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阳抽空瞥了一眼,灌了两口茶水将点心都咽了,才漫不经心道:“您也知道,左右武卫那边的将军爱压人,手底下许多兵都得不到晋升,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吧。天底下的官儿不都是像您一样知人善用。”
贤亲王没理会他的马屁,只道:“晋升?如今又没仗打,想拿军功也没多少途径了,能怎么晋升?”
徐阳摇摇头,低声道:“那季遥拼了命也要从戎,真是亏了。”
他望过去,台上已经开始打了,那位军中长史似乎叫做何康,身手不错。对面那虬髯汉子虽然看着魁梧,可是没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看着没什么意思。每年都有一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来碰碰运气,不过大多数在第一轮就出局了。
贤亲王许是也看得无趣,索性遣了两个小厮,让他们回府将世子带来。
世子今年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徐阳一向喜欢那小孩儿,故而觉得有些不妥。
“王爷,世子还小,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吧?”
贤亲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明家的孩子见不得这个?再说了,你看看台上现在那些人,血腥吗?”
徐阳讪讪作罢,转头时却见台上新来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之间招招狠辣。
定睛一看,其中身着一身黑衣的正是季别云。
“诶王爷您快看!”
伴随着楼下的喝彩,贤亲王瞥了一眼。
“幸而登阙会统一配备的刀剑都没开刃,不然我瞧他俩这阵势,恐怕不见血不行了。”明望顿了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季遥运气不行啊,抽签抽到了这么一位狠角色。”
徐阳瞄了一眼自家王爷,心想季别云到底是运气不行还是被人阴了。
实际上季别云也在怀疑人生。
先前他见台上那些人,除开刚好一强一弱的,即使两个身手不错之人分到了一起,基本也不超过三十招便能决出胜负。可是面前这个皮肤黝黑、脸上还受过黥刑的大汉实在难缠,他俩已经缠斗了三十招还没有结束。
这会儿日头已经高照,台下看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似乎要看他们到底能打多久。
大汉眼神阴冷,招数也剑走偏锋,似乎并不是纯粹的练家子,而是赌上了性命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从牢里出来的亡命之徒。
季别云不想在第一轮就尽力,强撑着没有拔刀。
这人使刀的路数不是劈也不是刺,而是如同挥舞重锤一般想将他砸进地面。他一避再避,脚下连连后撤,听见大汉怒喝一声:“去死吧!”
他心中疑惑,大家只是来打架,怎么还有专门来杀人的?
直至退到擂台边缘时,他才拧腰侧身,朝着大汉暴露的命门猛打一掌。
掌风乍起,大汉腰后被重重一击,脊骨传来近乎断裂般的疼痛,整个人朝前倒去。而他面前便是四丈高的虚空,四周无处可抓,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而瞬息间,后领被人提住,少年的声音响起:“你自己来的?”
全身上下只有脚尖还在台上,对于死亡的恐惧在一瞬间胜过了其他。大汉挣扎着想要活命,反手往后一挥,刀尖正好掠过季别云衣袖,将将贴着手背擦过。
季别云提着衣领将这人又放低了一些,冷声问:“有没有人让你杀我?”
眼见这人紧闭着嘴不肯吭声,季别云转头扫了城墙一眼,人群拥挤着,遥遥看去每张脸都差不多。
而大汉还在他手底下扑腾,趁他不注意时刀身狠狠拍向他手腕。季别云被震得手腕一麻,赶紧用力将大汉整个人拖着往后方抛去,短暂滞空之后,大汉脸部着地狠狠砸在了台上。
他走过去,一脚踢开这人手中的刀,之后踩在背上,低声问:“杀不了我,你会死吗?”
话音刚落,脚下的身体控制不住一般抖了抖。
季别云心中有了底。
自从入京之后,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过分警惕,故而这次抽签让他觉得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什么。
大汉艰难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再阴冷,只剩下灰败。
胜负已经揭晓,有人上来抬走了暂时无法动弹的大汉。
而季别云走下楼梯之后,或许是出于疑心,总觉得有几双视线悄悄注视着他,犹如附骨之疽。四周的百姓似乎被这场打斗激情了热情,嘈杂的声音传到寂静的台后,更显得此处的安静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但是登阙会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的道理,他既已入了此局,只能见招拆招了。
季别云下台之时,贤亲王正看得入迷,连世子进了门都没顾上。
直到小孩儿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爹,他才转过头去,不过还是先与徐阳对视了一眼。
主仆二人没说话,但徐阳心里明白王爷想说什么。
季别云虽然没有接受王爷的提议,由右卫将军呈上名字参加登阙会,但毕竟名义上是从王府中出来的侍卫,若死在其他地方或许会引起王府调查。
如果有人想要季别云的命,登阙会便是一个很好的场合,任凭什么人死在这里都顺理成章。
登阙会虽然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众目睽睽之中,但幕后可操纵的空间也不小。有不少参加者其实是受了权贵之命,权贵们的权力则可以延伸至众人看不见的角落。
刚才与季遥交手的那个大汉,脸上的刺青如此明显,很有可能是被哪位达官贵人从牢里提出来的。想要让黥刑犯人来登阙会卖命并不难,只需要许给对方一些事情,比如活命的机会或者家人的安康幸福。再者这大汉的身手不差,但凡季别云弱一些,说不定就会被推下高台摔死了。
徐阳虽然与这位少年交情不深,但还是禁不住担心起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第一轮终于结束。
第二轮开始之前也要经过抽签,徐阳聚精会神地看着,希望第一轮抽签的结果只是一个巧合。
然而第一个上场的便是季别云,另外两人徐阳也有印象,实力不弱。
三人比试的胜负不完全取决于武力高低,更多的在于人心。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取胜,结盟与敌对只在瞬息之间。
季别云与另外两人站在台上,互相隔了一段距离。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身形竟也相似,都是劲瘦挺拔的模样,选的兵器也都是长剑,不过穿的衣裳却一个短打一个长衫。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拔出剑来,如同看着猎物一般盯着他。
季别云顿时明了,什么登阙会啊,他这是渡劫来了。
他这一次没办法再徒手应对了,握住刀柄,缓缓抽出了长刀。
三人剑拔弩张相对,就在他准备先发制人之时,右边的长衫男子却提剑冲向了短打男子。
季别云都看不懂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一抬将长刀抗在肩上。
这里是比武台,又不是戏台,这俩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恭喜贤亲王和徐阳成为本场比赛的内场讲解员
第23章 戏台
季别云就像是来看戏的,被晾在一旁无所事事。
他的实力早在上一轮就有所暴露,因此也早料到会陷入被动,但他没想到竟会被动到无事可做。
按照正常的战术,这两人应该先联手将他干掉,之后再决一胜负。
长衫男子动手的那一刻,短打男子似是没有料到,反应慢了一些,被剑锋狠狠击中了右肩,连连后退。
这人拿剑的右手因此使不上力,绵软地勉强挡下长衫男子又刺出的两剑,随即翻身向后躲得远远的。他一脸愤慨,怒道:“上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先解决那个人吗!”
原来这俩早已经勾搭好了,不料其中一人突然反水。
被提到的季别云站在原地装作局外人,甚至比周遭的看客更加冷静。
长衫男子没有回答,也没急着动手,反而回头看向季别云,“他有帮手,你若站在那里,最后必然会输。”
帮手?
季别云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这周围至少上千人,若真的有帮手藏在人群里,也极难在短时间找出来。
但是他怎么能够相信此人说的是真话?
他将刀竖立在台上,整个人倚着高至他腰的长刀,一派闲适。
这两人他有印象,在上一轮时都刚好抽到了较弱的对手,没两下就结束了打斗。但是从刚才的出手来看他们都隐藏得很深,若是自己以一敌二的话会消耗许多力气。与其与长衫男子结盟,不如先让这两人斗一会儿。
另一边,徐阳也陷入了迷惑之中,这三人迟迟不动手,在说什么呢。
忽然间听得小世子开口问:“为什么那个人站在旁边啊?夫子教过我们隔岸观火和以逸待劳的意思,父亲,这是哪一种?”
贤亲王没回答,点点头道:“成语背得不错,吃块这个。”
说罢将装着糕点的盘子推到了儿子跟前,趁着孩子专心吃东西的时刻,朝另一边幽幽道:“徐阳,季遥脑子好使吗?这几次登阙会上的妖魔鬼怪越来越多,别被人给下套了。”
徐阳思索了一番,却发现季别云平日里不爱表露,他也不知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半晌才答道:“……但愿好使吧。”
高台之上,眼见季别云岿然不动,长衫男子放弃与他交涉,转身又挥剑朝着短打男子刺去。
然而刚点地腾空,便有破风之声朝台上袭来。
季别云反手握住刀柄,挽了个刀花,刀尖再次落在地面时随之掉下来的还有一枚小小的吹箭。
他瞥了一眼吹箭飞来的方向,城墙上人群摩肩接踵,每一个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百姓,却又都有嫌疑。
那边正占据上风的长衫男子也被暗器瞄准,狼狈地避了过去,却也因此大腿被踢中一脚,往后退去之时暴露了胸膛。眼见着短打男子的剑便要朝他心口而来,匆忙往后一滚才堪堪避开。
“卑鄙!”狠狠骂了一句,便要站起来继续打。
季别云用刀尖挑起吹箭,他转头示意楼梯处守着的两位官兵。吹箭细小,台下之人难以发觉,但这两位绝对不会没有注意到。
然而他们像是瞎了一样,装作无事发生。
他垂眼看向台下,兵部侍郎与其他几位官员也都在那里端坐着,互相寒暄。
他冷笑一声,将吹箭抛起,刀背用力一拍便直直往楼梯口*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那两个官兵的脚边。
看来登阙会比传闻之中还要脏。
他提刀朝正在缠斗的二人飞身而去。
长衫男子见他加入进来,将左路让了出来,冷冷道:“把他踢下去,免得又受暗箭。”
季别云没理会这人命令般的建议,眼见短打男子虽右手吃力但防御得丝毫不漏,遂直接快刀斩乱麻,腾空而起从上往下劈了一刀。
他这刀气吞山河,避开了脑袋,却实打实地砍在了短打男子的肩上,直接把人砸得双膝一软往下跪去,连台面都震了一下。
刀势却忽然一转,回身将又一次破空而来的暗器打飞了。
而长衫男子突然闷哼一声,伸出手绕到肩后将一枚飞箭从肉里拔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杀了这人,我与你清清白白打一场。”
清白二字挑起了季别云的兴趣,他瞥了一眼,见这人五官端正、面相忠厚正直,忍不住想到相由心生,心中防备便减弱了一分。
长衫男子走上前去,狠踹上短打男子跪地的膝盖,一声痛苦的嚎叫响彻比武台。
“无耻……下作……”每说一个词便踹上一脚,季别云都隐约听见了骨头碎裂之声,忍不住移开目光。
或许是因为短打男子彻底处于劣势,所以再没有新的暗器刺来。长衫男子在对方已经碎裂的膝盖上用力碾了碾,嘲讽道:“你已经被放弃了,还不认输!”
眼见此人陷入了施虐的癫狂之中,季别云本该趁机下手,可他记着清白二字,还是犹豫了。
耳畔的惨叫声越来越痛苦,他垂眼看着,开口道:“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吧,这位兄台。”
“保不准他在哪儿又藏着暗箭,不如将他扔下去。”长衫男子斜着眼看他。
季别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他走到短打男子身边,低头瞧了一眼,“你已经将他膝盖弄碎,他既不能站起来,也痛得无心在乎其他事情,何必呢?”
长衫男子将剑一扔,弯下腰扯住对方的一只胳膊,试着将一个大活人拖到台边。但毕竟成年男性的重量不轻,而且他肩上又被暗器刺中,故而拖了两下便停下来,抬眼道:“小兄弟,搭把手。”
季别云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垂首搭上了短打男子的右肩。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的点地后撤。伴随着左腕的一阵剧痛,上半身仰起,手中的刀却横劈了出去。
叮当一声脆响,刀刃击中了吹箭尖端。
季别云重新站定在三步开外,瞥见被击落在地的那枚吹箭,只觉得刚才自己那分仁慈与动容都喂了狗。
“你果然没安好心。”
其实他方才就发现了不对劲。
短打男子身手分明不差,为何只是右肩被没开刃的剑刺了一下便提不起劲?直到他刚刚故意上前搭上那人右肩,摸到了一层软甲。
这两人合起伙来演戏。
“兵不厌诈嘛。”长衫男子笑着看向他。
季别云虽然有所防备,但刚才还是慢了一步。挡下了长衫男子掷来的暗器,却没能躲过地上那人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