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与他说笑时,言语间的肆意的亲昵未加掩饰,眉目间蕴着的笑意与欢喜更浓,目色中的温柔,双颊上的红晕,足以让天地失色。
他忽然冲动地想到,若能与这人白头,天地江山他都不想要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为了江山,那他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干嘛做了这么大个局?
况且那个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慕霆炀眸色暗了暗,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单钰噗嗤一笑,他不知道慕霆炀在烦恼什么,只感觉他扒头发的样子就跟小狗用自己的爪子扒拉脑袋似的有趣。
“好了。”他将缝补好的衣服抖开,眉心一抬,“来,穿上试试?”
慕霆炀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大手穿过衣袖时都小心翼翼地缩着,生怕一不小心给弄破了,心里好似被一坨棉花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对衣服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后来单钰失忆了之后,为了改善对他的印象才挑挑拣拣,但从未有这么一件朴素至极的衣服,会让他视若珍宝。
单钰温柔地看着慕霆炀,会心一笑,“好看。”
慕霆炀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但又觉得自己笑成这样有点傻,穿好衣服后,故作正经道,“走了走了!”
说着,一跃纵身而下。
单钰没他那功夫,还得是怎么上来的怎么下去。
“炀哥儿,你接着我。”
一开始爬上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怕,但是现在下去他反而充满了安全感。
因为,慕霆炀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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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和慕霆炀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再过几天居然就是七夕了。
这天早晨,单钰在床上翻了个身,仰躺着伸出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
被褥上残留着空旷的余温。
这小子,还坚持的挺好的嘛。
想起慕霆炀从刚来时候,当他的侍从当得鸡飞狗跳的模样,单钰至今都忍俊不禁。越是和慕霆炀接触,越是对他有所改观。
这小子虽然桀骜不驯,又年少轻狂,但是规矩意识特别强,韧劲儿也特别足。说出去的话,上刀山下火海地不折不扣做到。
短短的半个月,他几乎时刻都在慕霆炀的底线徘徊,虽然事后为了保命总会安抚一番,但在外人面前依旧故我。
而慕霆炀从一开始的暴躁愤怒,居然变成了现在的理所应当。
真是匪夷所思啊....
当单钰磨磨蹭蹭地从榻上爬起来的时候,慕霆炀刚从外面习武回来。
他似是刚拿凉水冲了下汗,露出健硕挺拔,热气腾腾的上身,脖子上挂着条布巾吸着身上的水珠,他端着早膳进来,招呼单钰吃饭。
单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懒懒地穿上衣服,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簪,精瘦的腰身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慵懒之余竟有几分妖娆。
这番美景即使看了多次,慕霆炀还是看不够,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瞟。
单钰把自己拾掇好了,坐在桌前,慕霆炀塞了杯牛乳在他手上,命令道,“喝了。”
每日一杯牛乳是单钰对慕霆炀强权之下的妥协事项之一,牛乳稀有昂贵,单钰买不起也喝不惯。
为了不浪费,偷偷送给金秋喝了两回被慕霆炀逮着之后,如今每天早晨跟看守犯人一样守着他喝。
慕霆炀双手环胸,看着单钰愁眉苦脸地将牛乳饮尽,皱眉道,“又不是叫你喝毒药,至于吗?”
单钰哼了一声,“我早上都习惯喝茶。”还要加一颗梅子。
慕霆炀傲然地向他展示他一身的腱子肉,故作嫌弃,“你就是不喜锻炼,又不喝牛乳,所以你才这样瘦骨伶当的,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喝什么茶啊?”
单钰瞪了他一眼,心里腹诽要你管。
“张大爷做的蘑菇馅包子,快尝尝,还是热乎的。”
单钰满含笑意地咬了一口,鲜香扑鼻,“还是蘑菇馅的最好吃。”可惜不是天天做。
慕霆炀得意道,“今儿我是专门差人问的,以后只要他做蘑菇馅,我都给你买,直到你吃腻。”
单钰心里塞得满满当当,热热乎乎的,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实属不赖。
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卧室,榻上的被褥换成了柔软细腻的蚕丝锦被,天暖的时候盖着不热,天凉的时候盖着不冷,舒服极了。
衣柜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人的衣服,慕霆炀军纪严明体现在细微之处,即使是衣服被褥这般零碎小物每日都会规整安置,就是鞋履都会规矩地排列在床底,极为刻板。
脸盆帕子这些每日都会用到的物什都洗的干干净净,放大了都找不到一点污渍,满屋都是那么清爽整洁。
两人习惯性地用膳的时候聊天,单钰心里挂念着工作,便同他说道一番接下来的计划。
“我画了一个简易的图纸,一会儿你找个工匠,照着样子修一个牌坊,就修在西长街的街口。”
“修牌坊做什么?”
“再过不久就是七夕,那天正巧又是逢场,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宵禁取消了。把牌坊修起来,就是准备造势的。”
慕霆炀了然地点点头,“取消了是好事。现在也没必要宵禁了。”宵禁本不利于民间百姓来往做买卖。最初是为了休养生息,如今形势逐日向好,宵禁逐渐弊大于利了。
单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呷促道,“当然,开宵禁,也是为了给郡王多上点税嘛。”
只有老百姓赚得越多,官府的税才能收的越多。
慕霆炀不解地看着单钰。
单钰挑了挑眉,似是漫不经心道,“哎呀,到底是我们底下的人命苦啊。这西南王府要用银子,不能不上缴啊。”
慕霆炀一愣,随即醍醐灌顶。
为了集中力量,地方最高长官都要收取一定比例的税,县令上缴给知府,知府上缴给王府。如今西南边境不稳,既然要准备开战,那么不得不提高收税比例。
因此,就一层一层摊派下来。
慕霆炀撇了撇嘴,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一会儿我就修书一封,平河不用上税。”这些常规的事情下属都不用特别报告,他都把这茬给忘了。
单钰嗤笑一声,“诶,别,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慕霆炀恼羞道,“当初要你留在我府上你打死不干,现在反倒怨我了?”
单钰颇为嫌弃地睨了他一眼,心道真是个给惯坏了的臭小子。
第二十七章
用完早膳之后,慕霆炀便兴致冲冲地出去找工匠了。临走之前单钰不放心地提醒他注意身份和态度,即使没谈拢也没关系,毕竟他现在在外人看来,他什么都不是。
慕霆炀对他的不信任嗤之以鼻,指着他的鼻子,让他好好瞧。
慕霆炀走后,单钰有些忧心地坐在书房里撰写章程,素来下笔生花的他,写了半天都没写出几个字,脑海里始终不断地浮现着慕霆炀跟人呛的画面。
接近晌午的时候,金秋拿着账本进来给他过账,单钰误以为慕霆炀又在外面闯祸,像惊弓之鸟一样紧张地猛然弹起来,差点掀倒了椅子,倒把金秋吓了一跳。
单钰越想越不安,换了身寻常的衣服,就忧心忡忡地出去了,平河的工匠铺子就那么几家,挨家挨户地去寻也不是难事。
果然,慕霆炀就坐在李家工匠的铺子里,与人严肃正经地交谈模样还真是那么回事。
单钰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细细地听二人谈话。他本以为慕霆炀什么都不懂,然而细细听来才发现,慕霆炀在这方面其实很老道,有些问题很准确地问到了过经过脉之处。
过了没一会儿,慕霆炀起身,告辞之后又去了其他的铺子。
单钰踌躇片刻,打算继续跟着,看这小子到底靠不靠谱。
他跟着紧赶慢赶地走了几条巷子,又转回了原处不说,终于把人给跟丢了,单钰烦躁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嘟囔地嘀咕两句。
此时,脑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背地议论皇室宗亲,该当何罪啊?”
单钰一下就弹开了,转过身来,正对上慕霆炀戏谑的眸子。
慕霆炀冲他挑了挑眉毛,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单钰理了理衣襟,恢复了神色,“我只是到处走走,看看民间情况。”
“哦?”慕霆炀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平河街上就这么几条街,线路重合了又怎样?”单钰冷哼。
“所以...”慕霆炀忽然凑近了单钰,坏笑道,“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单钰愣了愣,往后仰去,皱眉道:“招什么招。”他把慕霆炀的脑袋推了推,“倒是你,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慕霆炀耸耸肩,“你不是都听到了?”
单钰张了张嘴,心里一惊,好险,差点儿就钻进慕霆炀的套里,这小子,脑子转的挺快的嘛...
单钰恢复镇定,笑了笑,“你跑了一上午也挺辛苦的,我知道有家馆子味道还可以,我请你吧。”说着就往前带路。
“单大人素来节俭,真是难得大方一回。”
单钰眉尖一抽,假装没听到。
俩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多是慕霆炀在讲,单钰只是听。一谈到正事的时候,慕霆炀整个人就充满了干劲和活力,却又不失冷静和睿智,让他撒发出无可比拟的魅力。
单钰本以为他带兵打仗厉害,但是在言辞中才发现,正是因为带兵打仗涉及方方面面,慕霆炀才会面面俱到。
牌坊属于修建类的工程,慕霆炀刚去到军营里,就是带着工兵修路搭桥造云梯的,干起这活,简直是杀鸡用了牛刀。
单钰听着听着,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对慕霆炀刮目相看,眼睛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看着单钰有些呆滞的模样,慕霆炀停了下来,然后忽然凑了过去,照着单钰的脸颊就是吧唧一口。
单钰讶异地往后仰,压低了声音惊呼,“你成何体统?!”他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幸好他们坐的位置靠墙角,饭馆里吵吵嚷嚷的,没人注意到他。
慕霆炀就爱看单钰被吓着的模样,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继续吃着菜,道,“下午你不用跟着我了。”
单钰悄悄白了他一眼,心道谁稀罕跟着你似的。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吃罢饭后,慕霆炀又亲自将单钰送回衙门,直至榻上。
因为他发现单钰没有午休的习惯。
这在他眼里非常不好。
单钰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勉力挣扎了一下,“我知道要睡午觉,你走吧。”
“我等你睡着。”慕霆炀搬了把椅子坐在榻边。
单钰转身,拿背冲着慕霆炀。
慕霆炀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平躺。”
单钰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想打人的冲动,又转过身躺着。
这是给自己找的侍从还是祖宗啊?!
反正被守着也是守着,单钰索性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闭目养神,或是又慕霆炀在身旁的缘故,他总能睡得安稳。
慕霆炀眼神暗了暗,待单钰完全睡着之后,起身出了门。
此时,副将林江已经倚在门口了,见慕霆炀出来,戏谑地笑了笑。
慕霆炀轻轻斜了他一眼,示意不在这里说事。
两人走入密林身处,见四下空旷无人,便论起了要事。
林江将朝廷对西南战事的总体情况,以及朝廷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激烈争斗大致说了下,其中沈阉之流不可避免地参与进来,谈到沈阉,林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知是哪位能人异士,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偷偷篡改了密报,“二千万两”活生生变成了“三千万两”,以至于这次沈阉之流被仕族群臣抓住了漏洞,牵扯出了一大堆好料。
正巧这次西南议事和密报撰写由沈阉那狗儿子负责的,群臣不依不饶,不严惩沈天顺誓不罢休,这次沈阉之流可算是元气大伤。”
听到“能人异士”,慕霆炀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此人可不是胆大包天吗?
作为副将,明察秋毫那是最基本的素养,跟随慕霆炀这么多年,慕霆炀的微妙表情自然逃不过林江的眼睛。
结合前因后果,大概都能猜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印证了林江之前的猜想。
他沉思片刻,鼓足勇气,拱手道,“郡王,属下斗胆,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慕霆炀威目一扫,冷冷道,“说。”
“属下预判,朝廷对西南战事最后会同意开战,沈阉之流必定会借此机会,安插密探在营里,属下以为,不得不防啊。”
慕霆炀沉默不语,示意他继续。
林江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根据密报,此次沈阉将是会派沈天顺作为督军,借此机会将功补过,为保内部平稳,属下建议,由...由平河县令单大人,作为文书,参军!”
话音刚落,只听慕霆炀怒吼一声,“混账!”
极为安静的密林,“哗啦啦”被一阵树梢上乌鸦扑棱翅膀的声音扰乱,空留悠长的回声。
慕霆炀眼底阴阴欲雨的阴霾更重,凝成铁锈般的灰色,
林江神色恭谨,跪着身子,垂首不语。
慕霆炀神色捉摸不定,疑云愈加深重,他忽然开口问道,“圣上知道了什么?!”
林江似有难言之隐,艰难道,“属下不敢擅自揣测圣意。来自朝廷的耳目众多,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