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听得痴呆,猛然听见单钰点名,如遭电击一般,双手一抖,整个人已经支撑不住瘫在地上。
单钰笑越发温和,但眼里的寒光如同毒蛇绕身一般可怖,“律法规定,知情不报者与犯事者同罪,若到时候真查出来你脱不了干系,本官也救不了你,且不说你的锦绣前程会怎么样,就说眼前本官这大老远跑来一趟却一无所获,心里头愁得紧啊,正找不着发泄的呢。”
师爷抖若筛糠,呼吸变得很艰难无比,天气阴寒,豆大的冷汗不住从他脸上滴落,他抖了半响,最后在单钰无形的威压下,凄惶哀求,“大人....饶命啊....”
单钰淡淡一笑道,“这就是本官最后一次问你,县令夫人究竟怎么死的?”
师爷痛哭流涕,重重地给单钰磕头,“大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不知啊...”
单钰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冷笑道,“很好,还不招来,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刻意咬重“棺材”两字,目光如钢刀一般在师爷脸上刮过,吓得他面如金纸,冷汗淋漓,见单钰起身要走,膝行拉住单钰的衣角,似是求饶一般,“是姜县令,姜县令让小人这么做的啊。”
单钰同慕霆炀对视一眼,随后慕霆炀以雷霆之速一脚踹在了师爷肚子上。
慕霆炀在军营多年,少不了见着细作,经验老道,这一脚既是是照实踹的,既能把人疼的死去活来,又不会伤人性命。
师爷当即连疼都呼不出,躺在地上直抽抽,慕霆炀不似单钰那番慢慢地磨人,直接把人像捡麻袋似得拖起来,举起拳头作势又要打。
师爷肚子上的疼还没缓过劲,看到慕霆炀的铁拳挥起,霎时抱头痛哭,“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许是真的打怕了也吓住了,此时此刻,倒豆子似的事无巨细什么都说,姜县令是如何对雅丽冷眼相对,拳打脚踢,桩桩件件巴不得他死,直到讲述到姜县令有天遇上一人...
单钰闻言,眉毛一挑,疑惑道,“黑袍人?”
“是...”业安师爷无力地歪在地上,眼中无神,继续道,“小人也没有见过那所谓的黑袍人,仅仅是姜县令提了一嘴,那天,他把夫人带了出去之后,夫人就再没回来,他嘱咐小人,这日志...”
师爷瞥了眼地上的县府日志,“就这么写,越简单越好,之后,姜县令说他外出一阵,就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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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和慕霆炀从县衙出来,眉头更加紧锁,分毫没有因为师爷的一番话而轻松。
三人兴致缺缺地用了膳,单钰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放下筷子道,“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慕霆炀当然知道他要看什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你去做什么?我去。”
“这怎么成?”单钰皱了皱眉,“这件事情太蹊跷了,我得亲自看看。”
慕霆炀认真地看着单钰,“我不放心你。”
单钰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安抚性地拍了拍慕霆炀的手背。
慕霆炀一把扣住他的小臂,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行,这件事情的背后绝对不简单,你尽量不要出面,以免发生事端。”
单钰不由抬头与慕霆炀对视,只见慕霆炀眼神坚定,不容置疑,神色却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
慕霆炀面对单钰,鲜有如此严肃认真的时候,大多都会依着单钰性子来,而不会如此直接了当地拒绝,单钰怔怔地看着他半响,最后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默地轻微点头。
慕霆炀神色缓和,亲昵地揽过单钰的肩膀,温和地笑道,“再吃一点吧。”
返程的路上,慕霆炀对着林司明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誓要单钰少了根寒毛都要那他是问的样子。
可把林司明吓得怂起,倒是单钰容色如常,显得有些过分平静,他登上马车,和声同慕霆炀告别。
慕霆炀通过马车的窗户,紧紧地握着单钰的手,单钰这般模样,到让他有些不适应,只有不断嘱咐,“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单钰淡淡地点点头。
慕霆炀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在他平静的目光下,才缓缓地松开了手。
单钰放下帘子,朝林司明道,“走吧。”
林司明一甩马鞭,马车轮子滚动。
慕霆炀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眼里的关切慢慢变成一片寒冰。
半响,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银制短笛,那短笛精致无比,泛着微光,慕霆炀含在嘴边,运气吹响。
那笛声尖利刺耳,却悠远绵长。
顿时,三名身着兜帽黑袍,黑衣铠甲的骑士从三面袭来,到了慕霆炀面前下马抱拳,接受命令。
慕霆炀的眼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挖坟!”
第五十四章
这日夜晚,单钰用过了膳便点了灯,独自在书房里看书。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单钰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有几分不太平。
此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单钰抬头,“进来。”
林司明推门而入,他将蓑衣置放在门外,怀里抱着一团小小的布包,他将布包摊放在单钰桌案上,低声道,“小人按您的吩咐去了,但是那里已经被挖过了,小人不太看得懂门道,只能带回一些坟土,供大人参考。”
单钰沉吟点头,慕霆炀做事雷厉风行,他又是半路上让林司明前去的,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本就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
单钰将布包收起,压低了声音,道,“这块土,你拿去查一查,看看有何蹊跷。”
林司明低低答了一声“是”,转头便要走,单钰却一把将他拉住,林司明不解地看着单钰。
只见单钰手执一支小毫,掀开一张宣纸,在纸上快速地写了几行字,之后将纸折叠好交给林司明,严肃道,“这块土,你不要在大新这片地上查,要拿到平河,交给平河县衙里的钟文书查,并将此信交给他。”
林司明点点头,不问因果,只听命令。
单钰深深地盯着林司明的眼睛,“记住,此事牵扯甚广,必须秘密进行。”
林司明更加用力点头,眼里一片坚定。
忽然,单钰放大了声音,道,“本官同意你告假,明日你向师爷知会一声即可。”
见林司明讶然不解,单钰指了指头顶,示意有人。
林司明瞪大了眼睛,单钰回以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拍了拍他的手,无声道,“没事。”
林司明还是有些担忧,单钰朝他摆手示意他离去,再多的话也就只能憋在心头,头也不回走了。
单钰吁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里,看着虚空,不由苦笑。
慕霆炀,世事难料,我从未想过,我有一天居然要防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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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下了修路的任务,单钰少不了三天两头要往同知府上跑。
刚进了屋,就见彭县令着急地在原地打转,一见到单钰,就跟他哭诉起来,愁眉苦脸的样子真是委屈极了。
“单县令,你们那道划得怎么样了?”
单钰回了他一个苦笑,两手一摊,“还能怎么样,只有等着挨骂呗。”
彭县令稍微宽慰了一点,两人挨骂总比一人挨骂好,此时不由亲近了单钰几分,连连向他倒苦水,埋怨下面的人干不成事,县衙拿不出钱来完不成任务等等。
单钰抱以同情的微笑,尽职尽责地当了个倾听者,时不时宽慰几句,但心里甚是不屑。
当初,明同知在给他们三人下任务的时候,单钰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问题,也亏得是当时他一到大新就大家搞好关系,上下打点得极好,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能使唤得动人,况且他工作思路也清晰明了,大新也不缺银子,修路的工作倒是有条不紊地推进走了。
单钰拿眼角瞥了一眼陆县令,只见他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心里微嘲,别看他双目微垂,八风不动的,肯定也有自己的神通门路。
单钰收回自己的目光,有些同情地看着彭县令。估计这位县令平日里舒坦安稳的日子过习惯了,如今需要干事的时候,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找不着调,因此少不了挨明同知的批。不过单钰也不打算和他分享经验。
一来是这位习惯了舒坦安稳的彭县令听不懂,学不来,二来是贸然提出建议的话指不定会误以为他在炫耀。
因此,现在只需要与彭县令共情即可,说两句好听的宽慰他被明同知批的七零八碎的心。
明同知还没有到,三人一同坐在堂里等着他,却不想等来了其他县衙里的县令。
众人见面,皆面面相觑,言谈之中,才知道是大家都接到了明同知急报,要求所有县令务必立刻赶来,言辞之严肃,众人闻风而动。
有位县令转了转眼珠子,收了脸上的风刀严霜,朝单钰温暖如春笑道,“单县令最是清楚明大人的,可否先提前知会我等一声,好让大家伙心里头有个准备啊。”
单钰回了大家一个苦笑,“实不相瞒,今日我等三位先在这里,是要向同知汇报修路之事的,不知众人大人前来又是何缘故,莫不是传话的有误不成?”
众人一听,就去对比传话了。单钰见此,心头略松,若是答不知道这些人定是不会相信,还不如说其他的绕过去。
彭县令见着其他人一起来了,更加坐立不安地喝茶,“明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真叫人好等。”
单钰哑然一笑,给他冲了点茶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慎言。”
彭县令心头不满,还想嘀咕两句,此时,外头传话的侍从尖细的嗓子响亮而急促地递过来,“同知大人到。”
众人倏地站起身来。
不过片刻,明同知身后跟着一群侍从低腰快步跟随进来。
众人连忙敛服行礼,“见过同知大人。”
明同知大步流星跨入屋内,随口道了一声,“起来”。
单钰眉心微颤,明同知素来人前温和,如今这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肃然。
只见他端坐在首席位置上,端起茶盏,细细地呷了一口,放下茶盏,脸上恢复了些许温和,但还是能感受出与不同往日的严肃。
短暂的静默之后,明同知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道,“照理说,众位县令在县里起早贪黑,路途上又舟车劳顿,本不必大动干戈跑这一趟,但毕竟此时不同往日,在座的都是长都十县的人物,只要是长都出了事,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你们。所以今日之事,再是兴师动众,也要把众位请来。”
明同知说了一大堆却只字不提何事,众人一头雾水却又不敢掉以轻心,但是单钰明白,此人越是不明说,这事情就越是复杂慎重。
他作为县令之首,又收到其他县令的目光,掩下心中疑虑万千,硬着头皮道,“不论何时,只要是同知大人吩咐的,我等责无旁贷,万死不辞。”
明同知身着面上的官服,立挺的领口花纹繁复,显得清肃而端庄,“督查御史和大理寺进驻西南想必你们也已经清楚了,今日御史大人召集西南所有的州府,当场拿下了一位知府。”
众人大吃一惊,单钰将众人心中疑虑问出,“知府身份贵重,究竟是何缘故说拿就拿?”
明同知声音陡地严厉,重重地吐出两个词,“贪腐、通敌。”
众人骇然,下意识一缩。
单钰大觉不祥,裴单二人到西南这才几天,就已经办了这么重大的案子,明同知简单的两个词的背后,掩盖了多少触目惊心,却不为人知的事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同知宁和一笑,口气也放温和了些许,“本官还是县令的时候,就与众位共事,长都府历来都是安宁祥和的,鲜有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之事,更枉论与蛮夷有染,不过今日形势严峻,本官也不得不在这里向多嘴一句。”
说道这里,明同知再次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目光扫视一周,有几个人敢看他,他微眯了双眼,缓缓道,“各位县令,得把自己的那块地给守好了,瓜田李下别让人抓了把柄。要真出了事,谁都担当不起!”
众人鸦雀无声,单钰思量片刻,起身道,“大人有令,我等定会小心行事,大新作为十县之首,自当带头,即日起将认真执行自查自纠,立行立改,绝不懈怠,恳请大人明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跟随,有的甚至赞赏地看了单钰一眼。
现在自查,即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都还可以辩解说是长都的事,府县共同一体,真查了什么事,明同知也脱不了干系。
单钰此言,是在为众位县令争取明同知的庇护。
明同知深深地盯了单钰一眼,意味不明地清淡微笑,沉沉道,“那就请各位好自为之吧。”
敲打完了之后,各位县令就得打道回府。
单钰和陆彭二人还得留下议事,明同知回去更衣,三人还得在议事堂等着。
经过方才的敲打,彭县令心头有些发慌,忍不住捏着单钰的手问道,“单大人,这感觉要变天了似的。”
这些年他大体是过的安安稳稳,养废了脑子,西南地势偏僻也不容易遇上风浪,然而此番一来就来个大的,他虽然没有大肆敛财,也少不了有人给他进孝,此时心里不得不慌。
单钰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可不是吗?看着天色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得打伞添衣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