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现在,犹豫是否要给他买一只西瓜。
严鹤仪想,自己似乎总是什么都晚一些,晚到,似乎一切再也来不及。
就在他被仆役们拖到柴房门口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叫嚷之声,先冲进内院的是周鸿熹,他飞起一脚,便把严鹤仪身边的那几个仆役踢倒在地。
然后,七八个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捕快随后赶到,将那些打人的仆役统统围住了。
史管家被吓得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道:“官...官爷,你们这是做...做什么?”
周鸿熹厉声回道:“你们又是在做什么?”
史管家还是那一套说辞:“这...这个人来府中行窃,被被被家中仆役抓住了,正正正要扭送衙门。”
接下去再说的什么,严鹤仪便没再听了,他被常英扶起来,身上似乎又有了力气,跑到卧房门口,用力撞了几下门。
门没开,常英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头,三两下便把门锁砸掉了。
一进门,便瞧见贾员外蹲在元溪旁边,一只手正要去碰他的脸,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得停在了半空。
严鹤仪一把推开贾员外,嘴里吼了声「滚开」,伸手把元溪揽进了怀里。
元溪此时神志还没有清醒,脸上也不知为何,竟然红得烫人,一双眼睛迷离地睁开,在严鹤仪怀里无力地挣扎着。
严鹤仪不明白状况,把元溪抱得更紧。
元溪身上似乎是没有什么力气了,见推不开严鹤仪,便抓住箍着自己前胸的那只腕子,使劲儿咬了一口。
他嘴里上下排各有两只小虎牙,四个小小的尖儿,平日里啃骨头都不在话下,现在又迷迷糊糊,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因而,严鹤仪的手腕登时便流了血。
他捧着元溪的脸颊,一遍一遍地柔声道:“元溪,我是哥哥,元溪,没事了。”
元溪抬起眸子看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唤声了「哥哥」。
严鹤仪用额头抵着元溪的额头,轻轻安抚着:“元溪,哥哥来了,别怕。”
似乎是确定了眼前这人真的是严鹤仪,元溪才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脱力一般躺在严鹤仪怀里,眼皮也终于不用硬撑着,虚虚地闭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严鹤仪听见周鸿熹带着人进来了。
贾员外倒是镇定,上前寒暄了几句,见周鸿熹不理会他这一套,这才开始解释:“官爷,我在街上遇见元溪,托他同我回来取木匠的工钱的。”
“至于严先生,我也不太清楚,多半是家仆们弄错了。”
周鸿熹冷冰冰地道:“取工钱需要锁门么?”
贾员外连连道歉,对着周鸿熹躬身道:“都是我的不是,一心想着同元溪小公子探讨书法,正好有几幅字,想请公子给提提意见,便把人请到屋里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仆役,兴许以为屋里没人,便在外面上了锁。”
他又转过身来,对着地上的严鹤仪做了个揖:“严先生,实在是对不住。”
“小公子进了屋,我们正瞧画呢,他便突然晕了过去。”贾员外对着门口的史管家摆了摆手,“还不快去请郎中来,给小公子瞧瞧,还有严先生,身上都是血看不到么?”
史管家道了声「是」,转身要往外走,便被院子里的捕快们拦住了。
周鸿熹勾起嘴角,一脸不屑地道:“怎么?赶着去给你那做主簿的表舅老爷保信?”
他蹲下身来,扶住严鹤仪的胳膊,轻声道:“严先生,我带你们去医馆,你得赶紧止血。”
说完,他就伸手要帮着抱元溪,元溪也不知道这人是谁,缩着身子往严鹤仪怀里躲。
严鹤仪脸上蹭了几道血痕,显得有些狰狞,他极力稳住气息,对周鸿熹道:“我来吧,他受了惊吓,不让人碰。”
他挣扎着站起来,把元溪抱在怀里,踉跄着往外走。
周鸿熹对着捕快们吩咐了句「带走」,捕快便一拥而上,扭住了贾员外。
贾员外被反手捆住,路过严鹤仪时,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么个娇嫩的小哥儿,你就忍心让他跟着你受苦?”
“考虑考虑,把他让给我吧。”
严鹤仪感觉怀里的人又往里缩了缩,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颈侧,手也紧紧抱住脖子不放。
元溪身上热得像个炭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哥哥,我想回家。”
严鹤仪颤抖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好,咱们一会儿就回家。”
医馆离这里不算远,严鹤仪走得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郎中正埋着头配药呢,瞧见这满身是血的人抱着个哥儿进来,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随后,常英也跟了过来,对着已经愣住的郎中道:“庄叔,您快给他们瞧瞧。”
见来的是熟人,庄郎中便松了口气,赶紧招呼严鹤仪进来,让他把元溪放在了里面的榻上。
严鹤仪身上好几处伤口都在流血,庄郎中便想去拿伤药来,先给严鹤仪止血。
还没转过身去,便被严鹤仪拉住了袖子:“麻烦您先瞧瞧他。”
庄郎中也没再耽误功夫,赶紧过去摸了摸元溪的额头,翻了翻他的眼皮,又给他把了下脉。
“是迷香,还有些催情香。”
见严鹤仪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里面似乎马上就要渗出血来,又急忙宽慰道:“无事,别担心,过上几个时辰,药效便会自然消散。”
他又取出银针来,几针下去,元溪终于醒了,轻轻地对着严鹤仪叫了声「哥哥」。
见元溪醒来,严鹤仪急忙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探了探元溪的额头,一脸焦急地转过身来:“庄大夫,他还在发烧。”
庄郎中点了点头:“无妨,不是发烧,过几个时辰自然就好了。”
他拍了拍严鹤仪的肩膀:“行了,这下该让我给你处理伤口了吧?”
“你若不治好伤,又如何照顾你家夫郎?”
严鹤仪这才起了身,让庄郎中给他瞧伤势。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任由庄郎中摆弄着,身上的长衫都破了,有些被凝固的血粘在伤口上,撕扯之间,必然又要再疼上几回。
严鹤仪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却没有哼唧一声,只管扭着头,死死盯住旁边床榻上的元溪。
“还好,伤口都不深,血止住就好了。”
虽然严鹤仪一身是血,瞧着很是骇人,但许多都是皮外伤,还有些是从那些家仆身上沾染的,故而暂时没什么大碍。
伤口处理好之后,严鹤仪便又坐到了元溪床头。
常英过去摸了摸元溪的脑袋,轻声道:“小元溪,一会儿去我家住怎么样?”
元溪身上还是热得很,身子缩成一团,摇了摇头道:“我想回家。”
严鹤仪低下头去,在他耳边道:“你身上还热着呢。”
元溪把身子往严鹤仪这边靠了靠:“哥哥,现在回家吧,我害怕。”
“好。”严鹤仪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咱们回家。”
常英也没再坚持,叫过来等在门外的两个捕快,对他们道:“大周小周,麻烦护送他们回去。”
周鸿熹跟其他捕快押着贾员外去了府衙,专门留下大周小周两个小捕快照应他们。
严鹤仪背上元溪,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大周小周几次不忍心,说要帮着背,都被他拒绝了。
见着熟悉的平安村,熟悉的小桥,来到那个略显简陋却很干净的小院子,当最近又长大了些许从而更像个小黑团子的狗狗迎出来之时,两个人才真的安下心来。
严鹤仪把元溪放在床上,又平静地送大周小周出了门。
元溪把身上的被子掀开,坐起来整个人趴在严鹤仪身上,眉头紧皱:“哥哥,我好热。”
第58章 桃子
元溪脸上、胸口都是潮红一片, 那香的药效似乎已到了末尾,因而便释放出所有的本事,一股脑地发作起来。
严鹤仪打了盆井水, 用棉布给他擦脸,元溪还是热得难受, 手里紧紧攥着严鹤仪的长衫, 嘴巴开合着,不停地泻出些呻/吟来, 胸口的衣裳已经被他扯破了。
最后,他索性跑到院子里,把刚打出来的井水往身上淋。
严鹤仪赶紧抱住他:“会着凉的, 元溪。”
又被折磨了好大一会儿,药劲儿才过去,两个人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 严鹤仪感觉怀里的人猛得抽搐了一下,正急促地喘着粗气。
元溪已经好久都不发梦魇了, 严鹤仪甚至都快忘了他梦魇时的样子,现在又见他这样,伸手一摸,果然又是湿乎乎的一脸眼泪。
他连忙拍了拍元溪的背,嘴里低声哄着:“不怕, 元溪,不怕。”
元溪逐渐平静下来, 有些哽咽地道:“抱歉, 哥哥, 把你吵醒了。”
严鹤仪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继续安抚着怀里的人,柔声道:“不用道歉,元溪,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事,梦里都是假的,别怕,怎么出这么多汗,热不热?”
“不热,哥哥。”元溪抬头看了一眼严鹤仪,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我去倒点水。”
严鹤仪正想说自己去,元溪便已经起身下床了,他小心地端过一碗水来坐在床边,用勺子盛了伸过去:“哥哥,喝点水吧。”
“你是...给我倒的水?”
“对呀,哥哥的嘴唇都起皮了。”元溪依然举着勺子,“哥哥坐起来,我喂你喝。”
严鹤仪总觉得有些不适应,还是乖乖坐起来,让元溪喂了几勺水。
他把碗接过去,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好了,快过来睡吧。”
元溪又躺了回去,过一会儿翻个身,把脸朝向了床里面。
严鹤仪感觉到他的动作,轻轻从后面抱住他,却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在不停地抽动着,虽然似乎已在极力克制,严鹤仪却也猜到他这是在悄悄流眼泪。
——
因着背了元溪从镇上走回来的缘故,严鹤仪本来就有些红肿的脚踝已经彻底不能走动了,叫村里的大夫来瞧,说是骨头错了位,得静养上一段时日。
再加上满身大大小小的伤,严鹤仪现在的样子确实有些骇人。
元溪依着大夫的话,一日三次地给严鹤仪上药,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他也主动揽了过来,绝对不让严鹤仪伸一下手。
虽然已经立秋,秋老虎还是很凶,这几日甚至比之前更热了。
用罢晚饭,元溪扶着严鹤仪到院子里纳凉,天暗下来之后,起了风,虽小得连发丝都险些吹不动,但总归要比白日里凉快一点儿。
元溪手里拿着个芭蕉蒲扇,在严鹤仪身侧给他扇风,还连着往屋里跑了好几趟,端出茶水、果子来喂给他。
严鹤仪见元溪跑进跑出,小腿上还被蚊子咬出好几处红痕,心里酸溜溜的,对着屋里喊道:“元溪,别忙活了,陪我吹一会儿风吧。”
这几日,严鹤仪只有对元溪提点什么要求,比如「陪我坐一会儿」、「陪我一起睡」,或者「这个我吃不下了」之类的,才能让元溪短暂的歇一下或是吃点东西。
元溪似乎是变了一个人,现在的他忙里忙外一刻不停,若是被那些顽固诸如冯万龙家四叔之类的人瞧见,想必是会夸上一句「好夫郎」的吧。
严鹤仪把元溪揽在怀里,轻轻给他挠着小腿上蚊子咬的红痕,用带有一丝嗔怪的语气道:“不要再干活了,元溪,咱们一起懒着,好不好?”
元溪仰起下巴,指尖摩挲着严鹤仪脸颊上结的红痂,微微皱着眉:“哥哥,疼不疼?”
严鹤仪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小心翼翼地吻着每一个指节。
那只单薄的手上,不知被什么磨破了皮,被严鹤仪的唇碰到,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严鹤仪抬起眸子来看元溪,元溪浅浅地笑了一下,便乖乖凑过来,闭上眼睛等着严鹤仪吻他。
往日里两人亲吻时,元溪总是不老实,舌尖在严鹤仪口里横冲直撞,还总爱咬他的唇,或者是用四只小虎牙轻轻磨一磨他的舌。
这一回,倒全然是由严鹤仪主导,比如什么时候动舌尖,什么时候歪头,什么时候停下来歇一会儿,而元溪就像是个乖巧的娃娃,任由严鹤仪摆弄着。
因而,两人唇舌缠在一处,却如这夜来的风一样,淡淡的,细细尝一尝,还有一股清苦的药味。
厨房门口的小炉子发出「滋滋」的声音,应当是上面小药罐子里的药溢出来了,元溪急忙起身,过去掀了掀盖子。
几天时间,他已经能把药煎得很好了,只是偶尔会把握不好火候。
就像这一回,里面的药溢出来了一些,他抽掉几根柴,用一个大勺子搅了搅快煎好的药,低声自语道:“可惜了,洒了这么多。”
严鹤仪正要叫他,团子突然飞也似的冲出去了,围着来人使劲儿摇着尾巴,不用猜,必是周子渔来了。
除了元溪和严鹤仪之外,团子最喜欢的便是周子渔了,有时候那副上赶着黏糊过去的样子,甚至比对严鹤仪都亲。
听说严鹤仪受了伤,周子渔便每日都来,今日赵景也跟着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的桃。
一进院门,周子渔就瞧见了药罐子旁边蹲着扇火的元溪,笑着打趣道:“小祖宗这几日为何这么乖?严先生一受伤,你便贤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