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说,就是拼着这门亲事说不成,也不能昧着良心两头骗,结果平白耽误了人家的终身大事。
因着这个缘故,沈媒婆保媒的名声很响,除了平安村的人,十里八乡都来找她,甚至兰溪镇上好些员外掌柜也托她给说亲。
严鹤仪跟元溪这两个人倒是省了不少事,只需要带着去见见长辈,再挑个好日子就成了。
元溪因着周子渔定亲的阴影,索性缠着严鹤仪,免了在村里大摆定亲宴的麻烦,只要定下日子之后,叫上周子渔这些相熟的好朋友,大家一起吃顿饭乐一乐,也就算是定亲了。
严鹤仪的爹是平安村本地人,也是家里的独苗,只有个表亲需要走动,算是严鹤仪的大伯,后来大伯也走了,严鹤仪在村里就没有什么特别近的亲戚了。
他娘亲家里离得远,小时候常跟着回去,得坐船才行,现在几个舅舅都陆续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十几年也没见过一面,渐渐也就断了联系。
故而严鹤仪成亲,只需要去爹娘墓前禀报一声就行,过几日等他能走远路了,再去镇上的道观里,给元溪的爹娘上柱香。
到了后山,严鹤仪带着元溪给爹娘磕头,把成亲的事同他们说了,元溪紧张得手心儿都出了汗,跪得直直的,捏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着严鹤仪跟他爹娘絮叨,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一会儿若是开口,是不是该直接叫爹娘?
到后来,「爹娘」这两个字还是没好意思叫出口,乖乖地叫了「伯父伯母」。
拜完爹娘,沈媒婆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拿出个小册子,铺开给严鹤仪和元溪看。
她指了指用朱笔圈出来的几个日子:“这些都是宜嫁宜娶的好日子,你们瞧瞧,定在哪一日?”
依着回首山这一带的传统,农历七月份有个中元鬼节,是不太适宜成亲的,因此,几个成亲的日子都是在八月,白露之后的八月初三,秋分之后的八月初八以及八月初十。
其实依着元溪的意思,自然是愈快愈好,但又瞧了一眼严鹤仪还肿着的脚踝,便没有吱声。
严鹤仪也犹豫着,他摸摸脸上还没掉干净的红痂,指着册子上的一个日子问道:“这个行么?我想等身上伤好全了,完完整整地同你成亲。”
元溪知道严鹤仪想的多,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点了点头:“听哥哥的,就定在这一日吧。”
沈媒婆在那个日子上做了个记号,笑眯眯地合上册子:“成,那咱们就定下来了,正好赶在中秋之前。”
“严先生,小元溪,你们俩得准备起来了。”沈媒婆把小册子装进布袋子里,又抬手整理着头上的发巾,“成亲用的东西可多着呢,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或者干脆让我带你们去镇上置办也成。”
她对着严鹤仪和元溪点了点头:“行,不打扰你们小两口甜蜜了,我便先回去了。”
两人谢过沈媒婆,目送着她离开,这才手挽着手并排慢慢往回走。
严鹤仪心里高兴,脚踝也不觉得疼了,他瞧着元溪脸上还没退下去的红晕,忍不住靠上去亲了一下:“元溪,我好高兴。”
元溪停下脚步,攀住严鹤仪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还了好几个:“我也是,哥哥。”
严鹤仪想逗逗他:“是不是该改口,叫我相公了?”
元溪把脸埋进严鹤仪胸口:“还有好几日才成亲呢,哥哥。”
又走了一会儿,严鹤仪突然松开元溪,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他躬身拱手:“吾严鹤仪,以身相托,性命相付,终我一生,定不负君,星辰日月,山川湖水,皆可证之。”
元溪被他的突然正经逗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行了一礼:“愿从此以后,四时相守,朝朝暮暮。”
严鹤仪同姜元溪成亲的日子,定在了秋分之后的八月初十。
第63章 江米条和巧果子
“相公!”
“相公?”
“相公——”
严鹤仪正拿着本书在院子里读呢,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相公」,赶紧回过头去,见元溪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 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对自己勾着手指。
似乎是一瞬间, 严鹤仪感觉自己从里到外燃起了一阵火, 眼睛都看直了,正要起身走过去,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不断地重复着:“专心读书,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假象?”严鹤仪停住了脚步。
“没错, 假象。”那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他,“你瞧,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一道刺目的光闪过,倚在门框上的元溪突然变了模样, 上身如旧,下身却变成了缠绕着的蛇尾, 原来穿在身上的亵裤也被撑成碎片,散落在了地上。
严鹤仪手里的书册落了地,失声叫道:“元溪?”
对面那人身蛇尾的「元溪」又冲他招了招手,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深情,轻声唤着自己「相公」。
严鹤仪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住了, 脚下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弱, 最后便消失无踪了。
“元溪,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严鹤仪伸出手去, 难以置信地抚摸着元溪的脸颊。
“哥哥, 你是说这个么?”“元溪”指了指自己的尾巴,“哥哥不喜欢么?那我变回来吧。”
“元溪”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下身的尾巴便消失了,变回了原来白净笔直的一双长腿。
光溜溜地,站在满地亵裤碎片上面。
严鹤仪的喘息逐渐急促起来,他忍不住把眼前的「元溪」圈在怀里,忘情地同他亲昵起来,嘴里还低声说着:“元溪,再叫一声相公来听。”
元溪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脸颊上一阵温热,两腿之间还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摸索着,喉咙里哼唧一声,醒了。
醒来之后,便听见严鹤仪让自己叫「相公」的要求,不知所措地往后缩,却被揽住腰拽了回去。
在梦里,严鹤仪的动作没有轻重,元溪有些吃疼,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把严鹤仪从梦里叫了出来。
缓了好半天,严鹤仪才反应过来方才只是一场梦,他粗粗地喘息着,脑子里全是梦里的画面,清晰无比,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元溪微微皱着眉尖:“哥哥,你怎么了?”
“梦见你了,元溪。”严鹤仪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
元溪把手伸下去,检查着严鹤仪身上的异样,然后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叫我相公,还......”严鹤仪又回忆起方才的梦,只敢在心里美,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元溪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严鹤仪想了想,捡个不重要的说,“还有,你是蛇精变的,倚在门框那里勾引我,口口声声唤我相公。”
“那...哥哥可上当了?”
严鹤仪捏了捏他的下巴:“这么好看的小妖精,我自然是抵挡不住。”
元溪撇了撇嘴:“所以,你就扑上去...那什么我了?”
严鹤仪颇有些难为情,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咬着元溪的耳朵问道:“方才似乎是听见你喊,可是弄疼你了?”
“嗯......”元溪翻了个身,背对着严鹤仪,“哥哥手上有茧子,还有红痂,磨得很。”
“生气了?”严鹤仪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他往元溪身上贴了贴,把胳膊从他的腰下面穿过,把人箍在怀里,“要不要让我瞧一瞧,看有没有磨红?”
元溪赶紧抓住严鹤仪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把晕红的脸埋在了头发里:“哥哥好不正经,还是瞧瞧自己的吧。”
“那...再叫一声相公来听听?”
严鹤仪现下清醒过来,暗自烦恼方才竟只是一场梦。
元溪闭上了眼睛,不理他的话。
“元溪?元溪元溪元溪?”
元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似乎是才闭了一会儿眼睛,便又要睡着了,懒洋洋地道:“我是小妖精,哥哥莫要被迷惑了心智。”
严鹤仪又凑过去,在元溪肩上、脖颈上亲昵了一番,见这小妖精果真睡着了,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微亮发青的天,把下巴抵在元溪肩头,与他一同又睡了个回笼觉。
大概巳正时分,两人才睁了眼睛。
倒也不是睡足了自然醒来的,而是团子一大早便满村子的疯跑了一圈儿,现下饿得遭不住了,连连用爪子挠着屋门,把屋里床榻上的两人吵醒了。
这几日,两人都是一同起床,然后一同去厨房做早饭的。
严鹤仪先穿好衣裳,又抓住还迷糊着的元溪,给他穿好了短衫,然后连着褥子一起,把床榻上的东西都卷了起来,拿到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晒。
元溪揉着眼睛,帮严鹤仪把床上的单子晒好,抬头瞧了一眼日头,拧着眉尖打了个喷嚏:“哥哥,今日真是个大晴天,才这么早便很晒了。”
“是啊。”严鹤仪又在院子里撑了根竹竿,把褥子也铺平整了,“元溪,再帮我把屋里的书都搬出来晒晒吧。”
元溪点了点头:“好。”
严鹤仪的书足足有三大箱子,书案上还堆了两摞常看的,两个人搬得满头大汗,又一同把那些书都拿出来,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展开。
“哥哥,我记得前阵子不是刚晒过么?怎么又有点儿味道了?”
“屋子角落里潮气重。”严鹤仪拉过一个竹席子,放在院子里垫着,不然石桌石凳远远不够用,“今日七夕,正好有晒书的习惯,这才想起把它们拿出来。”
他举起一本书,对着元溪挥了挥:“你瞧这一本,放在最下面的,竟然都湿了。”
元溪不理会他这句话,自行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哥哥,你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七夕啊。”严鹤仪微微蹙着眉,很是心疼他的宝贝书。
“七夕...你就领着我晒书?”
严鹤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找补道:“七夕本就有晒书的习惯,三伏天里又热又潮,晒一晒不长虫子,你瞧瞧这一沓是什么?”
他把一沓平整的纸拿过去给元溪,展开一看,上面全是两人之前共同作的字画,其中便有那幅《小祖宗逗鸡图》。
元溪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哥哥,你竟然都留着呢。”
“是啊,这一张是我画的团子,你后来悄悄把我写的「团子」二字涂掉,改成了「小黑」,可还记得?”
团子的耳力极好,对自己的名字也很敏锐,听见严鹤仪说什么「团子」、「小黑」之类的,赶紧踩着满地的书册跑了过来。
元溪拎着它的后脖颈,把它揽进了怀里,盘腿坐在竹席上,自顾自同它说起了话。
严鹤仪瞧准机会,赶紧溜进了厨房。
他也是晨起后,才突然意识到今日便是七夕的。
好几日之前,严鹤仪便磨好了豆儿粉,准备这一日给元溪做江米条吃,后来又忙活找媒婆定亲事,便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幸好,总算是没把这个好日子给跳过去。
吃江米条是回首山这一带七夕的风俗,把糯米粉和豆儿粉拌在一起,加入少许清酒,和成面团之后放在锅里蒸熟。
蒸熟的面团扔进石舂里,然后便如做糍粑时一般,用石头锤子敲打,直到面团微微变干,再用刀切成小条,放进油锅里炸。
炸好的江米条会嘭起来,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却是软软糯糯的,在外面裹上蜂蜜或是果酱,江米条便做成了,入口甜滋滋,正合元溪的口味。
七夕佳节,镇上特别热闹,街上都是卖果子的,卖花的,还有卖彩线的。
到了晚上,那座最大的石桥上还会挂彩灯,男男女女的从桥上过去,看着河里映着的波光,情愫自然便生出来了。
两人本该也去镇上玩一趟的,奈何严鹤仪脚踝还没好全,元溪执意不让他多走路,除非让自己背着他去,否则便老老实实在平安村里呆着。
严鹤仪瞧了瞧元溪清瘦的小身板,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平安村里也够热闹的,尤其是兰溪水边,三两步便有几个小姑娘或是少年散着头发,在水边梳理或是清洗。
七夕跟牛郎织女的传说有关,里边儿有条银河,便自然少不了关于水的风俗。
这一日,在河边或是泉水边洗头发,便像是沾了银河水一般,可以洗净身上的污秽,使人一身清明。
正好,秋老虎还没走,天也热得很,在水边洗个头发,顺便玩玩水,能清爽不少。
严鹤仪仍是带着元溪去了上巳节那一日的山坡,同他在无人处一起洗了头发和上身,最后又不可避免地全身都湿了。
还好日头辣,在下面站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便全干了。
正要去看荷花呢,迎头便碰见了周子渔,旁边还有个小山似的少年,不是赵景又是谁。
在这一日黏在一起,严鹤仪跟元溪交换了个眼神,似乎在说:“他们这是成了?”
“元溪,严先生。”周子渔朝他们招着手,“正要去找你们呢。”
赵景把手里的纸袋子打开,送到了元溪面前:“镇上小茶馆新做的巧果子,快尝尝。”
元溪一见有吃的,也顾不上问其他的了,只见纸袋子里整整齐齐躺着六只巧果,每只都是不一样的模子。
“这个是桃花果子,这个是杏子果脯的,这个圆圆的是杏仁儿果子。”周子渔挨个儿给元溪说着,“都是甜的,知道你爱吃,连晚上的灯都不看了,赶紧给你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