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夏日, 好多孩子尤其是姑娘家都期待的一件事, 便是用凤仙花来染指甲。
今晨, 小月便摘了一大包凤仙花,带到私塾里跟女孩子们互相染指甲。
凤仙花有红白两色,染指甲自然用的是红色的花。
把红色凤仙花捣碎,若要上色更好,便掺一些明矾进去。
洗干净指甲,把捣碎的凤仙花敷在指甲上面,用柔软且韧的草叶包裹住系好,然后耐心等上大半天,差不多就能染好了。
因此,最好是在睡前把指甲染上,这样第二日醒来便能染得很好了,小月她们没那个耐性,一大早见花开好,便迫不及待地染上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人也很仔细地捏着筷子,小月干脆只扒了几口饭,连菜都没有夹。
“哎呀,掉了。”
不知是谁碰了小月一下,左手食指上的东西便掉了,几个女孩急忙围过去:“都已经上好颜色了。”
“好像还有点浅,没事儿,再染一次吧。”
凤仙花染指甲时,第一回 多半都会比较淡,需要再多染上几次,几个女孩子索性都拆掉包了一晌午的指甲,重新又捣碎了几朵花。
元溪被激起了好奇心,本来想央着她们给自己也染,突然瞥见在矮榻上正在闭目养神的严鹤仪,便换了主意。
正午的阳光照得人身上犯懒,树上又有蝉鸣,严鹤仪吃完饭便有些撑不住了,便想着进屋躺上一会儿,昏昏欲睡之间,就听到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
不用猜,一定是自家那位又不知道来作什么妖的顽劣学生。
他仍是安然躺着,也不睁眼,就想看看元溪要做什么。
又往自己脸上画小猫?还是来探自己的虚实,好带着孩子们逃课?
若真是这些,自己也保证不当场发作,待到晚上回家再好好「收拾」他。
严鹤仪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昨晚那事,眼看呼吸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捏着,眼皮也欲盖弥彰似的闭得更紧了。
他装模作样睡了很久,也没见元溪有什么动作,正要睁眼看看人是不是还在,便感觉有个温热的东西凑到了耳边,用一种极为轻柔的声音道:“哥哥,睡着了么?”
严鹤仪登时便颤了一下,还是忍着没睁眼。
元溪的声音更轻了:“哥哥,我知道你醒着呢。”
这下,严鹤仪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着。
“你再多装睡一会儿,千万别动哦,我让他们进来。”
严鹤仪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微微动了一下眼皮,算是对元溪的回应。
“哥哥,把手伸出来。”
严鹤仪伸出一只手来,就被元溪握住,轻轻放在了身侧,中途,元溪还悄悄挠了一下严鹤仪的手心。
“两只,哥哥。”
严鹤仪乖乖照做。
他暗自把眼睛睁开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只见元溪往门口一招手,扒着门框往里看的几个孩子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元溪哥,先生睡着了?”
这是小月的声音。
元溪点了点头,又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们噤声。
几个人分工很明确,先是元溪捏住严鹤仪的手掌,小月便蹲到前面,把在外面捣碎的凤仙花敷在他的指尖,然后,再由另外两个女生来裹草叶以及系草茎。
另外,还有一个额角挂着汗渍的狗娃,负责死死盯着严鹤仪,免得他什么时候就醒了。
几个孩子的动作很轻柔,弄得严鹤仪的指头稍微有些痒,捏着他手掌的元溪又不老实,总是猛不丁就挠一下他的手心,严鹤仪忍不住颤了一下,几个孩子手上的动作登时便僵住了。
兴许是这种事情干的多了,孩子们虽然被吓到了,但是都没有叫出声,也没有乱动,而是都看向元溪,等着他的指令。
元溪又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凑到严鹤仪耳边,用袖子遮掩着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哥哥不乖哦。”
严鹤仪忍得辛苦,但总算没破功睁眼。
“继续吧,先生没醒。”
小月她们又动了起来,折腾了一刻多才染好,元溪冲她们打了个手势,孩子们便都弓着背退出去了。
瞧着眼前晃晃悠悠的影子走远了,严鹤仪这才敢睁开眼睛,低声对着元溪道:“小祖宗,你作的什么妖?”
无需元溪回答,他一瞧见指头上的东西,也便明白过来了。
元溪仍是紧紧捏着严鹤仪的手,半是威胁地道:“严先生,不许摘下来哦,不然我就同他们讲,你故意装睡愚弄学生。”
严鹤仪觉得元溪后面这句话简直加的有些多余,其实他只要说一声「不许」,自己就会依言照做。
这样是有些不恰当的,长久下去,兴许会把人惯坏。
因此,若是养孩子时,便决计不能只用此种方式,一味顺着他,同样的,教学生也不能如此。
不过,对待自家夫郎——严格来讲是未来夫郎,那便不同了,怎么顺着都不为过。
短短半年,严鹤仪就领悟到了如此多的处世之道,合该也对元溪称一声「先生」的。
下午一上课,严鹤仪立时便后悔了,暗自又在这条道理之前加了个前提:当自己仅是相公身份之时。
在是私塾先生这个身份时,若为了哄自家夫郎,而翘起夸张的兰花指来捏着书本讲课,便颇有些不大得体了。
幸好,每当孩子们做了什么错事或是悄悄闯了什么祸之后,他们便会异常精神,也会异常配合严鹤仪上课,因此这一下午,每个人都表现得超出寻常很多。
嗯...其实,不加那个前提似乎...也成。
散学回家的路上,元溪一直攥着严鹤仪的手,不让他拆上面的草叶,直到回到家,元溪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并且被严鹤仪威胁「再不放开可就吃不上饭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给他拆掉了手上的东西。
染了一整个下午,指甲真的变红了,与其他的小女孩子相比,严鹤仪这个大人的指尖更长,指甲也好看,因此虽然染的时间不太久,效果却格外好。
十指殷殷的红,那颜色由指甲尖到尾上还是逐渐变淡的,女孩们的活计也仔细,一点儿都没沾到指腹上。
点点红意从枝头洇到了女孩儿们的指尖,如今也洇到了严鹤仪的指尖,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很欢喜。
能沾染一点夏意过来,当是件莫大的幸事。
元溪蹲在自家门口的花草里拨弄了好久,也没瞧见一株凤仙花,倒是在墙根底下,寻着了几株有特殊味道的草。
他小心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子跟前一闻,顿时感觉神思清明,一股凉凉的气息直冲天灵盖。
“哥哥,这是什么草?能吃吗?”
在严鹤仪这里,元溪的任何问题似乎都能得到答案,严鹤仪也乐得给他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会儿,他正在厨房切菜呢,见着元溪手里的草叶,手里的活没停:“这是薄荷,门口摘的么?以前还没有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种子。”
还没等元溪开口,严鹤仪就先说了:“去摘上一把来,清洗干净,给你做薄荷水喝,好不好?”
元溪忙不迭地点头,差点儿薅秃了墙根底下那几颗可怜的薄荷。
洗干净的薄荷叶放在碗里,倒入热水,登时那水便能成为淡淡的绿色,若是喜甜的人,还可以再放半勺蜂蜜进去。
严鹤仪知道元溪格外喜甜,便给他放了一大勺蜂蜜。
夏日里喝上一碗薄荷水,比嚼冰块都管用,一口下去,那股清凉之感上可到头皮,下可入肺腑,若是深深吸上一口气,大约都能打个寒战。
薄荷水也有很多功效,什么降暑解热、疏肝理气、利咽止痛啦,不过,它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功效,便是提神。
若在白日里,尤其是严先生的课堂上,提神固然是很好,但现在...是晚上。
洗洗涮涮之后,钻进被窝里,该伸胳膊的伸胳膊,该枕胳膊的枕胳膊,正打算老老实实睡觉了,两人的眼睛睁得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大。
“哥哥,我睡不着,脑子里好像在跳舞。”
严鹤仪把他往身上搂了搂,语气平静:“睡不着就念诗,今日不是新学了一首?”
元溪若有似无地挠着严鹤仪的肩膀:“那首诗我五岁便学过了,严先生册子上那些,我小时候都学过,不想再念了。”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
还没讲多大一会儿,元溪便睡熟了,严鹤仪却还是很清醒。
他在昏暗的烛光下摩挲着泛红的指甲,无声地笑了笑,对着怀里的人轻声道:“小祖宗,今夜好睡。”
第54章 莲子
一大早, 厨房里飘着炊烟,元溪到院子里洗了把脸,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低头一瞧,见自己胸口处赫然有几处红痕, 急忙大惊小怪地跑去让严鹤仪看 。
“哥哥, 怎么还会痒啊?都怪你。”
严鹤仪心虚地笑了笑,凑过去想亲一亲那几片红痕, 突然觉察到有一丝不对劲:“怎么瞧着像是蚊子咬的?”
“可是没起包,哥哥。”
“你看,中间有一个小红点, 应该是蚊子叮的,我就说嘛,我动作很轻的。”
严鹤仪把元溪揽在怀里,轻轻给他挠着那几处红痕:“这样好一些么?”
元溪微微拧着眉尖, 可怜巴巴地道:“不挠还好,一挠更痒了。”
严鹤仪去门口摘了几片薄荷叶, 捣碎之后,敷在了元溪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这倒是个好法子,涂上去登时便有了缓解。
严鹤仪又认真检查了一遍元溪的身上,在他的小臂、肩头和大腿处,都找着了微红的被蚊子叮咬过的痕迹。
元溪被蚊子咬过之后, 起的包倒是不明显,但却会红上一小片, 中间还有个很痒的小红点。
天这么热, 一般到了半夜, 元溪便会在睡梦中, 迷迷糊糊地蹬掉他这边的被子,严鹤仪摸摸他身上的薄汗,怕他着凉,还是把被子盖回去了。
就这样折腾了几个来回,严鹤仪索性坐起身来,用蒲扇给元溪扇着,这才让他安稳地睡了一夜。
元溪痒得难受,颇有些不忿:“蚊子为何不咬你?”
严鹤仪贴近元溪,深深地闻了一下:“可能...咱们元溪比较香甜,我要是蚊子,也专门叮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哥儿。”
元溪吹了吹小臂上敷着薄荷的蚊子包,清凉之感可以暂时止痒,随后,他眼神幽怨地瞥了一眼严鹤仪:“哥哥还想叮哪个哥儿?”
严鹤仪学着元溪的样子,给他吹了吹大腿上的蚊子包,规规矩矩地答道:“不想不想,此生只叮你一个。”
元溪不依不饶起来,接着问道:“那...若是有别的小哥儿瞧上你了,要来叮你呢?”
严鹤仪一脸正经地道:“那我便同他讲,「家中夫郎善妒又彪悍,若是被发现,必会被他挠我个满脸花,在下实在是大大的不敢啊!」”
“严鹤仪!谁善妒了?谁彪悍了?”
元溪抓过严鹤仪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了一排牙印。
严鹤仪捂着手腕:“我善妒,我彪悍,娘子饶命。”
“谁是娘子?”
——
今日私塾不上课,说好了要到镇上帮着赵景收拾铺子的,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直到日头都很高了,这才关好门出发。
赵景的师父在镇上有一间木匠铺子,他年事已高,又在家乡开了新的铺子,打理不过来,便低价转给了赵景。
赵景那里工具都很全,只需简单收拾一下便能开张了,店里还差个新牌匾,赵景便邀了严鹤仪来帮忙。
这间铺子不算大,几块木材和成品一放,便已经撑得满满当当了,但是胜在位置不错,又有老师父之前积累的口碑,开起来也不算费劲。
严鹤仪同元溪到的时候,赵景正在店里搬桌子,周子渔也拿着个鸡毛掸子在旁边扫灰。
赵景已经准备好了笔墨:“麻烦严先生给写「小景木工」这几个字。”
严鹤仪把毛笔递给了元溪:“让元溪来吧,他的字比我好。”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不太信的,但见严鹤仪说的认真,倒是也半信半疑地期待了起来。
几个字写下来,赵景跟周子渔便全信了严鹤仪的话,虽然他们平日对这些也没有了解,但字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几分的。
到了下午,一起吃了些饭之后,铺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严鹤仪便跟元溪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喝茶说话,赵景则同周子渔一起,在门口清点那堆奇形怪状的工具。
正说着话呢,店里便来了一人,气度不凡一身绫罗,正是之前买严鹤仪跟元溪那副字画的贾员外。
贾员外手里拎着一包裹着红纸的点心,一进门便笑开了:“祝贺铺子重新开张,小景,你可要好好干啊。”
赵景之前在镇上学徒,见过他几面,也不敢怠慢,急忙给人倒上了茶。
贾员外啜了一口茶,仍是一副笑面:“我同你师父交情不浅,前几日,老人家专门来了信,托我对你照应一二,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便尽管来找我。”
赵景又谢了贾员外一番。
元溪感觉,贾员外说话时,余光似乎总往自己身上瞥,让他稍微有些不自在,便往严鹤仪这边挪了挪。
贾员外又开了口:“我家小子挺喜欢玩这些小玩意儿的,麻烦小景师父给做一些,工钱按双份给我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