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元溪手里的小扇子,又瞧见元溪脸上的一抹灰,抬手给他擦了擦:“都成小花猫了,快去洗洗。”
“给你带了桃子,刚摘下来的,可甜了,去吃吧,这里我照看着。”
元溪用井水洗了四只桃子,他想着切成块严鹤仪吃起来方便些,又不好意思只给他这样,便去厨房把四个人的都切好了。
这些都是村里桃林结的,个顶个的饱满,刚摘下来是脆的,若是再放上几日,等桃子软下来了,用手使劲儿揉揉,在上面开个小口直接嘬,便能喝到甜滋滋的汁水。
药煎好之后,元溪又赶紧盛过来给严鹤仪,还拿出上次做的杏子蜜饯,给他消嘴里的苦味。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更凉快了些,蚊子也多了起来,元溪手里拿着个大蒲扇,不停给严鹤仪赶着蚊子。
周子渔正靠着赵景发呆呢,突然,眼前出现了几个莹莹的光点,在院门口的花草丛里闪烁着。
“小景,那是不是萤火虫?元溪元溪,萤火虫!”
赵景抬眼一瞧:“还真是,想不想捉几只?”
周子渔点了点头,跑过来拉元溪的袖子:“走啊!”
“你们去吧。”元溪手里还在给严鹤仪赶着蚊子,找了个牵强的借口,“我有点儿累了。”
周子渔答了一声「好吧」,便拉着赵景去捉萤火虫了。
门口花木正茂盛着,墙边高的是芭蕉,矮的是海棠,似乎还有月季、牵牛花之类的,但大多数都是叫不出名字的小花。
哦,还有棵刚移植过来的凤仙花,是严鹤仪向小月的娘用一个白胖胖的大萝卜换的。
周子渔把两只手合在一起,笼成一个小口袋,静静等着萤火虫停在什么叶子或是花瓣上之后,便马上把手扣了过去。
萤火虫没捉着,却被花枝划到了小腿。
“小心些。”赵景蹲下来,把周子渔卷起来的裤腿放下来,“还好,没划破。”
“小景,你你你别动。”
一只萤火虫停在了赵景肩头,赵景躬着腰,一动也不敢动。
周子渔咬着嘴唇,手快速往赵景肩头一扣:“抓着了!”
院子里的元溪听了这话,也伸长脖子往这边瞧着。
周子渔小心翼翼地把手开了个缝,里面果然有个闪着微荧光的小东西。
他小跑着进来:“元溪,你瞧。”
周子渔缓缓挪开大拇指,元溪屏气凝神,探着头往里看进去。
“真的捉到了?”赵景在后面拍了拍周子渔的肩膀,周子渔一个激灵,手心里的萤火虫便飞走了。
“小景!”周子渔拧着眉尖,“你赔我!”
赵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好,赔你十只。”
“这还差不多。”周子渔又回过头来拉元溪的袖子,“好元溪,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元溪看了一眼严鹤仪,轻轻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严鹤仪知道,元溪是想在这里给自己赶蚊子,或是时不时喂上几口桃子,他抬手揉了揉元溪的脑袋,柔声道:“我不渴,也不饿,也没有蚊子咬我,元溪,去玩吧。”
“捉来我们放在屋里,晚上一起看,好不好?”
元溪早就想跟着去玩了,现下得了个还算合理的由头,这才答应下来。
他于玩乐这件事情上,简直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手虽纤长清瘦,却能扣得一点儿缝隙都不漏,萤火虫一捉一个准儿。
元溪跑进屋子里,拿出来两个小荷包,用来装萤火虫,中间路过严鹤仪,还翘着脚在他嘴角轻轻啄了啄。
严鹤仪看着蹦跳玩闹着的人儿,觉得这才是真的元溪。
身上出了一层汗,额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一靠近你,便觉得全身都有热气蒸腾出来。
他倒是宁愿要一个难搞的小魔王,也不想要这样透露着些许委屈的贤良温柔。
——
送走周子渔和赵景,元溪又专门烧了热水给严鹤仪擦身子,自己则在院子里用冷水粗粗地冲了一下,反正天还热着,缸里的水晒了一天,也不觉着冷。
等严鹤仪上了床,元溪便一脸神秘地打开那个小荷包,放出了好多闪烁着的光点。
他邀功似的对着严鹤仪道:“哥哥,今日都不用点蜡烛了。”
莹莹青光在屋里飞舞,对面人的面庞也在这些微光的映衬之下,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元溪褪下身上的衫子,躺在了严鹤仪旁边。
他的目光追着那些萤火虫,眸子里也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严鹤仪侧脸看着他,忍不住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这几日天热,两人夜里只盖一条单子,严鹤仪一手捏着元溪的下巴同他亲昵,一手把那可怜的单子拽起来,放在了床榻最里面。
有萤火虫在元溪的身上落脚,严鹤仪便跟着追过去,肩头、颈侧、胸口,一直到大腿。
两条腰带不知何时,都已被解开扔到了地上,床上人的喘息愈来愈粗长,带了些许急切的颤抖。
第59章 南瓜米粥
严鹤仪的手鬼使神差般地伸了下去, 元溪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贾员外。
当日,周鸿熹带人来得快, 贾员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只是蹲在地上痴痴地打量晕倒的元溪, 连他的手都没来得及碰一下。
可即便如此, 元溪事后听了严鹤仪的转述,知道那香里有催情的药, 还是后怕得很,兴许连日的梦魇里,便都是贾员外的身影。
他颤抖着抓住严鹤仪的手, 下意识说了句「不要」。
严鹤仪似乎又被刺了一下,然后胸口便拧着劲儿地疼,心道自己真是个混蛋。
“元溪,抱歉。”他万分懊悔地松开手, 缓缓拍着元溪的肩,“没事了没事了, 我哄着你睡觉好不好?继续讲葫芦娃娃的故事?”
“上回咱们讲到哪里了?葫芦娃娃去山洞见着了爷...元溪?”
下身的某处被轻轻握住,严鹤仪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做什么?不用了,元溪,乖, 不用了。”
也不知元溪为何如此固执,固执地觉着哥哥想要这样, 于是像个小野兽似的箍着严鹤仪, 手上细致地抚慰着他。
严鹤仪仿佛自己被人推上云端, 起伏翻飞之间, 突然有一种透骨的孤单,就像处于极乐之地,猛不丁往下一看,却看到了万丈的深渊。
他抛下那些纠缠着的顾忌,同样把手伸下去,试图把怀中人也拉到自己所在的云端。
窗户开了半扇,夜风能吹进来,屋里的萤火虫也能飞出去。
他们在床头床尾徘徊了许久,似乎终于才找到出口,顺着窗户飞出去,又藏到了院门口的花草里。
床榻上的人大汗淋漓,发丝缠绕在一起,在最后一只萤火虫找到出口之时,两个人紧紧抓着对方,一齐从云端掉落了下来。
屋里没点蜡烛,萤火虫都飞走了,只有清得像米粥似的月光照进来。
严鹤仪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难过,大概是乍然跌落,整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碎了,他把脸埋进元溪头发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元溪从没见过严鹤仪流眼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是紧紧搂着他。
等着严鹤仪发泄完,元溪捏了捏他哭肿的脸颊:“哥哥,是伤口疼了么?”
严鹤仪觉得元溪必是又在自责,急忙亲了亲他的额头:“没有,想起那日的事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我差点儿就失去你了,元溪。”
元溪鼻子也酸酸的,他坐起来披了件衫子,跨过严鹤仪下了床。
“做什么去?元溪,我不渴,元溪。”
元溪拿来一块浸了水的帕子,跪坐在床边,给严鹤仪清理着身上的残余。
“我自己来。”严鹤仪握住元溪的手,“快上来,我收拾就行了。”
元溪仰着头看他:“没事的,哥哥,你安心歇着。”
擦洗干净之后,元溪又拿过两人被弄脏的亵衣,放在木盆里出去了。
严鹤仪披了件长衫追出去,借着院子里的月光,看见元溪正坐在井边,一点一点搓洗着木盆里的亵衣。
“大半夜的洗什么?”严鹤仪抓住了元溪浸在水里的手,这水是才从井里打上来的,因而会格外冷一些,连带着元溪的手也冷冰冰的,“疯了?仔细受寒。”
元溪手上沾了皂角的泡沫,滑溜溜的,一下子就从严鹤仪手里逃了出来,继续搓洗着盆里的衣裳:“明日就不好洗了。”
“哥哥你瞧,我现在可会洗衣裳了。”
严鹤仪陪着他把亵衣晾上,这才抓着他那双被水泡得泛白的手,把人带回了屋。
——
本来,顾大妈听说严鹤仪受了伤,是打算一日三餐的带着他俩吃饭的。
奈何,这两个人面皮薄,都不好意思麻烦她,元溪还说什么「要学着干活了,学着照顾哥哥」,顾大妈这才作罢。
早饭,两人吃的是顾大妈给送来的素包子,到了中午,元溪专门跑到顾大妈家里,跟她学了道炒茄子。
经过这几日的练习,他做的菜已经没有那么具有杀伤力了。
午饭之后,严鹤仪把还要在院子里劈柴的元溪拎进屋,按着他睡了个午觉。
这个午觉睡得很长,严鹤仪睁眼时,元溪已经起来了。
院子厨房都没有元溪的影子,严鹤仪正要去顾大妈家找,就听见屋子后面有水声,他过去一瞧,见元溪正在浇菜园子呢。
严鹤仪站在了一棵大槐树后面,元溪没瞧见他。
旁边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元溪拿着个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水浇菜,他做起这些活来很生疏,却反而因此显得更加认真。
严鹤仪觉得认真做活的元溪很好看,日光稀疏爽朗,风一吹,他身上的树影就跟着晃来晃去。
天热,元溪没好好穿鞋,脚上趿拉着,一不小心踩到刚浇过水的泥地,便斜斜地摔了下去。
也不知为何,严鹤仪没有上前。
元溪撑着地站起来,继续用葫芦瓢舀了水浇菜,没浇几瓢,他就蹲下去,抱着膝盖哭了。
这几日以来,严鹤仪总有一个念头,也许是这一刻,这个念头彻底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他用力攥着拳头,怔怔地看着元溪蹲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直到他哭够了,拍拍身上的泥站起来,严鹤仪才走了过去。
“衣服怎么湿了?”
元溪下意识将脸转向别处:“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没事儿,一会儿就干了。”
“什么时候醒的,累不累?”
“醒了很大一会儿了,不累。”元溪指着地上的一个大南瓜:“哥哥,刚想去问你,这个能吃了么?”
这根藤上只结了一个南瓜,大小跟元溪的脑袋差不多,外皮已经金黄了,严鹤仪点了点头:“能吃了,元溪。”
他过去拽断南瓜藤,拍拍南瓜上面粘的泥:“想怎么吃?煮粥?还是蒸一蒸?我给你做。”
元溪从他怀里把南瓜抱走:“我来做,这几日厨房都是我的地盘,哥哥别想进。”
见他抱着硕大一个南瓜,严鹤仪突然想起来年画上抱金鱼的娃娃,忍不住在他脑袋上亲了一口。
元溪把南瓜放在井边,先盛了一瓢水,冲了冲脚上、手上沾的泥,不知怎得就「蹬蹬蹬」跑进屋了。
严鹤仪悄悄跟过去,见元溪打开药箱,拿出治伤的药粉往小臂上倒。
许是药粉蜇得伤口疼,元溪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努着嘴吹气,严鹤仪还听他小声自语道:“不疼哦,不疼哦,一点儿都不疼哦。”
严鹤仪倚着门框,看着元溪把药箱收好,又看着他翻出一件长袖的衫子来穿上,把伤口遮住了,却始终迈不动步子走进去。
直到元溪回头了,严鹤仪才急忙装作刚进来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过去:“元溪,做什么呢?”
“衣裳湿了,我换一件。”元溪悄悄扯了扯袖子,眉眼弯弯地道:“哥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要去做饭了。”
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严鹤仪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当初,在元溪爹娘的牌位面前,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让元溪受累,要用尽全力护着他。
可现实就是,他想吃的东西自己买不起,想过的日子自己给不了,还得学着干活,床上床下地照顾自己。
脚踝还肿着,走不了两步路便疼得额头直渗冷汗,这么几天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万一,好不了呢?
都秋天了,这个春日里从天而降的小哥儿,个子长了几寸,身上也圆润了些,但总体看起来还是清瘦的。
也许,自己要食言了。
——
日头摇摇欲坠,元溪端来了一碗金黄的南瓜粥。
“哥哥,香不香?”元溪把粥在严鹤仪眼前晃了晃,“快去净手,饭做好了。”
严鹤仪这一碗里,南瓜被细细的碾碎,与粥米拌在一处,整碗都是金黄的。
这颗南瓜又甜又糯,不用放糖便已经很好吃了。
元溪坐在严鹤仪旁边,右手一直垂着,严鹤仪担心他没处理好小臂上的伤口,便起身捉住了他的手。
“手怎么了?”
严鹤仪还没来得及撸他的袖子,便瞧见元溪虎口处红了一片。
元溪急忙往回缩手:“没事儿的,哥哥。”
“烫着了?让我瞧瞧。”
严鹤仪仔细检查着,还好只是红了,没有起泡:“冲冷水了没有?”
也不管元溪说什么了,严鹤仪抓着他的腕子把人薅到院子,浸在了井水里:“烫着了要马上冲冷水,或者在冷水里浸着,至少要浸够一刻,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