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早课练功之类的吧,近来武林风平浪静,还能有什么。”另一个客人随口接话道。
“此言差矣。”刚刚一直擦茶具的陈老秀才幽幽插了一句,“再过两个月就是五年一次的百门风云会,想必清泉山庄急着召回在外游历的弟子也是希望他们早做准备吧。”
“百门风云会?”茶馆里本就没剩几个客人,陈老秀才这一开口,顿时吸引了在座闲客的注意,最开始开口那位客人立刻就凑了过来,他叫刘白,是隔壁镇上卖鱼的商户,这会儿歇了市,便跑来无由茶馆坐上一坐。“这可是个难得的热闹事,记得五年前在清泉山庄办的那次,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连带着我的生意都翻了几番。”
“这次你怕是要失望了。”一个叫李春的村民说道,“听说这次的百门风云会是玉笛山庄做东,也不知道这回谁能拿下那’天下第一‘的名号。”
“这还用说,你看刚刚落座那些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个个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所能及,我看这一次的’天下第一‘啊,清泉山庄是十拿九稳了。”刘白说道。
“那可不一定。三大世家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是少年豪杰,清泉山庄的剑法与轻功虽名满天下,但其他两家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啊。”李春说着,忽然转过身看向陈老秀才。“老陈,江湖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你最清楚,你觉得这回哪一家能赢?”
陈老秀才停下手中的活,沉思片刻,说道:“清泉山庄擅长剑术与轻功,苍梧派擅长骑射和药学,玉笛山庄擅使吴钩、通奇门八卦,可以说是各有所长,然而这武林大会比的不单单是几家擅长的功夫,所以你要问谁更胜一筹,这还真不好说。”
听到这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客人忍不住插话道:“小生唐突问一句,这武林大会按理说应当是天下群雄交流武艺的地方,怎么听几位说来仿佛已经是三大世家开的试武场了?”
李春笑道:“小哥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百门风云会本就是清泉、苍梧、玉笛三大世家所创,原本确是为各大门派弟子们切磋武艺而举办的,只不过因世家大族往往实力雄厚,三大世家教出来的弟子更是拔类超群,是其他江湖门派远远所不能及的,所以大多时候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就只会在这三个门派里来回转了。”
刘白插嘴道:“话虽这么说,但这三十年以来一直是由清泉山庄的弟子拿下这天下第一的铜玉牌,可见清泉山庄的弟子仍是技高一筹。”
陈老秀才笑道:“那也说不准。清泉山庄虽连胜了六届,但上一次武林大会中,风头最盛的却不是三大世家的子弟,而是一位无门无派的江湖客。”
李春亮起了眼眸,问道:“老陈说的是那飞龙少侠楚云七?”
刘白道:“说起来,他与清泉山庄的段少主不正是因那场比试而结识的吗?”
听他们几个来来回回扯了一通,那书生也不禁好奇起来,插嘴问道:“几位兄台说的可是几年前因杀父之仇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两位侠客?我只听闻他们曾是故交,但却不知道他们竟是在百门风云会上相识的。”
陈老秀才一看这情形,知道今天这个佯怕是一时半会儿打不了了,他干脆给那位书生满上一壶茶,笑着说道:“说起来,这两人的相识也算是一段传奇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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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比武大会,然而真正称得上是轰动一时的就只有每五年举办一次的那场百门风云会。百门风云会由三大世家轮流做东,江湖各大门派皆可携贴参加。原先没有许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只要是有才有能者皆可以登上擂台。只不过后来各家掌门觉得身为一派之长一把年纪在台上打得鸡飞狗跳太不体面,于是改为派自己的徒儿上台,久而久之就成为了默认的规矩。因此,参与百门风云会的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少年,以切磋武艺为主,点到为止。当然,江湖上也不乏一些半路出家的独行客想要凑一把热闹,借此扬名立万,不过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百门风云会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比武会,不仅是因为这是整个武林中一等一的盛事,更是因为它有着全天下最为稀奇古怪的规矩。它一共设有三个关卡,第一关叫做’山间寻宝‘,要求与会者寻到一种名叫三步兰的稀有兰花,一年只开五束,由此花炼制的定魂香有凝神定气的功效,闻得此香,三步之内连山间最凶猛的野兽都要昏睡不醒,摘得此花便如同得到了第二关的通行证;第二关名叫’探巢取物‘,在野兽巢穴中藏着写了’天下第一‘铜玉牌的锦囊,与会者深入巢穴的目的便是寻得此牌;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就是’还锦归台‘,将锦囊完整带回擂台上之人才能算最终胜者。
乍一听,这三个关卡似乎设置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这其中自有一番玄机。
三步兰一年只开五朵,而且往往生长于最陡的悬崖峭壁之上,要想取得必须要费得一番苦心,稍有不慎就会有粉身碎骨之虞。况且历年参与比赛的少年豪杰无数,但能够摘的兰花就这样五朵,所以最终能够得到此物的至多也只有五人而已。
对于大部分无法取得此物的人来说,采不到三步兰并非意味着失败。几十年前的百门风云会上,就曾经有人在没有取下三步兰的情况下只身探穴率先找到了那个锦囊。不过这情况非常罕见,近五十年来也只出现过一次而已。
而对于那得到了三步兰的五人来说,取下兰花也并非意味着胜利。一则是因为定魂香的炼制极其复杂,稍有不慎效果就会适得其反;二则是因为那猛兽巢穴乃人为布置,机关重重,就算成功炼出定魂香药倒了猛兽,如果不通奇门八卦,仍有可能会迷失其中,甚至误入陷阱。个中惨状,不加细表。
如果说前两关的惊险之处在于与天斗勇,那么第三关无疑是最为艰险的一关,因为第三关的对手不再是悬崖或者猛兽,而是人。
百门风云会虽然在明面上有三关,但实际上前两关不过都是第三关的通行证。第三关叫做“还锦归台”,这个台便是最终的赛场。在这擂台中央有一口锣,第一位手执锦囊登上擂台中央敲响锣鼓者即为胜者。在没有敲响那声锣之前,谁都可以从锦囊持有者手中夺下信物取而代之。这一招听起来虽然不光明了一些,但这正照应了传统比武中的“攻擂”与“守擂”这一节,因此三大世家的规则制定者并未对此加以严格约束。就算各家掌门在比赛前三令五申点到为止,也仅仅只能保证不会有人因此丢了性命。真到了那时,刀光剑影拳脚相向必然是免不了的,历年为了争这信物同门相残手足相争的场景亦不在少数。
楚云七和段临风就是在五年前的那一场百门风云会中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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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狗趴在茶馆门口的地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几只浅色的飞虫围着黄狗的头一圈圈打着转。
屋子里只有五六个人,还未完全泡开的茶叶在刚刚烧开的沸水中上下浮沉。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定在陈老秀才身上。
倒不是因为陈老秀才长得有多惊世骇俗,只是他在讲故事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能够值得被陈老秀才讲出来的故事,本就是非常不一般的故事。
“五年前。”
陈老秀才开口道:“五年前,楚云七与段临风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都已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了。”
“段临风家世显赫又年少有为,自不必多说。楚云七年纪轻轻却天赋奇高,更是因为夜闯玉笛山庄一举扬名黑白两道,自此无人不知玉面飞龙的威名。”
“……他这样的少年豪杰照理完全够格参加百门风云会,可世家大派向来看不惯楚云七那离经叛道的性子,因此当年的英雄帖没有他的份的。”
“……然而楚云七闲不住,请帖发出没几天,他便摸走了人家正武堂的帖子,大摇大摆进了清泉山庄摆在山脚下的场子。一开始并没有人认出他,直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全场第二位的优势采下兰花,众人才注意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
陈老还未来得及说下去,书生便忍不住插嘴道:“我曾在书上读过,这三步兰生长在最奇险陡峭的悬崖之上,唯轻功高强者敢冒险涉足。我只听闻飞龙少侠以暗器出名,没想到他的轻功也如此高超。”
刘春道:“有何稀奇的。天下武学都有相通之处,你若能将一门功夫练到顶峰,那其他几门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陈老笑道:“这你可就想错了。因为当日楚云七并非是凭借轻功摘得那束三步兰的。”
书生大惊,追问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陈老笑道:“你可曾知道他那看家绝学玉面双龙镖是什么模样?”
刘白抢道:“据说那双龙镖是由玉制成,薄如叶,脆如纸,呈玉玦状,锋利无比,全天下也只有楚云七会使,只不过听说他并不会轻易出手。”
陈老点头道:“确是如此。想当年大闹玉笛山庄,楚云七正是靠着这个造型奇特的暗器一举成名。在百门风云会上,他又一次使出了玉面双龙镖,只不过这一次的用途却更为巧妙。”
书生问道:“此话怎讲?难道那暗器还能拿来当风火轮不成?”
陈老微微一笑,说道:“胜似风火轮。你们若是瞧见那兰花生长的峭壁就知道了,那个地方莫说是采摘,就连靠近都是困难。这一关本就是清泉山庄的先人所设,考验的就是其门下弟子最擅长的脚下功夫,因此眼看着一柱香时间过去,一众少年中只有清泉山庄武功最高的段临风率先采下一束三步兰。众人正焦灼,抬头却见悬崖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一蓝衫少年,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玦,似是在等待时机,又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他忽然一抬手,那玉玦就如闪电般飞了出去,接着他提气一纵,伸手一接,又将玉玦稳稳收回到了手心。原来那玉珏上掉着一根细线,他巧借玉玦的窄边将三步兰割下,又用惯性将其收回手中,此招需要用到的手腕功夫自不必多说,中间蕴藏的巧思也是鲜有人能及了。”
李春叹道:“这少年就是飞龙少侠吧?怕是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出这样的怪办法来。”
陈老点头道:“楚云七出招虽是怪了些。但他这一招却给了他人不少灵感,后面拿到三步兰的苍梧派金白晓,还有玉笛山庄沈望岳,都是借鉴了这招’借他为己‘的功夫,拿着手中的物什将三步兰给’勾‘了上来。”
书生沉思道:“楚云七、段临风、金白晓、沈望岳……这只有四个人,可明明有五朵三步兰,不知最后一位取得三步兰的是哪家弟子。”
陈老摇摇头说:“我只听闻那第五人是归虹谷一位陆姓女弟子。”
书生闻言笑道:“归虹谷?可是那被戏称为’野猴谷‘的归虹谷?”
两人正说着,李春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插嘴道:“这小门派有什么可提的,成王败寇,既然没人记得,就说明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比起来,我倒是更关心楚云七那边,你刚刚说他拿到了这三步兰,可不懂炼药也是枉然啊。”
刘白一拍脑袋,惊呼道:“说到炼药,苍梧派不正是最擅长炼制这些虚头八脑的药丸吗?我看设下这一关的苍梧派先人是存心不让另外两家好过啊。”
李春也点点头,说道:“一个专考自家擅长的轻功,另一个专考自家擅长的炼药,这样看来反倒还是玉笛山庄最磊落。”
陈老摇头笑了:“玉笛山庄最擅长奇门八卦,你以为那只猛兽的巢穴是谁家布置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刘白骂了一句,又催促道,“然后呢?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楚云七再厉害,他还能样样精通不成?”
陈老不紧不慢给刘白满上一杯茶,然后说道:“确实。楚云七擅长很多东西,不过炼药却不是其中一项。因此,他从摘下三步兰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要用定魂香通过第二关。在拿到三步兰之后,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给丢下了山崖。”
书生惊道:“丢了?!难道他想硬斗那猛兽?”
陈老道:“楚云七虽大胆,但却并不莽撞,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丢掉三步兰之后,他该吃吃,该喝喝,然后等到拿着定魂香的人出现在门口时,他就凑上去要求组队。”
书生道:“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从来只听闻赛场上同门相残、兄弟厮杀,没听过还有与对手并肩的。”
刘白道:“你别说,如若换做是我要进那个劳什子洞穴,我也会想要纠集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共同作伴,好歹有个照应。”
陈老赞同道:“正是这个道理。那洞穴黑暗幽深,诡谲无比,一群人一起进去自然比一个人只身前往要更为安全,况且几家弟子各有所长,结伴而行可以将才能发挥到最大限度,因此这一招并非是天方夜谭。只不过在取花炼药的几个人之中,金白晓自负多疑,不愿与人结伴,更不愿与人分享成果,沈望岳最重师道,玉笛山庄已经与楚云七结下了梁子,他自然也不可能违抗师门,最后只有段临风答应与他组队。”
李春叹道:“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洞穴之中两人经历了什么,能够让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互相引为知交,想必也是一段传奇佳话。”
书生问道:“怎么?他们竟没因为抢那锦囊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