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钧丢在他家的东西到处都是,生怕阮雪榆找不到似得。
阮雪榆仔仔细细地收集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包,去了北城。
时钧正在大棚里拍硬照,太阳神阿波罗一样的魅力四射,造物主奇迹杰作一样的身材闪闪发光,雄性的荷尔蒙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棚里人太多了,时钧没看到他。阮雪榆更不可能这个时候跟他打招呼,就去化妆间等。
半个小时左右,工作人员进来了,马上就鸡飞狗跳地扑了起来,以为他是哪个小明星,敢溜进时钧的化妆间,要么是没有眼力见的白痴,要么是来卖屁股的,说:“你是谁,快出去!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阮雪榆一直和外界世界有一种脱离感,几乎不关心别人的风吹草动,只在乎自己的原则和目的,看这个人有胸牌,觉得可以信赖托付,就将时钧的包裹放下,没任何解释,起身要走。
时钧是出了名地讨厌娱乐圈的暗娼,工作人员觉得要是给他见到了阮雪榆,自己的饭碗马上就丢了,便急忙连轰带赶:“磨蹭什么,快快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阮雪榆正在拔电脑充电线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带人来了:“快赶走,快赶走!”
保安看他急得面如猪肝,还以为是什么携带炸药的恐怖分子,电击棒都掏出来了。
阮雪榆没看他们,更没挨着,仙人似得飘出去了。
“赶谁走?”
时钧的声音。
他大步流星地过来,脸黑得要滴出墨来。
工作人员害怕极了,紧张的样子像是被击穿了灵魂:“时哥,这……”
阮雪榆想起口袋里还有时钧的一枚蓝宝石袖扣,就回头交给了他。
工作人员以为他在传递电话号码、甚至是房卡,大惊失色。
却见到时钧反身拉住了阮雪榆,本来杀神一样的脸色顿时消散,声音都软下来了:“阮老师,生气了?我让你等了多久?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亲自来了,刚刚结束,不信你问问他们。”
助理脸上的惊慌迅速放大了十倍,马上接锅,鞠躬不起,反反复复地道歉。
这位工作人员,被浩浩荡荡的保安成列成列护送远去。
拍摄结束了,汹涌的记者狂潮赶来,时钧却将化妆室的门一关,与世隔绝。
阮雪榆觉得这应该是他日程上的安排,便说:“你回来干什么?”
时钧屈起长腿,坐在低矮的沙发靠手上,疑惑地笑了一下,说:“你来了,我还去哪里?”
他带着微醺的神情,像是仰视着观赏一朵香气馥郁的蔷薇花,细嗅着牛奶般幼滑的芬芳:“阮老师在这里,我一点路都走不动了。”
阮雪榆做过视力矫正手术,眼睛只有一点散光。他一直戴着眼镜,一是为了提醒自己正在工作状态;第二是方便隔绝掉许多不必要的目光。
“眼镜要擦擦了。”时钧忽然恰当好处地说了这句话,特别慈悲地给了阮雪榆不必回复他上面一句话的机会。
阮雪榆摘下冰冷冷的银边眼镜,眼角的红痣马上跳了出来,一截雪白手腕关节咬合处的尺骨末端鲜明整齐。淡淡的金色阳光一照,整个人染上一种不太真实的颜色,像是一张安静又艳丽的油画。
时钧看得喉头发紧,但很快轻松地问:“晚上吃海鲜还是蒸菜?”
他直接省略了邀约,跳到了选择题这里,阮雪榆被他弄得没法快速回答。
时钧就自顾自说起来了:“我饿了一个礼拜了,好想吃肉,好多好多,好几吨。”
阮雪榆擦眼镜要反复好几遍,他换镜纸的时候,眼镜就被时钧摸过去了。
时钧一边乱晃着眼镜腿,一边维持着仰视的姿势,露出一点受伤的神色,像是某种擦伤了鼻子的犬类:“我好辛苦,没人奖励。阮老师,请我吃饭好不好。”
阮雪榆的过敏原串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海鲜和蒸菜,都是烹调手法相对简单的食物,是他们从前一起吃饭的仅有选择。
时钧为了追阮雪榆,对全国各地符合标准的餐厅如数家珍。就那两年,他任劳任怨地陪阮雪榆吃得舌头淡出鸟来,离剃度出家只剩一步之遥。
阮雪榆吃饭最不专心,经常和工作搅和到一起,浑然忘我。时钧时时要留意着阮雪榆各种忌口,是个布菜丫鬟的角色。
别人总说阮雪榆年纪轻轻,就穿梭在各个顶尖研究院中,真是个头脑了不得的天才,时钧却觉得他后天的专注和努力,比超人的天分可怕多了。
今天,阮雪榆却请他吃烤肉来了,也没掏电脑出来。
时钧对阮雪榆破天荒的将就行为大为震惊,感叹着直接说出心里话:“这是梦里么?我太受宠若惊了。”
他都不想坐下来:“换一家吧,我请你。阮老师,你这样搞,我心好慌。”然后笑笑:“你是不是预谋好久了,要和我吃分手饭?”
阮雪榆面对又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再次极其异常地加快了步伐。
这是一家高级CBD里的餐馆,出入附近的都是影视城的人,入目的不少都是明星。
时钧是真的饿坏了,沉默着大快朵颐。
他目的专一地吃饭,阮雪榆就不用接他各种无解的话,觉得轻松不少,氛围不错。他便遵循社交礼节,随口抛出来一个寻常的问题:“你这个礼拜忙什么?”
时钧说:“三个广告,看两个剧本,然后录那个《奇迹冒险》,你呢?”
“我去工厂一趟,PK-3的那个项目不好做,我去实地看看他们的生产条件。”
时钧像一个十分称职的合作伙伴,跟他说起项目细节来,不仅解释得很清楚,并且和阮雪榆有商有量。
阮雪榆也就彻底放松了,想了一下进度,皱着眉头说:“你周末有空?我其实没找到他们pre-A轮的细节材料,也不是学那个的,不是很懂。你是不是认识他们投资经理?我们上次交流不是很愉快。”
时钧强行压抑住欢喜的口吻,咳嗽一声,平淡地审视了一下手机:“我看看行程,应该有的吧。没有就下周,我这个礼拜事情有一点多。”
时钧害怕阮雪榆反应过来然后反悔,飞快地说:“这周应该可以,不行就下周。我和他很熟,你想见,明天拉出来也没问题。”
他高兴地忘乎所以,筷子都抖了一下,醋里掉了一大团肉,溅上他英俊的脸。
阮雪榆没在意,“嗯”了一下,等时钧给他回答。
正在这时,一个俏丽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时钧哥哥,你在这里?不是说了好,拍完一起吃饭的吗?”
是特别惊喜的程柔柔。
第5章 人情寻常旧家计
“咳!”
阮雪榆忽然呛到了,一脸潮红,泪眼婆娑,鼻头有点红,就像是百合花中间的那一点粉。
他不知道怎么就夹错了一块牛肉,上面沾了一点辣椒。
时钧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大块奶糖,三五下剥掉糖纸,赶紧急救。
时钧诚惶诚恐端茶送水,阮雪榆总算恢复安然无事。
可是程柔柔在旁边魂惊肉跳,心里上演了无数部大戏。
她把所有千娇百媚的表情都收回去了,挂起一副礼貌而知趣的笑容,就像一个业绩优秀的售楼小姐,维持着体面的语速:“阮老师,久仰你的大名,见到你好高兴。”
阮雪榆不碰到时钧的时候,除了冷淡漠然一点,他也是一个永远高贵、始终得体的优雅王子模样,便交换了一个上流社会的浅浅微笑:“你好,程小姐。”
时钧根本没对她介绍阮雪榆,这个称呼是从时钧的急匆匆的话中艰难地扣出来的。
“早知道时老师是来陪这么重要的朋友,我们大伙晚上就早点好盒饭吃了,都还盼着和时老师一起吃饭,讨论讨论剧本呢!这下没机会了,我还是回去自己琢磨吧,免得明天又被时老师批评不专业,生气不演了呢!”程柔柔笑着说,含有一点撒娇的语气,这将她的内容渲染得更真实了。
程柔柔虽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她能坐到和时钧炒CP的咖位,可见是个眼力见和行动力都狠辣的角色,三言两语就连忙撇清了她和时钧的关系,然后就蹬着十二厘米的驴蹄高跟鞋溜之大吉。
可是她这一出去,却撞见了严导。
“哟,这不是柔柔吗?”
严导是拍电视剧的,拿过几个分量不轻的奖项,属于第七代导演代表之一。
程柔柔看他笑得有几分垂涎,尴尬极了,又痛苦极了,这时正撞上阮雪榆出来。
时钧在后面撵着他,外套都还没穿好:“走那么急,又不等我了。”
娱乐圈的人都敏感得很。严导马上意识到这是个重要人物,连忙哈腰介绍自己。
严导喊时钧“时总”,自然就喊了阮雪榆“阮总”,说:“阮总太客气了!叫我小严就行!”
时钧直接笑了。
严导诚惶诚恐,程柔柔对他挤眼睛。
“严导有眼光。这位阮老师就是我的大老板。”时钧这么说。
阮雪榆极少在大众面前发表真正的观点,就没反驳,像是淡淡地肯定了。时钧得到他的默许,心情好极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严导夜宵局的提案。
阮雪榆不喜欢见很多陌生人,就不太想去,但是他没开车来,现在就走,就只能打出租回去
到了饭店。严导做了一笔巨大的风险投资:直接请阮雪榆去坐主座。
阮雪榆向每人递个微笑,模式化得很。
大家听说竟然请动时钧了,震动了半个城市。吃饭的机会一票难求,隔壁包间菜都溢价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包厢里聚满了有头有脸的圈内人,门外还有替补的。
时钧进娱乐圈不过是来玩票的,没人敢把他当戏子,他的地位一开始就崇高。
程柔柔顺水推舟:“阮老师,今天见到您可是太难得了!我听说您是国际上都赫赫有名的专家,那个三一…”
她是临时百度的阮雪榆,把他的履历背了好几遍,可是专业名字太难记了,实在是为难她。
“TBEX。”阮雪榆说。
“对对对,阮老师是这个专家!我们都是外行人,不知道您能教教我们么?那是个什么技术?”严导说。
阮雪榆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四个字母是一种罕见病的代号,特别罕见。
“自己去看。”时钧说。他觉得这帮人吵着阮雪榆了,就像把好好的白雪地踩脏了,但他又不想在阮雪榆面前过于强势威严,就笑着救场:“大家可以趁此机会学习一下,有什么不懂的,专家就在旁边,现学现问。”
于是一众导演、演员、制片开始传阅起了阮雪榆的著作。全是英文他们也看不懂,只能伺机等待下一个马屁机会。
但不知道是谁先拍了一下大腿:“哦!阮老师是学医的啊!严导,你不是有个要开机的医疗剧么?应该让专家把把关!”
严导忙说:“是啊,看我这一看到这么专业、这么年轻这么有为的阮总就自惭形秽了,这就紧张了。我这个是医疗行业剧,有很多专业的地方就需要阮总这样的国际上的顾问,不然拍出来是什么个牛马东西,还能见人么?”
阮雪榆对娱乐圈没有偏见,他只是不喜欢跳出舒适圈,就要拒绝。
时钧坐在阮雪榆旁边,唇角一直轻松自然地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好像还挺有教育意义的?”
严导连忙瞎编乱凑起来:“是啊!我们拍的是个感情方向的,但其实是关注这个妇孺老弱的医疗弱势群体…挺好,挺好!”
旁边的王编剧开口了,讲话比他有水平多了:“是这样的。我们的每个单元剧关注的都是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的医疗医保问题,也着力于医患矛盾的方面。我们真的想做一部精品剧的,阮老师如果也能这样想,其实我们也是在合作一件很有意义、很感人的事。”
阮雪榆问了几个细节的问题。
“阮总白天肯定忙,那我们B组晚上开机,就把重头戏留着等阮总来现场指导!”严导连忙趁热打铁。
王编剧是真的有点情怀:“这个本子我改了很多年了,阮老师可能不相信,我也是真的想去改变一点点医患关系的。”
阮雪榆下个月就要换来北城的实验室了,离这里只有两步路的功夫,而且他很欣赏王编剧这样有梦想有热情的人。
面对工作一直都是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的态度的阮雪榆,没什么难度地点了头。
然后阮雪榆就被大家疯狂敬酒。
幸好,都被时钧挡了。
时钧说:“严导就顾着开心了,不谈谈实际点的东西么?”
严导举了好几根手指:“谢谢阮总看得起,这个数!再加这个数!”
阮雪榆摇头说:“不用了,我有时候事情多,晚上时间不能保证,我尽努力。”
大家沸腾。
但是时钧笑着说:“阮总不要就不要了,我是在和严导谈咱们的合作。”
严导傻了眼,他根本没奢想过时钧会接他的戏。
时钧收获满满,痛痛快快地被灌了个酩酊大醉。阮雪榆一杯也没喝,但是开不惯他的车,底盘太低了。
于是他就在附近酒店开了房,尽职尽责地将人放了进去。
大家都不是很惊奇他们的开房行为,哪会有人不长眼提出代驾,都说不知道时钧家地址,离得远极了。
时钧本来只是像一个苍耳球似得粘着他,人都散了以后,他就变成了牛皮糖,卸在了阮雪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