿去拍卖的话……我们都没什么名气啊。”
“只要作品够好,它迟早都会来的。”秦淮指着身后的一副画框:“看看,这是李先生的,已经有人在跟我报价了,不过,我倒是想买下它。”
“真写意啊。”
“简直天才。”
那被点到的画师跟大家弯腰敬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我真是担待不起啊秦董,实话跟您说,我初出茅庐,也没什么名气呢。”
秦淮说:“没有也急不得。古今中外,好多画家都是死了以后才出名的。”
“因为他们的见解和审美超越同时代的普通人,那些俗人没办法轻易见识,但我相信,你们的名字会随时间流逝和沉淀,在多年后被人认可、推崇。”他说得好听极了。
但画师们的情绪都有些黯然,那时候人都死了,还谈何成名不成名?
秦淮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所以,人都得过了死这一遭,才能谈身后名呢!”
大门紧跟着被一群保镖打扮的人关上了。
“来。”他把酒盅磕在桌上,发出一声响,继而端起,笑着跟大家说:“那就祝你们好死。”
有人大笑,觉得这算另类的冷幽默。
有人听了十分不适,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但为了钱,所有人都摆出一张假笑的脸配合:“听听秦董这祝酒辞。”
饭后没过多久,李少坡就死了。
被一刀开在心口。
秦淮擦擦手上的血,把刀子扔到脚边。
酒席霎时鸦雀无声,酒杯有的端在空中凝滞,有的倒在脚边。
没有人敢动。
他们眼睁睁看着天赋最高的李少坡身体颤动,眼珠瞪大,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心脏,那里正在噗嗤嗤地往外窜血。
“我们还有李画家的其他作品,先用他死后的名气去卖钱,我再拿这些钱……来支付你们的薪酬。”
“……”
在一片死寂的静默中,他又欢欣鼓舞地去看画,结果忽然发现,山体上有一处喷溅上去的血滴。
嘶……不小心弄上去了。
秦淮心疼无比。
“谁有解决的办法?”他问。
根本无人说话。
工厂灰蒙蒙四面墙,围成一个巨大的牢笼,把一群困兽和一只凶猛的肉食性动物圈在一起。
终于有人从这震惊中清醒过来,起身喊道:“你怎么能随便杀人?!”
“我们是来跟你合作的,你凭什么拿刀捅人?!”
“大家!咱们都赶紧走吧!”
所有人回过神来,嗤拉拉地挪开椅子,两股战战,往门口跑,但被一群带着武器的保镖挡住了去路。
秦淮没什么表情,继续踱了两步:“谁有办法能解决这画上的血,我就放他走。”
“在座各位可是跟我签订了一年合同的,在这一年内,我可不会轻易再放人走。”
“至于家属那里,你们不用担心,都告诉他们出差一年了,对吗?”
“有谁能解决这滴血,我会放他走。”秦淮再次重申。
一片惶恐中,有画师说:“我画。”
他惊恐地走到跟前,头皮发麻地看了一阵儿:“我们手头没有这种颜料。”
“得先放我出去买。”
秦淮如毒蛇般盯着他,狠狠道:“当然不行。”
画师解释:“这是特殊的孔雀石绿染料,放在古代都千金难求,现在市面上……根本没有的!”
秦淮眉头一皱,往画上看:“那你补个什么。”
“不许突兀,听到了吗?”
画上溅血、颜料又不搭,往上添东西,还不能突兀……
为了逃出去,画师殚精竭虑、苦思冥想了一宿。
第二天凌晨,他画下一棵不老松。
——它堪称压力下的完美。
李少坡的血已经在画上氧化为铁锈棕色,画师用精妙的手法把它周围晕开,在脆弱的宣纸上谨慎地涂抹、待变浅后,又抹上新的颜料,这滴血便彻底融为不老松树皮褶皱下的沟壑。
浓厚的墨绿虽与整幅鲜亮的孔雀石绿色画作迥然不同。
但却让不老松,成为了这幅画的主角。
它的出现让天地间骤然变色,身躯嶙峋疏欹,立于悬崖之上,让人想知道,它是从怎样顽酷的岩缝中拔地起,流露出盎然的生命力。
画师画完了,但秦淮也没放他走——
项彬站在密封好的证物画架前。
他盯着那棵松树,或者,该叫它的学名龙血树,项彬向同事问道:
“这儿为什么还能突然变颜色啊?”
“我也不知道。”
项彬托着腮,沉思了半天,那棵树仿佛带着魔力一般,在吸引他。
可惜他没什么艺术细胞,几度琢磨,也看不出任何名堂。
到了中午,他再次经过这幅画。项彬一边端着饭盒,用筷子扒拉米饭往嘴里送,一边杵在跟前,继续看。
树冠硕大,由上至下。
枝干弯曲,冠顶随着枝干先高再矮,一个缓和后,又高、又低下去。弯曲的幅度和缓。
树身中空,冠下的两根粗壮的主干分岔之后,又归于合一,俗约“抱生”。中间漏着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大孔洞。
透出其后缥缈的悬崖云间。
由于贴着一处石头,下面的躯干再次弯曲变形,如盘虬卧龙,蠖屈螭盘。
忽然间。
年轻的警察睫毛震颤。
咀嚼的动作倏地停下。
他伸出筷子,在空中轻轻比划了几下。
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把筷子插进盒饭,又搁置一边。
他再次凑近了,食指隔空,按照那树的轨迹再次描摹。
一瞬间。
心惊肉跳。
“……”
S
O
S
……
随着一步步的侦查,真相很快浮出水面。
两年前,宋骧在机要部门任职,作为政府信息交流的枢纽,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发现一家投资公司高频率地参与政府扶持的“天使工程”,并时常能够获取政府的补贴赔偿。
这家投资公司正属于秦淮麾下,一个早年间便贪污受贿、折在他父亲手下的人,但苦于这些文件正当、投资方向巧妙,走不了正常程序,宋骧在网上联系了一个业界专业的律师。
这事情很快被秦淮知晓,他与宋骧见了面,发现这年轻人和他父亲当年一样,根本通融不得。
于是他在宋骧联系的物流站,找到一个卡车司机。
这个人就是贾守志。
贾守志不敢亲自动手,女儿生病,母亲照顾不好。他听同村的女人说,由聋哑人带孩子的话,丫丫可能要七八岁才能学会张嘴说话。为了照顾女儿和母亲,他又多出了一招,把自己的同事骗去事故常发的交通死角,又打电话给宋骧,要他在固定的地方等待。
……事情施展得如他所愿。
宋骧当场死亡的时候,他也在事故地点附近,并没有发现那老板要他找的什么合同,导致对方气急败坏,又派了张鸣来。
但费解的是,这人也没有找到。于是秦淮为了保险起见,把远在甘肃省的那名律师也杀掉了。
该杀的都杀光了,一切看似天衣无缝,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宋骧深谙敌人狠辣狡诈,本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才跑到离市区四十公里远的村庄,选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物流,结果并未和收快递的人对接上,因为他在此之前,正赶上中转站的老板娘在按地址分仓。
他把文件放在标明“甘肃”省份的那一堆快递里,本可以直接走人,但贾守志强行要他在那里等待,他们打了三分钟的电话。
然后,两束明晃晃的车头灯如利剑一般闪过来。
宋骧便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发货、收货。
两头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份文件,寄过去,又因接收人长时间不接收而打回来。
文件在一个灰暗、蜘网丛生的角落里落了一年多,最后被亲弟弟拿到手里,重见天日。
……
这一桩山水画惨案被新闻记者们大肆报道,一时间,舆论震惊。
孙区长给宋国啸、宋骧颁了奖——他们也是五好家庭了。
付哲也来到宋知家里。
他冷峻地看着宋骧的弟弟,嘴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这是你大哥发给我的视频。”
“昨晚翻的时候,我存下来了。”
付哲把手机递过去。
视频里的大嫂笑得很甜。
而大哥对于温情的环节向来不是很习惯,但也还是配合妻子。
他说:“小知,生日快乐。”
“祝你从今往后,天天快乐。”
画面一转,切回到主人公。
主人公和他大哥一样,也不爱这样别扭的戏码,只是别开了头笑:“谢谢哥,谢谢嫂子。”
宋知对付哲笑了笑,让他把视频传给自己,又默默把它保存下来。
一个除夕佳节,他们家里拥拥挤挤着许多陌生人。孙区长站在客厅中央,为宋国啸颁奖,并用他在官场上练出的一手好字,题字写春联,说他们家有徐徐清风、有浩然正气。
一家四口拿着五好家庭的奖状,合了影。
但没人能高兴起来。
……
至于程开祖那边,方士宏查到秦淮名下的茶叶公司存在“炒茶”等违法市场规则的行为,并以程开祖纳税大会上的推销作为证据,让他以经济诈骗犯的名义进了大牢。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东山再起的幻想破灭,也再不能出来作乱了。
而日中公司在清源的投资项目,方成衍之前反复吊人胃口、谈拢的那四百万,方士宏现在哪还用得着跟别人反红?
固若金汤,无有损缺。
并将秦淮在全国各地行业的投资、股份一并收入。
鲸吞而下,几无余沥。
……
除夕夜。
外面张灯结彩,早春的二月依旧寒意泠泠。
方成衍气色好转了许多,问方晟:“宋知他还没来吗?”
方晟把一大把药片塞进他手里,觉得自己的侄子也算可怜,劝慰道:“不来,你别等了。”
“今天除夕,人肯定和家人吃饭呢。”
别墅远离市井街道鞭炮响起的声音,静谧安逸,是个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虽然是和家人团圆的日子,但宋知并不在家。
他跑到酒吧里,正跟别人喝得酒酣耳热。
第95章 泉合一乳
急促闪烁的灯束无规则地摇摆, 照亮盛满五光十色液体的酒杯。
节日期间,酒吧依旧喧嚷。
昂贵的酒水开了一瓶又一瓶,一群年轻人在舞池里拥拥挤挤, 纵情声色。DJ卖力地在台上喊着一些叫人听不清的话,又忽然开始感谢某位富家公子哥为全场买单。
宋知坐在光线稍暗的角落,对面坐着王滔和他的漂亮女朋友。
王滔原本是被陈柏宇临时拉来打麻将的, 后来一回生二回熟, 和宋知也逐渐熟络起来。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很快,宋知有些醉了。
他不愿意在家里待下去,这一周发生了太多事。工厂爆炸案又让媒体把秦淮和原来贾守志的新闻串联在一起,广而告之。今天白天又有政府的领导来送奖状, 宋知一点也不想上电视、不想领什么奖,他只想逃避家里那种沉闷的、像又死过一回人一样的氛围。
在哪里度过除夕都好。
反正不打算回家。
王滔看他喝了这么多酒,开口劝道:“少喝点吧。”
宋知“嗯”了一声,脸颊已经有些红了。
王滔问:“我听说, 以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嗯。”
“这算什么医学奇迹?”王滔惊讶极了。
宋知无奈地笑:“我说是被打好的,你信吗?”
他继续解释:“我被绑那天,人家正好一肘子糊我脑袋瘀血那块儿。”
“医生说我受到重击, 不仅没事, 而且还把那块压着什么什么区的瘀血给晕开了, 它们自己代谢没了, 事儿就都想起来了。”
“哈!”王滔倍感惊奇:“因祸得福啊你是!”
“是桩高兴事儿。”他端起酒杯,与宋知的碰了碰:“那我得跟你喝一杯。”
王滔身边的娇小美女问:“真的吗?你失过忆?”
“怎么说的跟演电视剧似的?”
宋知微笑,没应。
王滔觉得她这就有点不会说话了, 在对方腰侧轻握了一下, 又拍了拍她屁股, 说:“先去找你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