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看见江屿,直接扑上去了,抱着江屿哭。江屿在冲力下往后退了一步,没松手,虚虚地搂着江燕,没不话,顺着她的背拍,是无声的安慰。
手机彻底没电了,江屿能听见它自动关机的声音,他还是顾不上。江燕终于哭累了,脸色看上去有点要虚脱,江屿弄了一杯水,掰了一块巧克力让她吃,补充体力。
他们两个坐在手术室门口等,已经深夜了,手术对于家属来说漫长且熬人。
江屿见江燕恢复的差不多,他开口问:“燕儿,发生什么事了?老头是怎么摔的?”
江燕看着江屿,她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藏着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江屿知道。
江屿明白了,这事儿还是跟自己有关。
“有人去过孤儿院了?”
江燕捏着衣服,点头了。
“谁啊?”江屿一问,思绪转了转,又说:“陆刚林?”
江燕懵了下,她其实不太能认出陆刚林的脸,往上流传的视频她看过,但前后的凶神恶煞和愁肠百结实在联系不上。
陆刚林太能在明面上伪装了。
江燕说不上来,但知道自己瞒不住,她叹了声气,说:“那个人说他是你老子,要找江叔算账。”
江屿面无表情:“算什么帐?”
“他说……”江燕低着头,一会儿又看江屿,衣服都能让自己捏破了,“他说江叔把他儿子教的不成体统,说你无情无义,还是个……”
江屿问:“还是个什么?”
江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盯着江屿,“同性恋。”
“江燕,”江屿短促一笑,“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江燕原本不信,但她又不可抑制地想江屿近段时间的行为举止,将信将疑了,如今被突然重锤了,一时说不出话。
手术室门口骤然陷入沉默,衬得气氛更加阴郁沉沉。
江燕嗓子痒,不敢在这儿咳,太渗人了,可嘴巴太干,越压着越难受。江屿把水递过去,“喝吧,都是你喝的,我没喝。”
眼看距离拉得十万八千里了。
江燕心里空落落的,水里都掺着苦药似的,“是林老师吗?”
“嗯,”江屿说:“我本来想这两天带他回孤儿院给江老头看看的。”
又说起江国明了,江燕鼻子酸。
“燕儿,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谁教出来的。”
“我知道,”江燕轻声说:“我知道——”
手术灯还亮着,江屿盯着看了很久,他心事重重,“老头怎么摔的?”
江燕把心酸压了下去,抽了抽鼻子,带着很浓重的鼻音开口,“我也不太清楚经过,那会儿刚好晚饭前,我在厨房帮忙,江叔说要去外面散步,我猜他可能想等你,就没拦着。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吧,阿婆突然跑进厨房,跟我说闯进来一个男人,很凶,跟江叔在门口吵起来了,那架势不对,江叔要吃亏的。我知道了立刻往外面跑,刚跑出楼就听见那个男人扯着你的名字骂,什么难听得说什么。村里看热闹的人多,我心想不好,江叔肯定忍不住跟他掰扯,还没跑到地方呢,就听见有人尖叫,那时江叔就摔了。”
江屿眉心聚着一团阴霾。
江燕停了停,喘了口气继续说:“那个男人见势不好转头就跑了,我没顾得上追,干净看江叔的情况。”
“嗯,”江屿低低地说:“然后呢?”
“江叔刚倒地的时候还有意识,就是起不来,说疼,我不知道他摔哪儿了,不敢碰他,也不敢离开他,有人去乡卫生所喊人,前后不过五分钟吧,等卫生所的人到了,江叔突然就不动了,人也没意识了。他们检查,说不排除脑梗,立刻叫了救护车——”
最近医院派救护车赶到孤儿院少说半个小时,这还是医疗条件较差的医院,往大医院送,一路畅通无阻也要两个多小时。
如今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江屿手里拽着手机,开不起来了,翻来覆去玩,江燕看着他模样害怕,“江屿……”
“那些看热闹的人呢?”江屿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江燕:“细节说不清,他们就跟我说是那个男人推倒的江叔。”
“嗯,”江屿冷静不少了,他思忖片刻,问:“还有别的吗?”
江燕知道他什么意思,从口袋里翻出手机,“事发正好在大门口,那儿有监控,拍到了!”
“我来的路上提心吊胆,不敢想别的,一直没记起这茬,”江燕打开监控软件,手抖了,问江屿:“现在看吗?”
“看,”江屿说:“打开。”
江屿在大门装监控的目的是为了抓乱跑的兔子,如今还能逮狼,确实能少走弯路了。当进度条拉倒事发当时,陆刚林的正脸直冲镜头,用不着乱七八糟的人证,能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最为直观。
江燕小心翼翼地问:“江屿,是他吗?”
“是他,”江屿冷冷地说:“陆刚林。”
陆刚林起先在孤儿院门口徘徊,他不敲门,时不时透过铁栏门往里看,很像个贼。过不久江国明回来了,他没认出陆刚林,看他模样不像个好人,警惕心起了,上前问。没说两句话,江国明开始觉得陆刚林眼熟了,于是话说的冲。
“你谁啊?”
此时的陆刚林不像面对大众时一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模样,他横眉冷对,态度十分傲慢。陆刚林不认识孤儿院里的人,只知道江屿,开口就说:“我是江屿的老子,我找他!”
江国明做梦也没想到陆刚林能找到这儿,登时血压就上去了,眼前眩晕了一阵,刚缓了一口气,听陆刚林问,“我儿子在哪儿啊?!让他别躲了!是他的责任他甩不开!”
“你放屁!”江国明抬起拐棍往陆刚林身上砸,“滚!”
陆刚林被砸了一下,挺疼的,躲了,凶相露了出来,“操你个老不死的,你他妈谁啊?!”
“我是你老子!”江国明讲话也不好听,“谁让你找这儿来的,赶紧滚!”
陆刚林在这种事情上心眼多,脑子很好使,江国明一说这话,他立刻明白了。
“你是这儿管事的?”
江国明不答,还是让陆刚林滚,作势又要打,可江国明年纪在那儿,他打不过陆刚林,拐杖被陆刚林迎空拽住了,摁不下去又抽不回来。
“老不死的东西,”陆刚林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问:“是你把江屿养大的?”
江国明吹胡子瞪眼,气急了。
“老子生的儿子让你养成了那副德行!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玩意儿,见了他亲爹跟见了鬼一样!是不是你教唆?你惦记他口袋里的钱,最好全送给你是不是?!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陆刚林以自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嘴皮子还快,江国明压根跟不上他的速度。
“我告诉你不可能!”陆刚林歇斯底里地嚷,“老子还活着他的那些钱就轮不到你!就算老子死了,江屿跟你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别妄想他会给你养老送终!”
江国明:“你……!”
“我个屁!呸!”陆刚林朝泥地吐了口唾沫,又想起什么恶心的事儿,一脸扭曲,“江屿他妈还喜欢男人!这都是你教出来的!他跟男人睡一起能生儿子、能传宗接代?真他妈丢脸!”
江国明面色已经白了,“你说什么?”
“我说江屿是同性恋!”陆刚林扯着嗓子喊,“我说你这个老东西不安好心,你故意教着江屿不学好,让他生不出儿子了,再名正言顺地花他钱!”
江屿出柜的方式与众不同,挺有冲击性,孤儿院的人知道了,全村的人也该知道了。江国明一口血气涌上喉咙,他咽不下去,还生生忍着,忍到头了,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把拐杖从陆刚林手里抽出来,拼着最后一口气朝他脑袋砸。
陆刚林反手一推,用的力气不小,江国明站不稳,他半边身子麻痹了,连摔倒的姿势也凶险,后脑勺直接落地,‘呯’一声重响让所有人慌了。
江国明直挺挺地翻了个白眼后,人就动不了了。
谁也不敢动他。
江燕跑出来,看到这场景就哭了,大喊着救人啊!
原本看热闹的村民终于意识到事情走向不对了,七手八脚地想把江国明抬起来,但不能动,一碰老头子就喊疼。
现场太乱了,陆刚林见事不对早跑了,谁也顾不上他。
视频就到这儿了,后面没什么意义。
江屿脸色很阴郁,他一言不发,把这段视频保存,手机还给江燕。
江燕再次回顾现场,还是心惊肉跳,“江屿,我们现在怎么办啊?陆刚林会跑吗?”
“他跑不了,”江屿的语气很平静,眼睛却看不见一点光,冷得刺人了,“怪我,这事儿我应该早跟老头说,我该早点回来的。”
可陆刚林怎么能精确找到孤儿院的位置?时间为什么掐得这么巧合?江屿想不通这个。
到底是谁在帮陆刚林?
江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倏地站起身,拿手机想给林瑟舟打电话!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手术结束,医生先出来的,江国明直接被拉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给江屿说了情况——
江国明股骨骨折,这个要另外做手术,主要是他脑子里的出血点,范围很大,手术算是顺利结束了,但预后很难说。
江屿问难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站不起来,最好的结果是半身不遂。
江屿:“那坏的呢?”
医生说话挺婉转,但江屿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坏的就是瘫了,吃喝拉撒一辈子到死都床上,五官能动,意识清楚,清楚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江国明要强了一辈子,这是要他的命。
第63章 “基佬!”
江屿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在自己头上了,他应该懊恼悔恨、深深自责,甚至该跪在江国明床前当一个血缘之外的‘孝子’,可是这些行为除了徒增烦恼外没任何实质性作用。
现实时间紧迫,江屿不能让陆刚林跑了,他必须付出代价!
等江屿把医院的一切安置处理好了,他跟江燕打了声招呼,说出去一趟,江燕怕江屿一时冲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问他去干什么?
江屿一直捣鼓他的手机头也不抬,“我去惩恶扬善。”
江燕气不打一处来,“江屿!”
江屿不打算跟江燕详细说了,这件事发展到这个程度,跟别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了,陆刚林如果继续胡搅蛮缠,这一切的责任和后果都是江屿自己担着。
包括林瑟舟。
江屿想到林瑟舟,心被刀锋划了一下,挺疼的。
江燕很着急,拉着江屿不让他走。
“我去趟公安局,这已经不是道德层面的性质了,”江屿说:“燕儿,你把视频发我。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老头子,我马上就回来了。”
江燕拦不住江屿,撒手了,她问:“你手机能开了?”
江屿的充电器放在行李箱,行李箱落在面包车上了,如今什么也没有,简直寸步难行,他问江燕:“你手机充电器带了吗?”
“带了,”江燕说:“咱俩型号不匹配。”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觉得这话不对劲,但又找不出错处。
江燕‘噗嗤’一声笑了,眼睛还肿着,“基佬!”
江屿:“……”
懂得还挺多。
江燕:“你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性取向不合适?”
江屿说是。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江燕拢起自己的头发,问江屿有头绳吗?江屿的手腕正好有一根,但不能给,于是藏起手说没有。
江燕翻了个白眼,不解气,又说:“死基佬!”
江屿不跟江燕贫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而且这姑娘看上去接受度良好,所以笑笑就过了。
“江屿,”江燕跟江屿挥手,“你有事儿就走吧,这儿我照顾着不用担心。”
江屿说好,转身要走,又被江燕叫住了。
江燕挺不放心的嘱咐:“你自己小心点儿啊,别闯祸了。”
“好,我知道。”
江国明的手术做了一晚上,江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路上行人忙忙碌碌,全部奔波着生活,江屿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他不知道该往边走。
马路边开张着不太正规的手机维修店,江屿进去了一趟,买了个快速充电宝,刚冲上就能开机了。
江屿站在树荫下,以为会受到一轮狂轰乱炸问候,毕竟他失联一晚上了。可打开了,手里的机器却出了奇得平静,除了林瑟舟昨天傍晚的几条询问短信外,什么也没有了。
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把江屿打懵了——怎么回事?
虽说地球少了谁都能转,但对于江屿失联一晚上的情况,林瑟舟的反应不可能这么平淡!
江屿手心出汗了,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拨通林瑟舟的电话,关机了。
今天之前的江屿是乐观的,凡事都往好的想,现在不一定了,自己身上的不安稳因素太多,指不定又会连累了谁。
江屿一连打了三个,都是一样的回应。他稍微摁下繁杂的思绪,想从一团乱麻的团中找一个头——接下来自己要走哪一步。
‘叮’一声,微信提示音响了,江屿打开看,是江燕发过来的监控视频。
先把毒瘤解决了。
江屿打了一辆车,直接去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