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我声誉的徐方来还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表情,“所以,好不容易见你这块榆木开窍一次,肯定要劝你好好把握。”
我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糊开他的脸:“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方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瑟的笑了起来,“知我者,谢小晚也。”
同徐方来绊了一会儿嘴,和师弟师妹们闹了一会儿,我心底因为送别了小长安的那点伤感,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想了想,若我日后有了孩子,我们父子之间相处,大概也会同小长安那般的相处吧。
如此一想,今日这遭便算是提前演练了。
我的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我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小长安也好,洛无尘也罢,都只是我魔生的一段插曲。
旅途上的景色再美好,都不是自己的。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更何况,我既然决心不再同洛无尘往下发展,就不该藕断丝连,黏黏糊糊的。
话虽然是这样讲,可我是真的喜欢洛无尘那一款。
从相貌、到身段、甚至连声音,都是哪哪都戳中我的择偶标准。
脑子里划过今天早上,糖水铺子老板的那一段话。
一家三口……
我是来不及反驳,又不忍心当着小长安的面反驳。
洛无尘又为什么没有反驳?
他是不是……也对我有些微的好感?
我偷偷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早上我给他买的那一碗糖水,他也接受了。
谢晚晚啊谢晚晚,你少自作多情了,你哪有那么大的面子,他肯定是看在小长安的面子上才配合一下你。
他心里已经住了一只魅魔啦,没有你的位置。
我再次告诫自己把萌动的春心收好了。
【你可是苍羽宗大师兄,魔族天才谢晚晚,身为万千魔族少男少女的憧憬对象,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啊。】
【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魔族天才上赶着倒贴一个人族修士,就算那个人族修士是咱们魔域的新魔尊也不行。】
可毕竟是能叫我一见钟情的人,哪里能那么轻易就放下。
在我没有彻底消除对他的好感之前,我是不敢再见洛无尘了。
哎,我在心头悠悠叹气。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魔域有那么多被迷得昏头转向,上赶着要倒贴人修的魔族了。
魔族喜好美色,向来率性而为,一旦决心要做什么,就一门心思扎进去,撞南墙的也多。
而他们一旦决心放下,行动力也是极强。
“行了行了,”我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豆浆,不以为然道:“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
“芳芳,你放心,我是谁啊,还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
我拍着胸脯信心满满的对徐方来说道。
徐方来他们本来就是特意在等我,简单玩闹了一会,大家便三下五除二解决早饭,准备做正事了。
掳掠小孩的邪魔已死,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搜寻那血魔的老巢,看看能不能找到幸存的孩子。
说是这么说,但无论是我,还是徐方来,都心知肚明,就连昨日被掳的那个孩子都凶多吉少,在此之前那些被血魔捉走的小孩更是怕是难有幸存的了。
我掏出银两结账,招呼师弟师妹:“走了,师兄带你们去掀了那老王八的老巢。
“是!
对这些修炼毁坏魔域根基的邪术的败类,魔域各门的态度一致都是抵制,一经发现基本上以绞杀处理。
那血魔也知道自己行踪一旦暴露,逃不过一个死字,胆小谨慎得紧。
他那老巢的入口极其隐密,不但在老巢周边设下十里迷阵,用来迷惑敌人对方向的感知,还设了六七个虚假的入口用来迷惑敌人。
当真是应了一句狡兔三窟。
走在先前叫我同徐方来走失的迷雾中,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疑惑——洛无尘是如何看破这样多的虚妄,找到那血魔的老巢,将其斩杀的?
他又是为何而来安梁郡?
能够给我解答的洛无尘已经离开,答案无从得知。
其实,就算洛无尘在,我也是不会问他的。
毕竟我同他之间不熟,我问了,他也是不会理会我的。
我轻轻一哂,将这个疑惑抛开了。
许是修为高深到他那个地步,就能直接看破各种虚妄。
至于他为什么来,或是路过,或是专门而来,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浓雾凝成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空气里的血气愈发浓了。
那血魔死了,用来隐藏老巢的阵法威力直接减半,我跟着徐方来轻车熟路的穿过那道迷雾,来到那血魔老巢的所在。
一条幽深的石道藏在入口之后,站在外边往里面看去,只看见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黏腻沉重的气息随着风一并传来,隐约可以感觉到凌厉剑意的冷意,那是洛无尘斩杀血魔时残留下的剑意。
纵然血魔已死,却也不好放下警惕,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我身为修为最高的师兄,率先踏入石道,我打头,徐方来垫后,一路警戒,一行人终于进入血魔老巢的内部。
里面是一间没有修葺痕迹的石室。
石室里的光线不太明亮,只燃着几只蜡烛,烛火明明灭灭,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了那样微弱。
中心,是一池正汩汩冒着气泡的血池。
视线扫过一周,我并没有看见血魔的尸体,回身朝徐方来挑了一下眉。
徐方来心领神会,下巴一抬,朝血池示意了一下,“就在那池子里。”
据徐方来描述,当时那老阴比正泡在血池里吸收血池的怨气,一道剑光袭来,那血魔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被那位新魔尊斩成了两截。
“芳芳,”我发现了盲点,“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干完活再来。”
要是他昨天来得顺便做好收尾工作,我们现在又何必再跑一趟。
“这不是发现你不见了吗?”徐方来朝我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咱们什么关系,你都不在了,我哪有心思干活。”
我皮笑肉不笑:“你可真惦记我。”
“那是,咱俩谁跟谁啊。”
徐方来同样皮笑肉不笑,“有福同享,有难你当,收尾的工作怎么能缺了你。”
“损死你得了。”我没好气的撇撇嘴,“小的们,干活啦。”
“是,师兄。”
果然还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最可爱。
墙角凌乱堆着几具小小的白骨,我们将其收敛,又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暗室。
暗室中放着一尊十尺高的大鼎,推开鼎盖,鼎中所藏正是最近安梁郡丢失的那些孩童。
稚嫩的脸上带着神色恐惧,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死不瞑目地大睁着,他们高举着双手,像是在呼救,
残缺的手指,朝天空的方向抓去,似是想要抓住生的希望……
所有孩童的下半身都空荡荡的,再过上一日,他们就会被彻底炼化成一滩带着浓重怨气的血水。
我们没能救回那些孩子。
虽然在一开始就已经心知肚明,可当我们真的看见这些孩子的死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有暴脾气的师弟一剑鞘怼上墙壁。
“畜生。”他骂。
从血池里捞出的尸体断成两截,表皮被血池腐蚀得坑坑洼洼,但勉强还是可以辨出尸骨的主人是一名成年的男性。
想来就是剥夺百余名孩童性命的那只血魔了。
爆脾气的师弟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一脚将其踢回血池。
血池怨气极重,血魔尸骨落回血池之后,血池沸腾了一段时间,那血魔的尸骨就只剩下几个碎骨。
“该!”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这么一声。
毁去血池,收敛遇害孩童的尸骨,浓重的血腥味与死尸的腐臭糅杂,熏得大家一个个的眼眶都红了。
我们将这些孩子残缺的尸身与留下的遗物逐一送回他们家中,绝望的痛哭声几乎将大家的心都拧碎了。
一百余名受害的孩童,留下尸骨的只有三具,留下遗物也只有几块破碎的布料。
更多的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送到最后一户,我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
看见那间熟悉的糖水铺子,我突然意识到,今晨好心提醒我注意安全的掌柜的,原来也是丢了孩子的其中一户。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提醒我呢?
我的心下百味杂陈。
“客官?”卖糖水的老板认出是我,“客官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我沉默摇头,将手上的那一小块沾血的布料递过去,“抱歉,只带回这个。”
他攥着那截破碎的布料,老泪纵横:“我的儿啊——”
明明我还没有子嗣,却也在这一刻撕心裂肺般的感同身受。
血魔死了,可那些孩子也是死了,一百三十九名孩童,年纪最大的还不过五岁,最小的那个,也才同长安那般大。
可他们,却永远没有机会再长大了。
大家来得时候,心情沉重,走得时候,心情却也仍是沉重,不见办法解决了问题后的轻松。
所有参与这一次的安梁之行的师弟师妹回到宗门后都低靡了一段时间。
就连我,在回到宗门后也过了一段神思不属的日子。
自我见过洛无尘那日起,我开始每日每夜的做梦。
人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是夜里做梦,白天恍惚。
好几次,我在指点师弟师妹的时候出了神。
“谢小晚,你魂丢哪里去了?”徐方来拿肩撞上我的肩头,“夜里做贼去了?”
“去去去,你爹我精神着呢。”我嘴硬回他。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我明明精神已经十分疲惫,却又不想去睡。
因为我一旦睡着,就会做梦。
哎……
我抱着被子在床上郁卒地翻来滚去。
这都什么事呀。
难道这就是少男情窦初开?
这未免也太磨人了吧……
神思逐渐渺远,我发觉自己怀里抱着一柄剑,脚步雀跃地来到一间清雅小院。
我轻车熟路地穿过小院,推开了一扇门,朝立在窗边的男人脆生生喊道:“夫君!”
那人雪衣玉冠,身形挺拔,听到声音慢慢朝我看来。
“晚晚——”
那张脸,分明是洛无尘。
我蓦然惊醒。
自我在安梁见过洛无尘,我的每一个梦里都是他。
“cao!”
我无声的骂了一句。
这回不是师尊,改夫君了。
真是越来越离谱。
谢晚晚啊谢晚晚,你可真会做梦。我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头发。
快给我通通忘掉。
我越是想要忘记在安梁郡遇见洛无尘父子的插曲,贼老天越是要同我反着来。
时间一日日过去,距离我回到宗门,莫约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这日,我同好友吃酒回来,才刚踏入宗门,就看见三师弟段飞章在宗门口探头探脑的,像是在等人。
看见我,段飞章激动地冲我连连招手:“师兄师兄!”
我也跟着回:“师弟,师弟。”
“找我什么事啊?”
“不是我找你,”三师弟表情带着暧昧的揶揄,“是有人要找师兄你。”
我酒意上头,闻言茫然了片刻,没想出有谁会来找我。
“谁找我啊?”我问。
三师弟神秘道:“人在你的院子等你,师兄见了就知道了。”
呦呵,还同我卖起关子来了,我心头好笑。
但谁叫我是他的师兄呢,自己的师弟,当然是要自己来宠。
“行,那我去会会。”我笑吟吟的应,就着月光施施然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月凉如水,倾洒了满院,洛无尘雪衣白发,满身寂冷。
听见动静,他回首,投来一抹淡淡的眸光。
梦中令我魂牵梦萦的人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步伐微滞,一时怔怔。
洛无尘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声音无波也无澜。
“他想你。”洛无尘这样说道,不经意般的瞥了一眼我身后的段师弟。
长安被洛无尘抱着,哭红的眼睛满是委屈的看着我,却绷着脸,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许是洛无尘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意太盛,我那分明是想看热闹的段师弟完成带路的任务,破天荒丢下一句告辞,便匆匆走了。
长安被洛无尘放下来后“哇”得一声哭出来,他一面哭,一面跑向我:“娘亲不要抛下我呜呜呜哇……”
我被他哭得心头被揪住那样的酸疼,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
“娘亲为什么不同我们在一起,”长安在我怀里小声抽噎,一张漂亮的小脸蛋都被眼泪打湿了,“娘亲呜呜呜娘亲……”
我从来嘴上没个正形,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出口,可这一次,我不想拿那些漂亮的话来哄骗他了。
长安什么都不懂,我说什么,他都会信。
我不想再骗他了。
或许是长安的年纪太小,无法理解死亡的含义,只以为自己的娘亲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会将我错认。
可我终究不是他的亲生娘亲,我的神色不禁黯然下去,总归是没有立场去答应永远同他在一起。
我狠下心肠,将长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