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很细显得他手指很粗,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见苏凌回头看,立马收起羡慕的神色,眼里多了些紧张,手指更不听使唤了。
活扣系成了死结。
这可是系药包的忌讳,云哥儿也是知道的,急的用手指解开但越弄越紧。
苏凌走近帮忙,一碰他手冰冷的厉害,薄衫补丁打的巧妙自己缝了个兔子,看起来不像是手笨的。
但他仔细一瞧,手腕青紫鞭痕泛红,像是新的伤痕。
苏凌沉默了会儿道,“开始都这样,慢慢来。”
后面一连几天,云哥儿来的一天比一天早,下工也越来越晚。
每到天黑,苏凌关铺子锁门的时候,云哥儿还有些不舍,细看眼里还有些恐惧的神色。
这些苏凌没留意,一心想着铺子的事情。
后面好几天苏凌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云哥儿已经在铺子外等好久了,身上都是湿露冷气。
苏凌猜测他天还没亮就出门走的吧,估计也得走一两个时辰。
这几天义诊外加施粥,苏凌没心思过问云哥儿的事情,也想让他先熟悉下环境。
苏刈现在天天在城里忙,家里小黑鸡鸭马什么的,先让狗剩帮忙喂。
这点也好,起码两人晚上还能躺一个被窝。
虽然大多时间,他没等到苏刈回来就撑不住自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苏刈也不在枕边。
他便只能在床枕头上放张留言小条,说自己要出差七八天。
苏凌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苏刈怀里,苏刈正盯着他看。
苏刈说他也要去。
苏凌摸着他下颚上没时间打理的青短胡茬儿,怪刺手心的,还扎嘴。
他说自己能行让他放心,还让李老板派几个保镖跟着。
苏刈沉默了半晌,最后让步。
不过得叫苏凌带这钱悠一起去。
苏凌说自己和她还没和好呢。
再加上路途辛苦一个千金小姐又什么都不会,当作吉祥物啊。
苏刈道货真价实的吉祥物。
只有带着钱悠,才放心苏凌走那么七八天。
钱家主把钱悠当作眼珠子,要是钱悠和苏凌去,那肯定暗地派很多高手保护,这样苏凌也就安全了。
苏凌难得早上醒来还看见苏刈,便黏着人赖了会儿床,然后一起吃个早饭才出门。
等他到药铺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
苏凌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一个,没想到平日辰时就到的云哥儿,今天还没到。
苏凌没多想,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要准备明天出差去云水州的事情,一个上午时间过的飞快。
快中午的时候,大黑来他们铺子抓药了。
大黑夫郎快要生了,他最近跑铺子跑的十分勤快,总问苏凌要不要开些滋补养生的药。
苏凌看他着急紧张的样子,说孕夫不易太滋补,小心把胎儿补得过于肥胖,不好生。
大黑点头,然后给苏凌递了一个罐子,“你二姑给你的,说你好久没回去了,肯定想吃她的辣椒酱了。”
苏凌顿时神情欣喜,要不是怕自己止不住口水,他肯定当场掀开盖子闻闻。
只是想着二姑家的辣酱,他就馋的流口水。这辣酱来的太及时了,出差备着不愁饭菜不合口味。
苏凌又想起二姑之前因为史丹的事情愁得睡不着觉,他问二姑最近面色怎么样,是不是喜气洋洋的。
大黑惊乍,苏凌怎么不在村里还能猜着。
二姑最近逢人就笑,旁人都以为她家喜事将近,一问她又连忙摆手说不是的。
别人猜来猜去,只想她家男人是不是今年赚的不错,能过个热闹年。
大黑又道,“你家马被官府征收了。”
“啊?”苏凌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事也莫名其妙的,昨天来了两三个小吏,拿个册子问你家在哪。”
村民看来势不对,说不知道,还被骂了一顿。
“还说你家马在官衙报备过,知道你家有马,要借来配马种。”
苏凌心疼的不行,这哪是借马,直接是强征战马吧。
五十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而且那马还挺通人性的,苏凌对它虽然没有像小黑那样深的感情,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
苏刈之前天天刷马,肯定感情比他还要深。
这狗官强权暴-政,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苏凌压下面上的痛色,他又问大黑家最近生意怎么样。
说来也是缘分,之前苏凌卖鱼那家鱼粥铺的老板娘,来他这里看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鱼粥铺子生意不错也需要嫩豆腐,苏凌便把大黑介绍给她了。
大黑说生意不错,现在一天能卖十磨豆腐。把豆腐送进城里铺子后,就回家守着清水。
两人聊着聊着,大黑突然一拍脑袋,“你们药铺是不是新来了个哥儿叫什么云哥儿的。”
“你怎么知道?”
大黑说他赶骡子进城送豆腐,快进城的时候路过甲山村顺带稍了两个村民进城,也赚个几文钱。
她们在车上说起济世堂,他就听了一耳朵。
“听说被男人关在家里打,那两个大婶说的很凄惨的样子。”
苏凌一听,才想起来现在中午了,云哥儿还没来。
苏凌以为云哥儿之前早来晚归,只当作他像自己之前那样不懂的多,想抓紧时间学快点,完全没往深的一层想。
现在结合他一身伤,这待在铺子不肯走,想来就是怕回家被打。
苏凌知道甲山村,因为从五溪村来要经过甲山村,就在城外三十里外。
他立马喊一旁整理药柜的钱悠,“云哥儿出事了,你叫上几个家丁和我一起去找他。”
大堂众人听见,都神色紧张担忧。
云哥儿虽然不如王大业讨巧顺眼上手快,性子也沉闷只知道埋头做事。
态度倒是十分积极,就是有时候过于怯生。遇到不会的,问了第一次后没听懂,也不敢问第二次,自己低头默默摸索做得很慢。
钱悠对云哥儿最是耐心,苏凌说他分给她带,她就真的像是带徒弟一般上心。
虽然往往她向苏凌请教,云哥儿听懂了,钱悠脑子还在捣浆糊。
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张大夫管着,有王大业和云哥儿配合,倒是不会出乱子。
两人一路在马车上都没说话,想起云哥儿的惨状,气氛越发凝重。
钱悠直接叫了钱府的七八个打手。
一众人骑马飒飒,在肃杀凛冬里飞蹄卷泥,气势汹汹地朝甲山村袭去。
等苏凌两人的马车赶到甲山村的时候,村口已经绕回来一个打手,接两人去云哥儿家里。
这阵仗早已惊动村里村长,但知道来人是钱家千金也不敢得罪。
等两人到云哥儿家的时候,云哥儿躺在破草席上,嘴角留着血,袖口短了一截手臂露出鲜红的鞭痕。
他一旁还跪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皮脸男人,看到他们村长来连连喊救命。
那男人眉形很宽但眉毛杂乱稀少显得眉头秃斑,眼皮下的眼睛大小太过明显,鼻尖细长,一张方脸胖成了圆脸。
苏凌只扫一眼便判定是个虚伪贪婪的面相。
他冷声道,“云哥儿是你打的?”
那男人见苏凌一个小哥儿如此嚣张,想站起来教训他,刚抬起肩膀就被打手一脚踩趴了。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枉法,老子教训老子夫郎天经地义,你们外人凭什么插手!”
一旁马脸村长道,“是啊,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管啊。”
苏凌道,“怎么是外人了,云哥儿前几日已经把自己卖给我们小姐做奴隶了。
他现在是小姐的私人财物,他这样损伤小姐财物,我们小姐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悠面色愣住,好在苏凌站的近,手拐碰她后背。她立马会意,端起跋扈千金小姐的模样道:“大胆刁民,竟然私自打我的奴隶,给我好好教训他!”
钱悠手一挥,两个打手就指着地上的男**打脚踢。
周围村民见一群陌生人来,各个惶恐不安,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
“没想到云哥儿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把自己卖成奴隶了。”
“他男人打得太厉害了,不跑就要被打死了。”
“那都是云哥儿不点检啊,他男人对他这么好,在外面还不三不四,是个男人都会发火。”
“云哥儿刚嫁过来时,两人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没听说吗……”
云哥儿原本是隔壁村一个老猎户的养哥儿。
这家男人去老猎户那里拜师学艺,两人一来二去有了情谊,云哥儿便嫁了过来。
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一起山上,男人打猎哥儿采药挖药卖,日子也过的不错。
但是后来村里传出来流言,说云哥儿和男人有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男人就信了。
男人有次在山上,看到云哥儿给一个受伤的男人送草药,就越发断定云哥儿红杏出墙,开始动不动就打他。
苏凌听着周围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凑成一个因果。以他和云哥儿的相处观察,怎么看都是被污蔑的。
定是村里有人眼红日子过的不错,就处处说是非。
可恨是自己男人还不相信自己。
苏凌听得气愤,没忍住脾气,飞快走近狠狠踹了那男人一脚。
他蹲下看着云哥儿,对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鲜红刺眼,一直恍惚的看着苏凌没出声,好像一切太不真实像做梦一般。
苏凌看得难受,他握着云哥儿细颤打斗的手道,“没事了。”
云哥儿看着自己污浊满是泥的手心抓住了干净白皙的手腕,是温热的。
他手指刚好放在手腕脉搏处,感受到了脉搏跳动。
那是他在练习认戥子秤的时候,听苏凌和张大夫在讨论脉相,他偷偷竖起耳朵听来的。
他当时手指握在自己手腕上,没感觉到明显的脉搏。
但是此刻,他感觉到了苏凌的。
鲜活有力愤怒无声。
云哥儿今天同样趁男人熟睡悄悄出门,结果一把被抓住关在门里打个半死。
他一声都没吭也没流一滴泪,此时眼眶却红热的厉害。
他婆娑氤氲的眼中,苏凌眼里带着明亮的光。泪水覆眼,他逐渐看不清,只觉得苏凌整个人也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斑。
“能走吗?”苏凌问道。
云哥儿缓缓点头,然后苏凌拉他起身。
他看到脚踝处被打的破皮流血,云哥儿整个人大腿忍不住哆嗦。
村长见苏凌要把人带走,又不能问贵人要看卖身契,只能拦住云哥儿,咬牙切齿道,“真卖奴隶了?”
云哥儿刚才听见苏凌这么说也很吃惊,但他面无表情点头。
“怎么这么贱啊,哪有人自己自甘堕落为奴的!比勾栏**还下贱!”
苏凌冷笑道:“我一般不骂人,但被我骂的都不是人。”
他大骂道:“人老不刷牙,张嘴就像搅屎棍。”
那村长被苏凌骂的瞠目结舌,气得一口气扯不上来,恨不得当场躺地上来个人工中风。
苏凌见老人白眼要翻不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笑道,“躺啊,躺了我吃个席再走。”
“你!简直……”
村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打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顿时人像个老龟孙子缩了脑袋。
这时,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哭天抢地喊道,“家门不幸啊,辛辛苦苦花十两娶的媳妇跟人跑了!都怪自己没本事给他好日子过。”
“别人都说他到处偷人,我还不信,这回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当初就应该把他沉塘了,我这下简直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围村民也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指指点点。
看男人被打得惨,纷纷猜测云哥儿莫非真是在城里找到什么靠山了。
马车里的云哥儿听见外面人这么说他,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流。
他在外面一直没有辩解,此时却小声道不是,他们村子人都故意冤枉我。
苏凌一直挨着云哥儿,自然知道云哥儿内心多么气愤又无助。
“你慢慢说。”
“我们刚成亲不久,他就像变了个人,逐渐好吃懒做也很少上山打猎,家里赚的钱都是我挖药来的。
他对外都说是他打猎卖的,在外人面前对我体贴小意,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起门是有多苦。”
“这些就算了,有天一起上山,我不过是见同村男人受伤采了点止血药草给人,被他看到,第一次不由分说打了我。”
“自打那一次打我后,他就像打上瘾了。
但是他又想对外维持好男人的样子,开始只拿细竹条抽我腿和胳膊。”
“后面村子里到处传我偷人,这传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当的理由打我了。”
“我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打死,有时候也不想活了。”
“上次进城就是打算买老鼠药吃,但是正巧遇见钱小姐在那里喊话,我当时……”
云哥儿说到这里哽咽难开口,眼泪一颗落下,然后捂着脸道:
“我又听见你的事迹,你也是哥儿还把男人捉到街上游街,我当时觉得太厉害了。
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厉害一次,于是我就想先不死,再努力活一次。”
苏凌叹口气道,“是不是你来济世堂这七八天,他天天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