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师爷脸色煞白,掌心盗汗,颤抖着发声,“为何...回避...”
陆县令朝慕霆炀道,“裴御史带来证人,下官忽然想起另一位也可作为证人,证人与证人不便见面,以免串供,扰乱视听,还望郡王恩准。”
慕霆炀凝神片刻,冷冷吐出一字,“准。”
即刻便有侍从将虞师爷拖下,紧接着,便有另外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有人觉得分外眼熟,眯眼细看,蓦地灵光一现,“这不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吗?”
陆县令拱手道,“此人正是金玉满堂的老板,刘金玉。刘老板,今日坐上是西南郡王,你旁边站着的是督察御史,两位贵人如今在查一件案子,案情本官不便奉告,你只需将你和虞师爷之间的恩怨纠葛说出即刻。”
刘金玉不明就里,愣愣答是,“我与虞师爷相熟多年,大家都彼此照应,他把他的人情公务都请在小人的酒楼,小人也帮着他处理...处理一些鸡零狗碎,不太能见光的事情...比如花酒生意什么的...”
在场的看着刘老板的神情充满鄙薄。
“前段时间,小人和虞师爷大闹了一场,因为虞师爷赊账太多,小人心头不满,小人知道他被换下来没做师爷了,但他依旧行事铺张,毫不收敛,仍然在小人这里大吃大喝的,小人气不过,就...就找人威胁他,谁知...前日,他居然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跑来,趾高气昂地把欠的银子还上了。”
裴怜玥顿时脸色一变。
刘老板颇有些为难道,“小人知道此人心术不正,估摸这银子也是来路不明的,也就没敢用,至今这银子还在酒楼里放着呢,今日也给带来了。”
陆县令继续问道,“这银子是怎么来的,虞师爷有没有给你讲过?”
刘老板哆嗦着点了点头,却踌躇着不敢开口。
慕霆炀皱眉道,“有话就讲,若是隐瞒重大案情,依法按包庇处理。”
刘老板听到“包庇”便骇住了,他牙齿打颤,怯怯道,“是是...虞师爷他...他常常是喝了酒就嘴上没个把门的。那日,虞师爷在把钱还了之后,又在小人酒楼喝酒,他一高兴就说...黑袍人...果真是有钱,耿直...”
大家的视线齐刷刷都落在了刘老板身上,陆县令问出众人疑虑,“什么黑袍人?”
“小人不知啊...他喝了酒絮絮叨叨,只说,只需要在堂上说两句话,就可以赚一大笔钱,还能...”刘老板怯生生地看了单钰一眼,声音低不可闻,“还能狠狠地坑...单县令一把...一石二鸟之举...”
满堂色变!
裴怜玥大惊失色,起身骂道,“信口雌黄!”
刘老板被他跳起的模样吓到了,瘫坐在地上,而后又朝慕霆炀磕头求饶,“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句句属实,大人明察,明察啊!”
慕霆炀冷然使了个眼色,“先拖到屏风背后去。”
侍从将瘫软的刘老板拖到了屏风背后。
慕霆炀的语气听不出喜恶,“把虞师爷带上来。”
侍从将虞师爷架上来,他一脸茫然,求助地看着裴怜玥,然而裴怜玥却是万分嫌恶地狠狠剜了一眼,那眼神如同钢刀一般似是能感到生疼。
慕霆炀语气森然,“你是否欠过金玉满堂老板银两?”
虞师爷心头一震,但也只能如实作答,“是...偶尔曾有,但小人都还上了。”
“欠了多少,怎么还的?”
虞师爷眼神有些迷惘,“没...没欠多少...拿俸禄还的...”
站在单钰背后的林司明脱口而出,“你都不是师爷了,哪里来的俸禄?”
虞师爷咬牙不松口,“所以...没欠多少...”
“没欠多少究竟是多少?”
“也就...几钱...”
话音刚落,堂里便突兀地寂静下去。
虞师爷的表情僵在脸上。
慕霆炀冷冷一笑,“这么一说金玉满堂的老板你也认识,正巧他今日来了,你俩就对对账吧。”
虞师爷闻言顿时慌了,此时,侍从将屏风移开,看到刘老板的那一刻,满脸不敢置信。
两人本就是利益往来,刘老板又是何其精明,知道虞师爷此番遭了大殃,容不得虞师爷诡辩,转头便将那日虞师爷的说的话全吐露出来,甚至包括了虞师爷是怎么将小瓶子放在单钰书房的。
第六十六章
裴怜玥越听越是坐不住了,上前就要和刘老板理论,他身旁的侍从早有准备,只需慕霆炀一个眼色,就再次将他拿住了。
虞师爷见事情已然是兜不住了,在众人的咄咄逼问之下,也百口莫辩,看着裴怜玥被侍从架着自身难保,最后竟也跟着刘老板和盘托出,将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一股脑全都说出。
最后,两人一起匍匐在地上,重重地磕头求饶。
一直站在旁边看好戏的单锐心里大呼痛快,他早就知道裴怜玥不过是个草包脑袋,仗着出生高贵和心狠手辣,衷心效命于东宫,偏偏这人居然得到了东宫赏识,以至于一路升迁至今。
如今终于踢到了铁板,真是大快人心。
痛快的同时,他的心里却又不得不感到一丝苦涩,他从小就是在大院长大的,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可谓羡煞旁人,在明哲保身的至理下,他走得顺风顺水,一路高升。
单锐带着浓浓的恨意看着单钰,要是他没有高中状元,却身份尴尬的庶子弟弟多好?要是单钰乖乖听话,任人摆布多好?
而他又哪里比不上单钰,他哪里错了?!
单锐狠狠地将目光挪开,又小心翼翼地投射到慕霆炀身上,谨慎地将打量着慕霆炀一番,今日之事,是他和裴怜玥一并挑起的,尽管裴怜玥才是主谋,难保郡王不会迁怒于他,倒不如...
见事情已经败露得差不多,单锐趁着众人消化之际,猝然怒而起身,朝慕霆炀拱手道,“郡王息怒,现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下官斗胆,建议将裴御史带下,将所属罪状一一列出上报朝廷,由朝廷处置。”
接二连三的倒戈让裴怜玥气的几欲呕血,眼珠子都快给等出来了,指着单锐破口大骂,出言不逊,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侍从找了帕子将他的口狠狠堵住,拿绳子将他牢牢捆住,使他动弹不得。
单锐嘲讽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而继续向慕霆炀表态,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一旁看着的人在心里感叹,单家的两兄弟真是天差地别,庶子是个敢顶天立地的,嫡子却是个脸皮够厚,会搞投机的,但表面上却不得不肯定他的提议。
单钰拿眼角轻蔑地斜乜了一眼装模作样的单锐,裴怜玥的戏是唱完了,慕霆炀正事还没开谈呢,这人就开始急于表现,倒把真真地自己给推了出去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不点破。
果然,慕霆炀微哂,“事情还没了呢,你着什么急?”
单锐面红耳赤,不知慕霆炀讥诮的话是何意义,愣了片刻之后,便退下了。
不想慕霆炀似是有意捉弄一般,又对单钰道,“不如由单县令猜猜,还有什么事没了?”
单钰微怔片刻,心里暗骂慕霆炀明知故问,戏谑于他,他咬了咬牙,故作没注意到单锐含恨的目光。
他朝裴怜玥走近一步,缓缓道,“裴御史以南蛮桫椤毒污蔑于下官,下官含冤受辱不提,只有一问,裴御史这桫椤毒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众人顿时醍醐灌顶,似是终于顿悟过来。
裴怜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渐渐面色发白,侍从将帕子从他口中取出,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没有人给我...”
虞师爷受了单锐的启发,也跟着从地上爬起,他指着裴怜玥朝慕霆炀道,“他知道,他肯定知道,就是他威胁小人,让小人拿着装着桫椤毒的瓶子去污蔑单县令的,可怜小人这脖子上,都还有他当时威胁时候,留下的一道疤呢!”
说着,便解开衣襟,将脖子上淡粉色的疤痕裸露出来。
裴怜玥气急地扑了上去。
两人忍不住扭打撕扯起来。
单钰缓缓阖上眼帘,不想去看狗咬狗。
慕霆炀狠狠地拍桌子,那应当是用了十足的功力才能如此振聋发聩,镇定了堂内所有人的惊惶与错乱。
他狠狠地扫了一眼裴怜玥,不怒反笑,“裴御史说不知道,本王这里倒是带了个人来,他说,他认识你。”
裴怜玥心头大震,顿感不详,绵软抖缩地恐慌道,“我...我不...不认识什么人...”
慕霆炀不欲与他废话,不容置疑道,“带上来。”
带刀将士将一名身缚绳索,头戴头套的黑衣人带上来,将士将他带入堂中,一把将他头套扯下,露出他火红的头发。
众人悚然,“南蛮人?!”
裴怜玥不知道接下来面临着什么,便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开始喃喃冤枉。
带刀将士向慕霆炀抱拳,道,“此人是郡王府行刺郡王的刺客,郡王抓住之后末将严加审问,此人主要任务是在西南下放桫椤毒。后得知郡王在府上议事之后,为了立功,便铤而走险,在府上行刺,最后被拿下。”
说着,带刀将士将南蛮人口中的布条扯下,厉声道,“说,跟你对接的人是谁?!”
单钰眼皮一跳,略有些不自在。只见裴怜玥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再是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个南蛮人接下来要准备指认的人是谁了。
他看向裴怜玥的目光不由有些怜悯,裴怜玥威逼利诱姜景清和虞师爷,在堂上作伪证,不料都被人截了胡,没达到目的不说,反倒把自己套进去,实属愚蠢至极。
而慕霆炀带来的这名刺客未见得真的就是与裴怜玥对接,可是裴怜玥却是左右为难。若是承认,便是通敌,若是不认,却又无法说出桫椤毒的来龙去脉,只会被说是负隅顽抗。
单钰进一步地思考,慕霆炀此举,对裴怜玥以牙还牙只是表象,真正的意图恐怕是直指东宫,甚至是直指朝廷。
“是他!”
掷地有声的怒喝打断了单钰的思索。
果不其然,那南蛮人扫视一周之后,直接就指到了裴怜玥,而裴怜玥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呼冤枉。
在场众人皆是冷眼旁观。
同样都是含冤被陷,单钰不仅能自己开脱,而且还有人帮忙挺身而出,屡屡化险为夷。相比之下的裴怜玥就是孤立无助,举目四望,竟然不知道应该求谁。
慕霆炀何等雷厉风行之人,当场就将人拿下拖出,一众官员冷眼看着惊呼“冤枉”“救命”被带刀将士拖拽出去的裴怜玥,不由阵阵唏嘘。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并不值得怜惜,至于他那因撕心裂肺的恐惧带来的呼救,只会让人觉得刺耳和烦躁。
在这片由惊骇唏嘘交织而成的硝烟中,慕霆炀早已悄然掌控了全局,他从容不迫地朝单锐道,“大理寺少卿。”
单锐看的痴呆,猛然听见被慕霆炀点名,整个人一抖,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上,埋下满面惊恐的脑袋,“下官在...”
慕霆炀似笑非笑,“方才你急着要表现,如今时候到了,本王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单锐心里后悔万分,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得不咬牙应下,“请郡王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接下来慕霆炀每说一句,单锐脸上就白了一分。
稍微有点官场经验的人忍不住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若仅仅是因为污蔑朝廷命官审理裴怜玥倒还简单,毕竟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大家都有目共睹,是个容易又能讨好的差事。
偏偏裴怜玥是勾结蛮夷被捕,里面的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多,更不用说盘根接错的利益集团,稍微差池一步,就会被上头的利益集团碾压得粉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慕霆炀的眼风在单锐身上狠戾剜过,语气却依然那般淡漠自如,仿佛就是在安排一个稀疏平常的事一样。
末了,慕霆炀命他立下军令状之后,神色都没缓下,便让他退下,而此时的单锐,早已面如死灰。
将京都来的两人都处置之后,慕霆炀目光环顾四周,众人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的目光落在同样低着头的单钰身上,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
良久,方才有些疲惫地嗟叹,“西南前方战事吃紧,本王本不想管这些烦心事,却不想有人竟是反了天的来动了本王的人,让在场的各位都受惊了,没有护好自己的官员,本王向各位陪个不是。”
众人皆齐齐下跪,齐声惶恐。
单钰埋头不语,心想慕霆炀真是了得,提的起放的下,护得住人立得住威,这样人的当将领,战士们怎么不会跟着出生入死呢?
“罢了,到底是缺个能主事的人。同知。”慕霆炀再次点名。
明同知膝行于前,匍匐道,“下官在。”
“此次的事,本王也不怪你,毕竟位子没有坐正,有些话也不便于说。传西南诏令。”慕霆炀还是那样淡漠的口气,却足以让人全神贯注。
“因曹知府告老还乡,明同知晋为明知府,单县令年轻有为,护下有功,晋为同知。平河文书钟远上任命为平河县令,陆县令...”慕霆炀眯了眯眼睛。
陆县令屈身,“下官愿誓死守护高阳。”
第六十七章
督察御史勾结蛮夷,在朝堂上引起了第二次震怒。
庆云帝看了单锐呈上的奏折,历来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他,勃然大怒,当堂质问东宫太子,尽管太子深切忏悔,在朝堂大臣一边倒的进谏势力之下,还是下令严惩督察院,收缴太子协管之权,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