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繁不置一词。
睡眠不足,他脸色很臭,每个同学经过他身边时都下意识消音,生怕这位会把饭盘甩自己头上。
喻繁吃饭速度很快,是他前几年养出来的习惯。
对面陈景深坐得背脊板正,饭盘满满当当,没吃几口,勺子躺着几粒玉米,看起来像是在吃西餐厅里168元一份的虾仁玉米。
旁边几个人还在聊照片的事。喻繁吃到中途,忍无可忍抬头:“……你看个屁?”
“没。”陈景深把勺子重新陷进米饭里,跟喻繁一样盛了一大勺,张口吃了。
两个模样可爱的女生在他们餐桌后面的过道来回走了三次。
其他人都在聊天没注意,只有章娴静察觉到了。她顺着女生的视线,目光落到了陈景深脸上。
她喝了一口酸奶,扬扬下巴小声问:“学霸,你看那两个女生,之前是不是跟你一个班的?”
陈景深顺着看了一眼:“可能是吧。”
“……”
看来学习成绩好漂亮女生的你也不喜欢。
章娴静心血来潮,忽然放下筷子问:“学霸,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别人?”
没等陈景深回答,左宽就已经拧起了眉。
“废话,肯定没有。”左宽凉凉道,“你看学霸这样子,像是会早恋的人么?人家心里只有学习,肯定等以后工作了才会考虑这种事,你就别折腾了。”
陈景深没说话。
章娴静皱眉,刚想问左宽你插什么嘴——
“也不是。”陈景深淡淡道,“有喜欢的人。”
“咳……”
咽得太急,喻繁被米饭呛住喉咙,他偏过头,一瞬间咳得惊天动地。
餐桌上其他人静了好几秒。
王潞安:“我草。”
左宽:“……”
“我草。”章娴静立刻放下筷子,“真的假的?谁?”
喻繁转头过来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又忍不住扭头继续咳。
陈景深:“不方便说。”
“看不出来啊学霸!”王潞安惊叹,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人的后背,“喻繁,你咋了?没事吧?”
章娴静好奇得要命:“透露一点嘛,是我们学校的吗?什么类型的?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在暗恋。”陈景深表情镇定,语气像在回答课堂上的问题,“可爱类型的吧。”
喻繁咳得快冒烟。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直白,又是一愣。
长成这样也得暗恋?
左宽深沉地看着陈景深,忽然觉得这学霸顺眼了一万倍。
“嘶,谁眼光这么高?学霸,你是不是害羞没告白啊?”章娴静说,“你要勇敢出击啊!”
他害羞个屁??
而且你不是喜欢他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喻繁本来要缓过来了,被王潞安这么使劲一拍又有些上头。
陈景深轻描淡写:“告白过。”
章娴静:“??”
“学霸,要不这样,”聪明的女人一下就有了新的策略,“你告诉我是谁,我专程帮你定制一份追求方案。就你这条件,我保准一个月——一星期内帮你把她拿下!作为条件,你帮我应付以后的每次考试……怎么样?”
陈景深刚要说什么,啪地一声,对面的人把筷子往饭盘上狠狠一扣,猛地站起身来。
王潞安吓了一跳。这阵势他认识,上次喻繁在小巷被人堵时,差不多也是这幅表情。
所以咋的了?
他刚要问,就见喻繁绷着一张被呛红的脸,一字一句地问。
“吃完没??”
陈景深手指一扣,放下餐具:“嗯。”
“……跟我回去。”
“好。”
剩下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喻繁已经领着人走了。
“他俩这是……先回教室去了吧?”王潞安转头问,“不是要去哪个角落打架吧?”
午休时间,班里同学要么回家回宿舍,要么还没吃完午饭。教室空荡荡的没人。
喻繁坐下的时候太猛,椅子往后挪了一道,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把手机扔桌上,暴躁地扭头脱口问:“你怎么不干脆去广播室告诉全校你暗恋我?”
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思索了两秒。
“可以么?”
喻繁面无表情:“你想打架的话,可以。”
陈景深沉默了一下:“我刚才只是回答他们的问题,没说出你的名字,也不行么?”
“不行,”喻繁磨牙,一字一顿道,“一点都不准表现出来。”
“嗯。”陈景深后靠到椅背,两手松垮地垂在腿上,“知道了,我偷偷喜欢你。”
“…………”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脸没皮的,说出这种句子。
喻繁回教室之前,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狠狠警告他。
结果被陈景深一句话又给整蒙了。
一套军体拳打在棉花上。喻繁抓了一下头发,干脆从抽屉扯出外套摆到桌上,倒头睡觉。
趴了几秒,听见旁边的人问:“下午上课能叫醒你么?”
喻繁捏紧拳头:“不能,滚。”
陈景深低头做了两道题。直到身边人呼吸平稳后,他很轻地把笔尾抵在试卷上,安静地偏脸看过去。
喻繁无意识的挑了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他半边脸露在手臂外,感觉到日光刺目,还很轻地皱了下眉毛。
午后的阳光柔软绵长地贴在他脸上,连绒毛都一清二楚。
陈景深看着他眼睫下的那一片阴影,忽然有些分不清当下是现实,还是又一次梦境。
中午是休息的大好时光。
觉得今日天气格外好,胡庞没回老师宿舍,在教学楼的阳台里背着手乱晃。
经过七班教室时,他下意识往里望了一眼。
然后跟刚小心翼翼站起身的陈景深对上了视线。
看到年级第一连午休时间都在认真做卷子,胡庞很是欣慰,甚至觉得陈景深身边那位年级倒一的后脑勺都顺眼了很多。
胡庞笑了一下,刚要张嘴说什么,陈景深忽然冷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胡庞下意识跟着点了点头,随即一顿。
等等?
这互动怎么有点熟悉?
胡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很轻地“唰”,他眼前霎时一片蔚蓝——
陈景深把里面的蓝色窗帘拉上了。
第31章
喻繁连续两天上课都没睡觉,让庄访琴着实高兴了一阵。
但她很快发现,他虽然不睡觉,但也不听课。
又一次让她发现这人在数学课上掏出语文课本,庄访琴忍无可忍,一下课就把人拎到了办公室。
“我原以为你上课不睡觉,是在学好了,”庄访琴抱着手臂坐在椅上,“结果全是演给我看的是吧。怎么,怕被班委记名?我看你以前也不在意那些啊。”
喻繁困得没边,脱口道:“还不是你——”
非让别人监督我上课睡觉。
没监督好还要批评别人。
话到临头,喻繁又觉得哪里有点怪。他抿了一下嘴,生生止住了。
“我?我怎么了?”庄访琴茫然。
喻繁懒洋洋地靠在桌上:“没怎么。”
庄访琴又被他这要说不说的架势气到了,她拧开保温杯握在手里,道:“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毕业了能去干什么?你这分数想进职业学院都得塞钱,知道吗?”
“嗯。”
庄访琴知道他又在敷衍自己,忍不住抬头瞪他。
喻繁开学时脸上受的伤已经都消掉了,可仔细看的话,其实脸上两颗痣中间还是有一道很浅的印子。
于是她瞪着瞪着,目光又软下来了。
其实比起成绩,她更担心的是喻繁的心理状态。她见过喻繁打架,明明一脸的血,动作和神态却冰冷得像毫无知觉。
她曾经怀疑过喻繁有暴力倾向。
当然,这和他的家庭也有关系。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孩子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读书。
“算了,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庄访琴放下杯子,宣布,“如果这次期中考试,你还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分数,我会再去你家里做一次家访。”
喻繁脸色登时就变了,他沉下脸:“我说过,你别再过来——”
“等你什么时候当了校长再来给我下命令。”
“……”
喻繁身子不自觉站直:“你去了也没用,他管不了我。”
庄访琴不为所动。她其实早就想再给喻繁做一次家访,不是纯粹为了成绩,她只是想再跟喻繁的父亲谈一谈,尽力让他注重孩子的家庭教育。
“这事等你考完了再说。”庄访琴摆摆手,不打算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要上课了,回去吧。”
喻繁回教室时,王潞安正坐在章娴静的座位上,让陈景深帮他划重点。
王潞安:“回来了,访琴骂你什么了?”
陈景深停下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脸色比去时要沉得多。这很少见,喻繁前几次去庄访琴的办公室,都是一脸无所谓地去,再一脸无所谓地回。
“没什么。”喻繁没发觉身边人的打量,他正在思考怎么阻止庄访琴和喻凯明见面。
换家里的锁,不让喻凯明回家?
搬家?
或者干脆退学。
想法越来越极端,他潜意识中,极度抗拒喻凯明接触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学霸,我发现那本笨鸟先飞进化版是真好用。访琴刚发下来的那份试卷我居然大半的题都能看懂,”王潞安问,“你说我这次数学有机会上80分吗?”
“看试卷难度。”陈景深说,“如果你能把我画出来的那几道题吃透,分数不会太低。”
王潞安立刻笑开了花,抱着书起身:“好嘞,我这就回去跟它们大战三百回合……喻繁,这几天放学咱就不去台球馆了吧。”
喻繁没理他。
他刚才情绪太糟,现在才忽然想起来,能拦住庄访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期中考试拿个好分数。
上课铃响,周围人全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下午最后两节都是自习课,喻繁拿出手机,给左宽发消息。
【-:期中考试有答案没?】
【左宽:我草……你不从来不屑抄答案的么?】
【-:这次要抄,有没有?】
【左宽:没,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吗?这次期中考试,要开信号屏蔽器。你运气挺好,这是学校第一次开这玩意儿。】
“……”
喻繁木着脸把手机扔进了抽屉,砸进了堆着的校服外套里。
外套随着重量往下一歪,露出了在里面躺了很久,一次都没被翻开的练习册。
喻繁余光落在“笨鸟”这两个字上,忽然想起王潞安刚才说的话。
这玩意儿很好用?
王潞安连进化版都做,那普通版应该挺基础的……
没准他能看懂。
但这是陈景深买的,被他看见我用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喻繁想着,顺势偷偷瞄了身边人一眼。
陈景深低头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他做题的时候总是一副面瘫脸,偶尔皱一下眉,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平时章娴静在前面载歌载舞陈景深都没反应,我只是翻一本练习册,更不可能被发现。
喻繁胸有成竹地想。
感觉到身边那道视线消失,陈景深笔尖微顿,眼尾不露痕迹地撇过去。
只见他同桌左手胳膊整个撑在两张桌子之间,动作浮夸,像是试图挡住谁的视线。
可惜手臂过细,陈景深一眼过去还是能看个七七八八。
他同桌做贼似的,另只手在桌肚里掏啊掏,掏啊掏。
黄澄澄的《笨鸟先飞》重见天日。
陈景深:“……?”
只见喻繁小心地,轻轻地翻开书,安静地看了十分钟,脑袋忽然又偏了过来——
陈景深在他看过来之前,飞快地收回目光,在试卷上随便蒙了一个“B”。
确定陈景深没发现,喻繁松一口气。
这本书确实很基础,解题过程也够细,前几页有两道题甚至是初中知识,课本上那些重点公式,这上面也有。
喻繁初中的时候没现在这么混,高一开学测试时数学能拿七十多分。但后来的考试,他心情好就把会的写了,心情不好就只填选择题,和在填空题上0、1的乱蒙,分数慢慢掉到了个位数,这也是庄访琴气愤的原因之一。
他捏着笔,开始认真看题。
一开始是挺顺的,过了几页就有些吃力。
直到下课铃响,他还卡在这道题上。但无奈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开始动了,喻繁只能面无表情地把练习册重新塞回抽屉里。
“王潞安。”陈景深放下笔,转头叫了一声。
“哎?”王潞安愣了一下,“咋了,学霸?”
“跟你讲道题。”
“?”
王潞安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题是陈景深现编的,就在草稿纸上。
喻繁本来没在意,直到陈景深念出题目,居然有一半文字跟他刚才卡住的那道题合上了。
?
这么巧的吗?
他怀疑地看向陈景深,对方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陈景深说得很细,甚至把公式都念了一遍。喻繁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边嚼边听。
他算是知道王潞安为什么喜欢找陈景深讲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