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自己忍着,也不叫我一声?”
元溪抿着嘴笑了笑:“不疼的,哥哥。”
按着元溪浸完冷水,严鹤仪又拉着他进屋上药。
过门槛时,严鹤仪脚上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元溪赶紧把人扶到凳子上:“哥哥,我去拿吧。”
他翻了翻药箱:“哪一个是,哥哥?”
严鹤仪这才想起来,治烫伤的药膏味道大,单独放在一处了:“在柜子最上层,那个小木盒子里。”
元溪踮着脚取下药膏,他左手不灵活,没办法自己涂,这才把药膏递给了严鹤仪。
严鹤仪托着元溪的腕子给他上药,手微微有些抖。
涂好之后,他又掀开元溪的袖子,瞧见小臂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上面粗粗地撒了药粉,看着应该只是稍微用水冲了一下,还有些泥痕没洗掉。
他重新给元溪处理了小臂上的伤口,突然就崩不住了。
元溪顿时慌了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你怎么又哭了?”
“伤口疼么?是不是扯到了?让我瞧瞧。”
“哥哥?”
第60章 花生酥糖
严鹤仪抱着元溪哭了很久, 才哽咽着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元溪,让你受苦了。”
元溪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严鹤仪的肩,只道他是受了伤情绪不好。
直到严鹤仪不再出声, 只是把头耷在他肩上出神的时候,元溪才说出早已想好的哄他的话:“哥哥, 方才我在菜园子里, 见着了一只会变成球的小虫子,我带你去看啊。”
严鹤仪不答。
“秋千架子上的葫芦都结出来了, 咱们去瞧瞧?看是不是如哥哥说的那般,正好有七只?”
严鹤仪仍是不答。
元溪便也不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良久之后, 严鹤仪才抬起头来,眼圈儿红红的,睫毛也被泪水浸湿,变成一簇一簇的了。
“我...能给你的不多。”他才只说了一个字, 便又哽咽起来,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 继续道,“也没什么钱,说是你想吃什么,便给你买什么,可却是连买一整包松子糖都做不到。”
元溪应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伸手给严鹤仪抹了抹眼泪:“哥哥给我买了呀,每回去镇上都买的, 你忘了?”
说完, 他把手往严鹤仪长衫里面的暗荷包里一伸, 竟然摸出一颗包着赤色糖纸的花生酥糖来。
这是镇上那家糖果铺子里新制的, 用糖浆裹上花生碎,满口香甜,比松子糖还好吃,是元溪最近新的心头好。
“哥哥,不知道了吧,我昨日给你塞的,谁知你竟一直都没发现。”元溪打开糖纸,把那颗花生酥糖捏出来,送到了严鹤仪嘴边,“吃一颗糖,哥哥便会开心了。”
严鹤仪接过那颗糖,把它攥在手心里握了握,复又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是想吃的,但又不忍心同我说,每回,每回都只舍得买两颗,你还想法设法地喂到我嘴里一颗。”
“元溪,你愈是这样,我心里便愈难受。”
元溪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给他糖吃,却让他心里「愈难受」了?
他歪了歪头:“哥哥,你在...说什么?”
严鹤仪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要把那颗可怜的花生酥糖捏碎。
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牵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握住元溪的肩膀,柔声道:“要不,我送你回家乡吧。”
元溪听着这话,手里不自觉地攥了攥衣角,故作镇定地道:“回...家乡?太...太远了,我不记得路,而且,我家里也没人了。”
严鹤仪显然是想了许久,他没理会元溪的借口,继续道:“在那里总有相识的人,托人给你找一户门当户对的。”
元溪愕然:“什么...门当户对的?哥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终于把这个折磨自己好几日的念头说出口了,严鹤仪似乎平静了下来,心绪也安宁了。
他感觉现在自己整个人都是苦的,喝了这么久的药,早就被那味道浸透了。
严鹤仪不想让元溪也沾上这样的苦味,小祖宗还是得泡在糖罐子里,每日都过得甜甜的才好。
“你放心,我肯定打探好那人的品行。”严鹤仪给元溪拢了拢垂在胸前的头发,嘴角依然恰到好处地扬着,“等你成亲了,我再回来,若是以后......”
许多话还未出口,严鹤仪的唇便被吻住了。
元溪使劲儿箍着严鹤仪的脑袋,指尖插进了他的发间。
其实这算不上吻,若事真要找个说法,应当说是啃咬,元溪上下四颗尖尖的小虎牙都像发了狠似的,一下下咬着严鹤仪的嘴唇。
直到两个人嘴里的血腥气都无法忽略之后,元溪才松开了手。
他眼圈儿红红的,却罕见地忍住了眼泪:“严先生,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是把自己读傻了么?”
“我同你在一起,并没有受苦啊。”
眼泪终于还是决了堤,元溪蹙着眉尖,细数着与严鹤仪过的这些日子:“每日,咱们都能吃上新鲜的时令菜。”
“每个节日,甚至每个节气,你都很重视,还给我吃了那么多好寓意的蛋。”
“咱们还有七个小鸡仔,还有小黑。”元溪往院子里指了指,“还有,外面的秋千架子上,天冷垫棉花,天热垫藤席,旁边,还给我种了那么多葫芦娃娃。”
“可是我说过的那些,还是没有做到,元溪。”严鹤仪的心绪又起伏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控住不住地高,“我说不让你干活,不让你受累,可还是让你做饭了,还把手也烫红了,还要你在院子里洗衣裳,现在多热啊!”
他抓住元溪的两只手,捧在心口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你刚来的时候,两只手那么嫩,可现在呢,你瞧,全是小伤口,仔细摸一摸,手心儿里已经起来一层薄薄的茧子了。”
严鹤仪有一肚子的话,现在干脆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以前,你若是饿了,困了,便会缠着我给你做饭,讲故事哄你睡觉。”
“现在,你饿着肚子还得去厨房做两个人的饭,晚上发梦魇了,醒来还得给我道歉,拍着我哄着我。”
“我凭什么让你给我道歉啊,元溪。”
“郎中说了,你之前受了惊吓,落下这个梦魇的毛病,这才刚好一些。”
元溪刚来时,夜里连连发梦魇,把自己折磨得眼圈儿乌青一片,还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当时难受,白日里便全都忘了。
还是严鹤仪觉得不妥,连诓带骗地拽着他去了医馆,郎中也没给开药,说是伤心惊惧引起的心病,需得细心护着,让他每日过得开心些,等到把那吓着他的往事忘了,也就慢慢好了。
严鹤仪确实也是万般仔细地护着的,尽量不提他以前的日子,也不提他爹娘。
直到两个人互相定了情,日子里的盼头多起来,晚上又有严鹤仪的怀抱躲着,元溪才逐渐不再被那些事情折磨,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发过梦魇了。
本以为这病就算过去了,谁知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几日,元溪的梦魇便没有断过,严鹤仪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更让他心疼的是,元溪这几日梦魇惊醒之后,也不缠着严鹤仪撒娇了,也不赖着他讲故事了,反而还得操心着严鹤仪嘴唇干不干,伤口疼不疼,有没有压到肿着的脚踝。
严鹤仪继续道:“你明明那么难受,那么害怕,却因为怕我担心,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我不仅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反而让你变成了这样,我不希望你这样,我宁可你在我床头发牢骚,催着我去给你做饭,我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元溪。”
许是说了太多话,严鹤仪猛得咳了起来,把脖子都咳红了。
“哥哥,你冷静一下。”
元溪在壶里倒了杯水,递到严鹤仪嘴边,严鹤仪接过杯子,仰头喝下去,又全都咳了出来。
“慢点儿,哥哥。”元溪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等着他慢慢平静下来,“还难受么?睡会儿吧,哥哥。”
严鹤仪觉得这个问题避无可避,今日就得说个分明,他盯着元溪的眼睛,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道:“元溪,我是认真的。”
元溪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严先生,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喜欢?”
严鹤仪愣在了原处。
元溪又往后退了一步:“求你了,严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他对着严鹤仪喊道:“严先生,你已经向我求亲了,我们马上便要成亲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划我的刀子,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你能不能听听我怎么想的?”
元溪又退了几步,一只脚踏在门槛上,身后月光淅沥沥洒了一院子,严鹤仪有点儿看不清元溪的脸了。
他犹豫了一瞬,把另一只脚也踏在了门槛上:“我不想要一击即溃的严先生,不想每次一遇到什么事儿,你就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然后做出什么自认为是为我好的决定。”
“上次是我要吃糖葫芦的,也是我轻信了人跟着他回去的,你都已经为我受了这么多伤,不欠我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管是谁的错,也不管这件事情有多难,能不能都不要让它影响我们?”
“人家结拜成兄弟的时候,都懂得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以后是要成亲的,为什么我们这种关系,却连这八个字都做不到?”
“严鹤仪,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退缩,老是像个木头似的,老是一次次把我推开!”
严鹤仪被这些话击得有些站不稳,他张了张口,却只叫出一声「元溪」。
元溪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上回晚饭后,我同你在书案前读书,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句《诗经》么?”
“严先生,你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元溪嘴里的话碎得不成样子,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下一句:“「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跑到书案旁,找出那本发黄的诗经,翻到那一页,拍在严鹤仪怀里,又退回到了门口方才站的地方。
“而且,我爹娘也都同意了,你若是丢下我,他们一定会来找你的!”
严鹤仪怔怔地捏着手里的《诗经》,镇上买的便宜书,印刷不规整,唯独那两句格外清晰。
元溪朝着严鹤仪微微张开手:“我数到十,你若是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当作没听见你方才的话,否则,我便也不要你了。”
“我开始数了,一!”
“一”还没完全出口,严鹤仪便如大梦初醒一般,扔下手里的书,三两步跑过来,亲住了那张还染着血的嘴。
第61章 大美人西瓜
稀里糊涂吵了一架, 两个人都哭得鼻拉含水的,嗓子也喊哑了,现下脱力一般并排仰着面躺在床榻上, 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动。
说来,元溪的四颗小虎牙可真不是吃素用的, 咬得严鹤仪的嘴唇破了好几处, 如未点匀的胭脂一般。
严鹤仪先开的口:“元溪,我知道错了。”
元溪脑袋都懒得动弹一下, 斜了斜眼睛看着严鹤仪:“错哪儿了?”
“我...不知道怎么才是对你好,心志不坚,还老是胡思乱想。”
元溪又斜了下眼睛:“还有呢?”
“还...竟然动了与你退亲的心思。”
元溪:“然后呢?”
严鹤仪又想了想:“我还...还吼你了。”
元溪:“再想想?”
严鹤仪意识到有些不对, 不敢再轻举妄动,适时地道:“我承认,我是个木头脑袋,元溪, 你就告诉我吧。”
元溪转过头来,撇了撇嘴:“你把我给你的花生酥糖捏碎了!”
严鹤仪失笑道:“那我再给你买, 成不成,买一袋子。”
元溪气得背过身去:“你还是不懂。”
严鹤仪赶紧从后面抱住他,略带乞求地道:“好元溪,姜小先生,学生是个木头脑袋, 求先生耐心教我。”
元溪对这一句「姜小先生」似乎很是受用,忍不住笑出声来, 把玩着严鹤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很想吃糖, 很想要一大袋子, 把一整个糖果铺子都买光才好呢。”
“但是,哥哥,若是同你一起的话。”元溪轻轻握住了严鹤仪的手,“我愿意每旬只买两颗,我们一人一颗,甚至还可以再少一些,半年买上两颗。”
严鹤仪仍是没懂:“那这样,岂不是跟着我吃苦了么?”
元溪使劲儿用后脑勺碰了下严鹤仪的鼻梁,接着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哥哥,有多少糖果都不开心,就像我小时候在府里,什么都不缺的时候,我却常常不怎么吃东西。”
“所以呀,哥哥,不要动不动便说什么给我买一大包糖之类的话了,我只想要两颗。”
严鹤仪皱了皱被碰疼的鼻梁,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蹭开元溪的头发,把鼻尖贴在了他后颈上:“那,元溪也有地方要改。”
“什么地方?”元溪被他的鼻尖蹭得痒了,微微缩了缩脖子,“我最近表现这么好,还要怎么改?”
他有点儿头疼:“学做饭也要循序渐进啊,我现在已经不炸厨房了。”
严鹤仪被他逗得笑了一阵儿,才接着道:“我是说啊,我的小元溪表现的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你因为我而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