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别云心里泛起冷意。
他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防范着他一个罪臣之后,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段时日里,派人在进入灵州的路上设了埋伏,更离谱的是竟然不惜花大手笔在灵州布下天罗地网,连城郊灵东寺和尚的踪迹都不放过。
这算是抬举他了吧?
不过趁着对方还没能确定自己就是柳云景,他必须要尽快查出对方的身份,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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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宸京内城各大官署便活动起来。
早朝结束之后,朝廷大臣们便要去到各自负责的官署,而那些没资格上朝的小官员也得赶到官署开始办公。不过在这个时候早朝还没结束,只有少许下人打开了官署大门,在里面洒扫,将各房间清理一番之后再迎来一众官员。
刑部的官署在城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地大,不仅是因为身为六部之一,还因为大梁数十年中发生过的案件数不胜数,收藏卷宗的地方也就占地颇广。
北边一大片厢房院落都用来装卷宗了,平日里一大部分都闭门,不轻易打开。只有最近几年的新卷宗会被随时取阅,不过在每日负责看守登记的录事到来之前,这里的房门也是紧闭着的。
即使前面在热火朝天地打扫,这里也依然一片安静。
不过今日偏房的一扇小窗被悄悄地开合了两次,第一次还是在夜里,过了一会儿天色刚亮时,小窗便又被从里面打开了。
下人打扮的季别云垂着脑袋走到了前院,从廊下顺手将一个水桶提了起来,将扶手上的抹布拿在手中,神态自若地往偏门走去。
一路上都无人注意这位一切正常的下人,季别云走到无人看守的偏门上,将水桶一放,便极其自然地走了出去。
他来刑部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找到柳家一案的卷宗,二是调查三司对于郑禹之死的判案细节,因为就算上面的大人物一口认定郑禹是自杀,底下的人最初也是认认真真断案的。
方才他没有找到柳家的卷宗,那段时间前后发生的其他案卷都保存着,唯独缺了这一件,似乎是被人故意隐藏了。
而郑禹案的卷宗却完好留着。虽然卷宗上写着自戕,但还是让他找到了细节——郑禹体内有大量砒霜。三司判定郑侍郎是服毒自杀,但季别云因此找到了追查方向。
那枚暗器上必定是淬了毒的。而砒霜在大梁极其难买,虽然作为一味药材,药铺也有售卖,但也很难买到足够将人毒死的量。
季别云沉思着往外城走去,却在拐过街角时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他余光瞥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抬头看去,观尘那和尚正站在他面前,那坦然的模样就仿佛是散步刚好走到了此处。
季别云眉头一皱,当即问道:“你跟踪我?”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_(:з」∠)_
答应不掺和的人是他,转头跟踪季别云的人也是他。观尘大师的字典里没有食言一说。
第15章 黑市
大街上时常有行人路过,不是什么吵架的好地方。季别云瞪了观尘一眼,便带头往一旁的小巷中走去。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他一直走到无人的小巷深处才停下来。
他背着观尘,气得眉头紧皱。昨夜才说好了不掺和进来,今天就一路跟踪他到了这里。
这和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跟踪我?”他终于转过身,又问了一遍。
观尘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贫僧刚好下山,无意中看见施主步履匆忙,故而跟上。若施主不是在做恶,贫僧这便离去。”
季别云被他惩恶扬善的态度堵得哑口无言,想用手指着和尚却碍于不礼貌,忍住了。
“你穿着一身僧袍做这种事,就不怕整个宸京都注意你?还偏偏要跟着我跑……我真是作孽了。”他越说声音越小,沉默片刻后,一抬头,观尘还是那看似无所谓实则冥顽不化的样子。
观尘开口道:“施主在里面找到了什么?现在又要去找什么?”
季别云恶狠狠道:“去买一堆砒霜。”
僧人静默了一瞬,又答道:“那么多砒霜得在黑市买,贫僧替施主引路吧。”
他骤然停下步伐,回身不可置信道:“妖僧,我要杀人你也助纣为虐?”
观尘道:“季施主方才在刑部便是查到了砒霜这一线索吧。”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不傻,这点事情还是能分辨的。
季别云欲言又止,转而问道:“那黑市在哪里?”
僧人走到他前头,“黑市隐蔽,施主独自去怕是找不到路,而且要等到天黑之时市集才会摆摊。”
“你带我去?”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观尘,“不太好吧,和尚去黑市被人知道了名声有损,况且你又是个大忙人。”
观尘道:“无碍,贫僧只是替人指路罢了,并不算什么恶事。今日贫僧下山本就是来采买寺中杂物的,戌时初刻,贫僧在此处等着施主。”
季别云怀疑地眯了眯眼睛,“真不是专程来监督我的?”
这和尚四平八稳,丝毫不出差错,答道:“不是,施主想多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破绽,季别云也懒得管观尘到底想干什么了。乐于助人也好,信不过他也好,总之对他要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影响,便随这和尚去吧。
他抬手行了一礼,“谢过大师,戌时见。”
行礼时毕恭毕敬,抬起头来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笑意,季别云朝观尘挥了挥手便往外走,没再回头。
季别云正好借着今天独自逛一逛宸京,熟悉熟悉环境,毕竟日后还会在这里待很久。
等到落日西沉,他朝着早晨与和尚分别的地方走去,走到小巷口时刚到戌时,观尘却比他提前得更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二人无言,观尘自发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他们走出这条街,拐了个弯往西边去了。京城广阔,一路上穿过无数条大街小巷,饶是季别云白天已经走过,却也差点被绕晕,然而观尘始终闲庭信步一般,气定神闲。
拥挤的人群逐渐被抛在身后,他们远离闹市,来到一处较为破败的巷陌。
又在这片地方拐了几条小巷,观尘终于停下来步伐,指着不远处的隐约灯光道:“那里便是了。”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季别云借着天光瞧见了其他几个路口也有人往那边走。
他收回视线,转向观尘道:“你太显眼了,找个地方藏一藏吧,若见着熟人,即使光线不好别人也能一眼认出你。”
观尘:“……”
他也不知少年是在说自己身形显眼,还是发型显眼。他不是第一回 听见这种调侃了,可是从季别云嘴里说出来,只有让他深深叹气的份。他像往常一样用平静的语气道:“施主小心。”
少年冲他笑了笑:“集市而已何必担心,回头见。”
季别云转身就走,一边将怀中准备好的黑布罩在下半张脸上,又绕到后边打了个结。
又拐过一个巷口,便看见路边靠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注意到他,打着灯笼走到小路中间,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人身量很壮,看起来不太好惹,像是专门守在这里的打手。
“来干什么的?”语气也不善。
既然是黑市,卖的自然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季别云随便扯了个谎,“来买兵器。”
那人怀疑地打量他两眼,又问:“做什么的?”
他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刚到宸京,拿了人的钱财来做生意的。”
男人瞬间明白了他口中的“生意”是什么意思,既然来买兵器,无非是杀人灭口的生意。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俊俏郎君,竟然是做这种血腥买卖的。
不过他无意中瞥见少年后颈上的那截伤疤时,疑虑便打消了一大半,往旁边让了两步,“第一次来守点规矩,走吧。”
季别云顺利通行,往里拐了个弯,便看见了刚才那片灯光的来源之地。路两边排列着许多摊贩,将一条街占满,甚至还往远处蔓延。
放眼望去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小摊前面蹲着被铁链捆住的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等着被贩卖。记忆一瞬间被牵扯,他匆忙移开了视线,转而搜寻起卖砒霜的摊贩。
此处客人也不少,只是不见他们从哪儿进来的,应该还有别的出入口。他挤过人群,终于看见一个极小的摊,地面的一片破布之上只摆着几个布袋子。
摊主是个老头,见季别云的眼光扫向这里便主动开口招揽生意,“小郎君可要来看看老头子的药?”
他心里有了底,走到摊前问:“都有什么药?”
老头笑得和和气气,同外面做正经生意的商贩没什么两样,“都是毒老鼠的,吃下去要不了一刻气儿就没了,小郎君来点?”
季别云半蹲下,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布袋子,状似随意道:“我要砒霜,有吗?”
他看向老头,一张年轻的脸上毫无稚嫩,眼神中有着不可隐藏的锋芒。
“自是有的,”老头将其中一个布袋打开,态度更加殷勤了,“不知郎君要多少?是买一只老鼠的,还是两只的?”
这话说得隐晦又老道,丝毫不见恶毒之意。
季别云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在老头替他装袋之时,开口问道:“老翁生意可还好?”
老头有钱赚,这回笑得脸上满是褶子,答道:“还行,生意一直都不错,还有达官贵人来我这儿买呢。”
见对方有炫耀之意,季别云添了把火,继续问:“不知是哪家的达官贵人?”
这话一出,老头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这哪是能说出口的……”
“老翁若说,那我便再买一只老鼠的。”他随后又笑了笑,“不过是好奇罢了,咱们一介平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老头犹豫了片刻,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罢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刚巧认识那人而已。前不久一个人来我这里买了些许,虽然遮遮掩掩半挡着脸,但老头子我还是认出来了。那人是个大夫,就在城北开医堂的,不过最值得说道的啊,还是丞相府也经常找他诊脉看病。”
见季别云没说话,老头语气严肃起来,“诶小郎君,这事儿你可别对外说是我透露的啊,要不是看在你照顾我生意的份上,我本也不愿提。”
他点了点头,“自然不会,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的。我先去买个刀具,老翁你帮我装好,我过会儿就来拿。”
不等老头答应,他便起身离开了小摊。随意买了一把短刀,便从来时的入口离开。他才没钱买那砒霜,还是尽快溜之大吉吧。
守在那里的打手又一次拦住他,确认了他买了兵器之后才放行。
季别云摸黑来到与观尘分别的地方,四处张望没见着人,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了昏暗中的一双清亮眼睛。
“买了何物?”观尘问道。
他赶紧举起手中的小刀,“绝对没有买砒霜,只是打探了消息而已。”
话音刚落,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才守在外面那男子的怒吼声也在后面响起:“来砸场子的!你站住!”
季别云浑身一激灵,反应迅速地抓住观尘的手臂飞奔起来,跑了几步才匆匆道:“大师快跑,别出声!”
观尘人比他高,腿也比他长,再加上长年累月登山练出来的体魄,竟也跑得不比他慢。
身后脚步声杂乱,追来的应该不止一人,他心想这回惹上麻烦了,思考着要不要走上面的路。虽然抱着个和尚飞檐走壁有些难度,但他应该能抱得动。
正准备实施计划,便被身旁之人拉着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季别云差点一个趔趄,正想开口,就听得观尘压低声音说:“走这边能甩掉他们。”
因为正在跑动,僧人说话时带了轻微的喘,季别云突然就觉得一尊玉菩萨走下了神坛。
两人在黑暗中疯狂逃命的样子泛着别样的诗情画意,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感觉到观尘偏头看了自己一眼,便也喘着解释:“大师脚下功夫不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观尘大师什么也没说,只带着他又绕过几条小巷,像是在迷宫之中穿梭一般。
幸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们停下来休息,季别云随手将遮面的布料扯下,终于能顺畅呼吸。和尚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胸膛在黑暗中剧烈起伏着,应该是跑累了,正试着将呼吸顺过来。
片刻之后他笑道:“不愧是大师,临危不惧判断超前。”
观尘的语气比平日多了些起伏:“施主方才在里面做什么了?”
季别云越想越觉得刚才的逃命很有趣,在黑暗中咧开嘴傻笑了半晌,直到又被观尘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啊了一声才答道:“我在里面也没做什么,估计是没买砒霜只套话,被人发现了,以为我要砸场子吧。”
借着黯淡的月光,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得笔直的僧人,故意打趣道:“我刚才差点就抱着你上房顶了,大师真不该拉我,不然哪儿会跑得如此气喘。”
观尘身形僵了僵,手中也捻起了佛珠,片刻后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说:
《亡命鸳鸯》
浅修了一下这章
第16章 质问
等到二人都平静下来,才又朝闹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