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规划的也是隔三差五,交错地来撞的。可是我太想见到你了,每天都忍不住出门,告诉自己下次不去,下次不去了,明日复明日,这也是拖延症的一种么?”时钧继续坦白。
阮雪榆当时刚交接完一个项目,是个比较放松的状态,就没注意到时钧坐得很近,早就突破了社交安全距离,运动后的热热鼻息吐在他的脸上,然后他说:“阮老师,上过那堂课以后,我就感觉自己开始病了,可能需要常常来找你挂号,让你治一治了。”
时钧疯狂而虔诚的爱意,就像是火炭发了一场高烧,阮雪榆毫不留情拨下的狂风暴雪,都无法让它冷却一分一毫。
和他相比,过去所有的追求者都是那么柔弱、易碎、毫无诚意。
可惜,阮雪榆那个时候还不明白这有多危险。
时钧这个名字像是绿色的毒雾、红色的瘟疫一样,弥散在他所到的每个地方。
地铁上、校园里、电视广播、微博论坛,无不是他的消息。
打开音乐软件,都是他的开机语音。
他拍戏伤了一根手指,霸占了一天半的热搜。
分手就从对方的世界里死亡,这是一个合格前任的基本礼仪。
可是时钧却在阮雪榆的每一根神经上反复横跳。
阮雪榆给自己解压的方式,是把手表的腕扣来回地折。
他本人和手表一起被这么折磨了一个礼拜后,终于开始查回美国的机票了。
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阮雪榆从脊骨到头骨的一条线永远都是笔直挺拔。
可是今天,同事邱老师看他背肌紧绷,头却是低垂的。
她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爱穿高跟鞋,像是一根插着签子的棉花糖,笑嘻嘻地说:“阮教授,你的那个小学生现在是大明星啦!你去要几张签名照,今年的实习生工资都可以全免啦!”
在女学生旷然持久的震惊中,她说了惊世骇俗的一番话:“你们原来都不知道吗?大明星以前来我们这里取景拍过戏,第一天就被阮教授劈了下马威,气得要死了啦!”
临近下班的时候,阮雪榆接到了阮微共进晚餐的邀请。
他其实有几乎确信的预感——这顿饭肯定不是只有他们兄弟两。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到了地方,阮微眯眼笑笑:“小榆,你看起来好像好失望?你哥果然在你心里没地位。”
阮雪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必要和自己的哥哥做无用社交,就沉默着吃晚饭。
时钧终于姗姗来迟。他拆下厚厚的伪装,人小了一半。
可能和容貌有关系,时钧太过耀眼,以至于过于锐利,即使他千方百计刻意隐藏,有时仍然止不住锋芒毕露。
而阮微也是高大英俊,却拥有成熟男人的亲和和爽朗的笑,一丁点攻击性都看不到,他坐在两个人中间,动作和语言都在说:他是一个努力的和事佬。
“好了,咱们今天是来谈正事的。你们两暂时息战!”阮微用刀叉轻轻敲了一下盘子。
时钧想让阮雪榆当他被投公司的CSO,开价不菲。
阮雪榆说:“谢谢,不感兴趣。”
但是另外一个项目阮雪榆很感兴趣,研发团队是阮雪榆的校友,一直都有联络。
阮雪榆的工作是大于一切的,所以就这么愉快地、宠辱皆忘地敲定了合作关系。
阮微夹在中间,保证宾主尽欢,像在陪两个甲方爸爸。
“昨天怎么不回我邮件?”他随口问道。
淡淡地“嗯”了一声,阮雪榆说:“因为周日喝醉了。”
阮雪榆不是那种干瘪枯瘦的木头美人,时钧早就切身实地地见识到了。
他记得某一次回去的车上,喝醉了的阮雪榆问:“哪啦呀……”
酥酥麻麻的一声,带着针针春雨似得绵密的鼻音。
他微微启齿的唇,淡红,就像是清晨滴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乞求着男人的亲吻。
第3章 牡丹含露真珠颗
当年的时钧动用了全部的忍耐力,强行掐灭将阮雪榆就地正法的恶念。
可是今天不同往日了。
阮雪榆不再粉嫩而纤弱,他就像是成熟的水蜜桃那样,汁水四溢,鲜红欲滴。
他吃了两块酒心巧克力,醉了不至于,就是迷迷糊糊沉沉昏昏的,代表着意志力没那么坚定。
他们住一个小区,就被阮微强行塞进了一辆车。
一个小时的车程,空气尴尬到可怕。
车窗没关紧,阮雪榆就那么随意歪着。
时钧看他好像非要把自己吹出头风来,气笑了:“阮老师就是吹得头疼,也要离我这么远么?我是蟑螂,是小老鼠么?”
“我坐远一点好不好?阮老师,求求你,别着凉。”时钧看不下去了,努力往左边挪,让偌大的车厢中间更加空荡荡的,阮雪榆还是不肯把头从风口挪一点。
时钧明明能遥控,但他非要绕过去,从阮雪榆的那侧关窗户。
他磨磨蹭蹭地,希望这是个手摇的窗户,让他耽搁上一年半载,就这么和阮雪榆保持着亲密距离。
阮雪榆没讲话,深冬季节,吐气很明显,时钧的呼吸缓缓地洒在了他的脸上。
“不冷了。”时钧反反复复地关上了窗,然后顺理成章地挨着阮雪榆坐了。
阮雪榆低着头,只是不断刷新邮箱,垃圾邮件文件夹他都看完了。
“阮老师好小气,我跟你讲这么多话,就知道看手机,都带不回我一句、理我一下的。”时钧悠悠地说,他没有给阮雪榆任何思考的时间,马上用极其漠然的口吻,紧接着说:“公事公办,咱们以后是要实时沟通的,我说的是这个项目。从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阮老师好像还走不出来,以后也释然一点,对大家和公司都好。”
阮雪榆的表情北极洲的一座漂浮的冰山那样,永远完好无损,就是马萨瓦的熊熊烈日,也烧不开一丝一毫的裂缝,可是他头一回听到时钧用这么公式化的口吻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手腕上的那一圈小叶紫檀,被他摘了下来,放在手里反复地摩。
时钧永远落落大方,带着十分自然的笑,三年前的他乖巧又柔驯。就像是一只逡巡在羚羊群周边的猎豹,用善意的荒草和谦卑的沙砾掩盖自己的斑斓毛色,但不知何时会突然发起猛攻,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猎物的自觉是随时保持机警,远离危险,在四蹄上插满十针肾上腺素,但这显然不符合阮雪榆平稳安泰的处世哲学,他不喜欢任何意料之外,而时钧是一桩飞来横祸。
而今天,这桩大祸突然说:我从良了!
阮雪榆惊讶至极,像是灼烫了一般,想要赶紧浇灭自己的异样情绪,说起另一个话题:“我想要你的三张签名,你方便?”
时钧大大方方地从椅子的储物盒里掏出马克笔:“签哪里?”
他做了一个低头寻找的动作,好像是随口无心一问:“没有纸,签在阮老师身上。”
阮雪榆侧头没回答他,雪白的脖颈泛起一点红色。
时钧就特别光明地打量起他来了,边看边笑:“阮老师身上哪里方便?哪里最白?让我回忆一下,手?脖子?后背?大腿?还是……”
时钧的眼神是一丝一寸地描过阮雪榆,看见他形状优美的菱唇,微微动了两下,好像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阮雪榆睫毛浓密纤长,时钧这样火热地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能把他的睫毛一根一根地舔湿般。然后他忽然说:“好像快到了,你穿了几件?冷不冷。”
他说着,好像要去摸阮雪榆的衣服似得,可是他只是微微一动,带动起自己衣料摩擦的声音。这虚张声势足够让阮雪榆惊厥了,他脖子上洁白诱人的突起滚了一下,似乎这是他承受压力的极限了。
时钧将局势往回拉了一下,免得将阮雪榆吓跑了,就轻松地说:“没有纸啊,所以签哪里?”
车子一停,时钧作势要替阮雪榆开门,短暂地伏在他耳边:“阮老师全身好像都很白。哪里都合适极了,我哪里都想要,这下怎么办才好?”
他喷吐着带着淡淡须后水的热气:“把阮老师身上签得都是我的名字,好不好?”
“好不好”,很不利落的三个字,还带着尾音,就像一支柔软多情的羽毛,轻轻地撩着阮雪榆的心弦。
阮雪榆只想赶快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就说:“我有。”
他随身有一个小笔记本,可是拿得匆忙,一页夹层就这么掉了出来。
时钧手疾眼快地捡了起来,阮雪榆却慌了。时钧其实很明白这页是什么,但是装作无知:“太好了,就签这页上。”
“不行!”阮雪榆很少说出带感叹号的话,这是真的着急了。
“但是阮老师要签名,可是我没有纸,我家里也没有。哪里有?”
阮雪榆可以从任何一个维度,直接反驳他这漏洞百出的话,可是他没有。
时钧作势就要把那页纸翻过来看,阮雪榆意识这是一个陷阱的时候,他已经被网到了不可逃脱的深渊中了。
“阮老师家里有么?我能不能去上去借一下?”时钧露出一个完美弧度的笑容:“有没有?”
这纯粹是蛊惑的语气了。
阮雪榆的理智有一点山河破碎了,责任被推给了那两块酒心巧克力。
“有。”
第4章 冷淡龙涎点点香
阮雪榆不想给时钧再贴上来的机会。
他本来是那样慢条斯理的古代贵族作风,却平生罕见地开始大步快走,不断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而时钧闲闲的,似乎对阮雪榆的刻意疏远并不惊奇、更不介意。他从桌几的格子里摸出来一沓纸,贴心地问阮雪榆:“要写祝福一类的么?”很快就自作主张了:“肯定是阮老师的学生了,就写祝学业顺利,好不好?”
客厅空旷地像个操场,阮雪榆却也感觉到了共处的不舒服,表示让他一切随意。
飞驰的语速,流露出明明白白的赶客意思。
时钧却像没有发现:“阮老师,你家的健身房有没有装全面镜?我明天要走一个秀,可是还有几组训练没做,肯定要垮的,我又不想扑骗人的阴影粉。”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卷起了袖子,给阮雪榆看他坚持脱盐脱水的效果,证实事件的真实性。
即使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阮雪榆也能感觉到时钧的手臂有力极了,肌肉漂亮,线条流畅。
“我的家里器材还没有办全,借我用一下吧。”
阮雪榆的习惯是一回家就要洗澡,他现在浑身难受,直接就去了三楼的浴室。
而健身房在一楼。
阮雪榆毫不犹豫地关掉了家里电梯的电源。
时钧有时候会把健身房当Krump的舞蹈室,所以才问有没有全身镜。
Krump,狂派,那种舞蹈的律动像是在打架。
他一点都不想听见楼下传来那种类似撞墙一样的音乐,就把浴室里的电视声音开到最大。
正在放松身心泡澡的时候,电视突然里传来时钧电影的片尾曲。
阮雪榆有点狼狈地起身、擦手、找遥控器、换台,是略带慌张的一气呵成。
然后是重播的颁奖典礼,满满的时钧镜头,积压屏幕。
那就接着换。
没泡多久的澡,时钧上礼拜录的真人秀开始了。
这真人秀叫《奇迹历险》,夸张的彩字不断告诉他:国民女儿程柔柔,和时钧是当下大热的CP。
阮雪榆“蹬蹬蹬”地下楼,满腹都是打好了精致草稿的送客言辞。
可是他以为的那只凶恶的、永不会迷途知返的食肉动物,却早就已经走了,招呼都没打一个。
时钧和他脑海中的印象完全不符了。
如果是原来的时钧,不该黏黏糊糊、湿湿嗒嗒地说一句“阮老师又要赶我走”么?
阮雪榆讨厌改变,不喜欢跳出思维定式,厌恶一切让生活节奏失去控制的事情。
时钧毫无预兆的不辞而别,让他很不舒服,感觉自己的逻辑惯性被冒犯到了,又要去重新建立一套思考模式,麻烦极了。
但他只觉得这是某种不适应症,没有细想这个叫做“落差感”。
第二天中午,阮雪榆把签名给了邱老师,让她暗暗地发下去,不要再告诉任何人自己和时钧认识了,他不想变成学校里的传奇。
邱老师眼睛里露出了回春少女一样的星光,问他:“你们又见面了?时钧真人是不是帅的要死啊?”
她看时钧写了那么多字,马上动员阮雪榆将这个业务弄成产业链,一定会比当教授挣钱许多,分分钟实现财务自由。
然后,他就接到了时钧的电话。
是焦急而委屈的口吻:“阮老师,我又在你家落东西了。你在家吗?我马上去取。”
阮雪榆不想给他任何要家里电子密码的机会,就说:“不在。我找人给你送。”
他拨给阮微:“小陈有空?让她去一趟北城那边,给时钧送件衣服。”
小陈是生活助理。
阮微刚刚接起阮雪榆的电话,本来是个啜咖啡的动作,听完“时钧”两个字,马上就开始快速地翻纸张,显出很忙的声音。
“不在啊,他买东西去了。时钧急么?等个三五个小时可以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阮微和时钧的电话都默契地处于针插不进的占线状态。
阮雪榆不知道时钧有多紧急,他不喜欢让任何人等待,这很不负责,于是自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