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熹的宅子就挨着水,虽然不是很大,但布局很好,二进的院子里摆了几个大缸,里面养着荷花,两边都空了出来,说是平日里要练武用。
这是攒了好久银子才买下的宅子,等与常英成亲之后,便一同住在这里,不跟着家里掺和。
那坛子桂花酿装满了好几个细腰长嘴的酒壶,周鸿熹把客人安置好,脱下官服便进了后厨,严鹤仪跟赵景也过去帮忙,三个人噼里啪啦地忙活起来。
其余三人也没闲着,一同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鱼,然后并排坐在一起,指点着这院子的布局。
常英说等成亲之后,要把那些水缸挪到墙根儿地下,两个人练武,地儿小了施展不开,元溪又说这荷花多好看,放在墙边儿多可惜,周子渔只顾着看鱼,不跟他俩争这个。
几个人嫌屋里头拘谨,干脆把桌凳摆在了院子里,两个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是各种瞧着就馋人的菜。
斯斯文文地喝过几盅之后,严鹤仪便先醉了,周鸿熹酒量应该是不错,奈何酒令输了一筹,也跟着醉了。
至于赵景,本来是给了他梅子汤的,可是一个不注意,被他悄悄倒了杯桂花酿,一口下去,整个人便红了,万幸没怎么起疹子,却比另外两人醉得更彻底。
元溪同常英是几个人里面酒量最好,且又最会玩各种酒令游戏的,几杯下去一点事儿也没有。
三个人醉酒之后,话便多了起来,扯着袖子要拜兄弟,常英嫌他们吵,便把桌子拉开,跟元溪和周子渔单独在一起吃。
周子渔也挺兴奋的,小心地尝了几口桂花酿,端着酒杯讲起了严鹤仪小时候的事儿。
“严先生小时候是个小古板,天天跟在娘亲后面去私塾。”周子渔啜了口酒,悄悄瞥了一眼旁边桌上手挽手的三个大个子,飞着眉毛讲述着,“在私塾里,严先生就坐在第一排,还帮着原先的严先生,也就是他娘亲,还有他爹爹周先生,来管我们的纪律。”
元溪眼珠一转,脑子里出现了小严鹤仪盘腿端坐在书案前,一本正经晃着脑袋读书的样子。
自己则坐在他后面的位置上,上课的时候就在后面用笔尾戳他的肩膀,或者把在纸上画的王八图,团成纸团扔给他。
这个小古板一定会生气,又因上着课不敢发作,也不知他下课会不会找自己算账,把自己堵在小巷子里,抓住腕子按在墙上,逼自己诵读诗文?
自己就踮起脚尖来,在他额头上亲一下,他脸上的红必然会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唉,可惜啊,自己与严先生相见太晚,小时候在家塾里,一直对着叶老先生那张皱皱巴巴的脸......
元溪神思飘忽,托着下巴笑出声来,没听清周子渔后面的几句话。
周子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元溪,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元溪回过神来,给周子渔斟满酒,当是赔罪,“接着讲接着讲。”
周子渔继续道:“那时候我老是逃课,我娘都不管我,严先生就管。”
“每日早晨,他都去我家门口等着,元溪,你知道么?他还掀过我被窝呢!”
元溪的眼睛微微睁大:“哥哥一向守礼法,竟还会这样?”
常英被勾起来好奇心,身子往前倾了倾:“说重点,咱们的小子渔...有没有穿衣裳?”
周子渔没想到被常英说中,把脸埋进袖子里,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红着脸继续道:“那...是冬天,我盖了厚厚的被子,他也没想到我里面没穿衣裳,就就就连亵衣亵裤也没穿。”
元溪和常英瞬间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喊道:“亵裤也没穿?”
旁边的三人听见他们喊叫,齐齐回过头来。
严鹤仪虽然很醉了,仪态却还算端方,见元溪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关切地道:“怎么了?”
元溪跟常英连连摆手:“没...没什么。”
赵景也问道:“子渔?”
周子渔怪难为情的,“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干脆对着三个醉鬼命令道:“你你你们,转过去。”
赵景:“哦,好。”
乖乖转过身去。
严鹤仪又瞧了一眼元溪,见元溪还在对自己摆手,便也转了过去。 周鸿熹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对着常英”嘿嘿嘿“笑了几声,才继续去跟他们喝酒。 常英一言难尽地扶额:“别管他们,子渔,继续。”
周子渔贼兮兮地瞥了一眼严鹤仪,接着道:“我整个人赤条条在被子里,他当时都惊呆了,从来没见过严先生那么失态的样子,大跳着转过身去,抱着头尖叫,叫声把邻居家的狗都惊动了。”
元溪:“噗——”
常英:“哈哈哈。”
旁边桌子上又投过来三束目光,其中有一束格外热切。
赵景直愣愣地盯着周子渔,半晌又恢复了原来的醉态,招呼着严鹤仪和周鸿熹喝酒,却始终留了一丝余光给这边。
周子渔急忙解释道:“哦哦哦,当然了,他也没看着什么,因为我当时是趴着睡的,顶多就看见...看见那啥而已。”
元溪一时没反应过来:“哪啥?”
常英笑得前仰后合,照着他的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你说哪啥。”
元溪急忙坐直了上身:“原来是...那啥!”
周子渔无奈地笑了笑:“什么这啥那啥的,这都哪跟哪啊?”
元溪:“没啥,继续。”
常英:“继续,没啥。”
周子渔见这两人反应这么奇怪,觉着很有必要再多解释上几句,还自己和严鹤仪的清白:“而而而且,严先生事后已经同我说过好多回了,说是当时一瞧见我的后背,便立马转过身去了,因此,真的没看见什么......”
常英显然是没信,使劲儿咬着嘴唇忍笑。
元溪倒是突然正经起来,毕竟事关最好朋友与未来相公,他还是很有必要弄清楚的。
周子渔摇了摇元溪的袖子,显然对自己的话也没什么底气,声音低得跟蚊蝇似的:“严先生说话,我...还是信的。”
他生怕元溪介意,挪着凳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元溪,那个...我那时候才九岁,严先生也才十岁,身...身上都还没...没怎么长呢......”
“我们这些孩子,那时候经常一起去河边洗澡的,好多互相都瞧见过,你别生气,元溪。”
元溪抬手朝着他的额侧轻拍了一下:“我元老大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况且你们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就算是瞧见又能怎么着?”
周子渔往他嘴里塞了块炒核桃仁儿,抿着唇看他嚼碎咽了,才试探着道:“真不生气?”
“不生气。”元溪又张了张嘴,周子渔赶紧又往那无底洞一般的小窟窿里塞了一大块炒核桃仁儿。
“不过......”元溪趁周子渔不注意,箍住他的腰,在他后面摸了一下,“我还没瞧见过呢,你让我瞧瞧。”
周子渔连连往旁边扭着腰,又伸手去制元溪的腕子,他没元溪个子高,力气也没他大,眼看着落了下风,手拐了个弯,往元溪腰眼上戳了一下。
元溪被他戳得「咯咯咯」直笑,反手把周子渔抱在怀里,两个人缠绕在了一处。
常英把酒壶抬得高高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站起来转了个圈儿,躲开笑闹着的两个人,斜倚在桌沿上,气定神闲的品着酒。
她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桌子上同样谈笑着的三个醉鬼,无声地笑了笑,叹道:“唉,只余我一个正常人了,可惜我这收了好几年的桂花酿了,还巴巴地在树底下挖出来。”
“下回啊,干脆给他们带厨房里的黄酒来喝,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自斟自酌了几杯,常英索性举起那个长嘴酒壶,仰起头来往嘴里灌,脸上飞起了红晕,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独自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元溪跟周子渔暂时休战,胳膊依然缠在一起,谁也不肯先放开,一同向常英这边看了过来。
周子渔:“英姐姐喝醉了?”
元溪:“英姐姐也会醉?”
周子渔:“废话,两大壶桂花酿都被她喝光。”
元溪:“英姐姐醉了也像鸿熹哥那样,莫名其妙地傻笑么?”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怪不得是一对儿,真般配。”
元溪的手飞速往下,在周子渔身上捏了一下:“你同小景也很般配。”
说完,他便挣脱开周子渔跑开了,周子渔赶紧追上去,两个人绕着桌子跑了几圈儿,又如力气用尽似的,紧挨着坐在了凳子上。
元溪拿起面前的酒壶晃了晃,给自己喝周子渔斟上,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对饮起来,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旁边桌子上,赵景突然站起身来,手里抓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来到严鹤仪这里,仰起头来,又张着嘴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随手抹了下嘴角,凑到了严鹤仪面前。
赵景与严鹤仪四目相对,两双醉眼一同眨了几下。
随后,他一脸幽怨地问道:“严先生,你到底瞧没瞧见子渔的屁股?”
第66章 糖葫芦
听了这话, 元溪同周子渔把刚饮到喉咙口的酒全都喷了出来,常英也停止了傻笑,瞪圆眼睛往这边看过来。
严鹤仪缓缓歪了歪头, 一脸迷茫地盯了赵景一会儿。
他已经很醉了,说话做事都是慢吞吞的, “唔, 自然是没有,只...只瞧见了肩膀。”
赵景依然居高临下地捏着酒壶,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严鹤仪见他不信,举起一只手来:“唔,我发誓, 发誓啊。”
赵景又点了点头,便丢下严鹤仪,晃悠到了周子渔面前。
他眯了眯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周子渔, 笑得见牙不见眼,常英同周鸿熹那种程度的傻笑, 在他这里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周子渔无奈地伸出手来,给他抹了抹嘴角滴的酒,轻声唤他:“小景,别乱走了,坐下吧。”
赵景听了他的话, 乖乖坐在了周子渔对面。
“酒壶给我,小景。”周子渔一伸手, 赵景便把酒壶递了过来。
周子渔打开上面的盖子, 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 微微蹙起了眉尖:“你往里头掺酒了?”
赵景像是小把戏被拆穿似的, 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就...掺了一点点,我趁他们俩不注意,悄悄放进去的。”
周子渔有些担心了,他拉过赵景的胳膊,把袖子撸了半截儿上去,见没有起疹子,又探着身子扯了扯他的衣领,却是红了一片。
赵景似乎有些抗拒周子渔的触碰,连连往旁边躲着。
“痒不痒?头晕不晕?”周子渔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不痒,就是...头有点儿晕。”
元溪一直没顾上赵景,现在瞧见他颈侧的红,又想起来上回的定亲宴,万分后怕地道:“还好没怎么起疹子,我们去郎中那里瞧瞧吧。”
周子渔和常英也来拉赵景,赵景却不让人碰他,谁来便打人家的手,然后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想着他身上的红不算严重,三个人便没再扰他,而是准备结伴出府,到郎中那里给他开些药膏之类的。
还没走出几步,常英回头瞧了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赵景,以及旁边桌子上喝大了,已经开始划拳对诗、文武结合的严鹤仪和周鸿熹,颇有些不放心:“他们不会叫人拐走吧?”
元溪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一个睡得像小猪,一个慢吞吞,一个傻呵呵,确实挺让人担心,“英姐姐,你留下来吧,我同子渔去就成。”
常英想起来贾员外的事,赶紧摇了摇头:“没事儿,咱们把门从外头锁上就行了。”
天已经暗下来了,街边还没打烊的铺子都掌了灯,掌柜伙计们有些在清点一天的生意,有些则斜斜地靠坐在门口发呆。
去过医馆之后,三个人并排往回走,在石桥边遇到了个卖糖葫芦的老伯。
这几日天不热,今日还有风,衫子都得穿两层,但其实还未到吃糖葫芦的季节,在外头晒上一天,糖葫芦裹着的糖衣难免会融化一些。
不过,他们这三个人瞧见了,却还是凑了过去问价格。
老伯说是自家娘子喜欢吃,因此便索性多做一些卖,是日头西斜之后才出来的,卖给那些刚散学的孩子们吃,因而糖葫芦外头的糖衣还是□□的。
常英觉得这么晚了,也不会再有孩子来买,便拿出一串铜板,把老伯的糖葫芦连同插糖葫芦的稻草架子都买了下来。
元溪跟周子渔像个马屁精似的,每人捏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围着常英「英姐姐长」、「英姐姐短」地叫着。
常英扛着还插了好几根糖葫芦的稻草架子,迈着大步走在他俩中间,开始操心起俩人的亲事来。
“小元溪便不必说了,总算是同他的严先生修成正果。”常英敲了一下周子渔的脑袋,“那你呢,小子渔?”
周子渔装傻:“什么?我...在家呆着挺好的。”
常英跟元溪一同快走了几步,挡在周子渔面前:“小景呢?”
周子渔咬着糖葫芦的竹签子,从两人中间钻了过去:“什么小景?我们...没关系。”
元溪用胳膊肘儿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关系,还成天在人家的木匠铺子里泡着,连七夕节都不分开。”
常英又从另一边儿敲了敲周子渔的肩膀:“是啊,没关系人家能待你这么好?每回去元溪家里,都能见着你俩在院子里说悄悄话,小景对你的那份好啊,连我都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