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现在济世堂药材都是真的,管用。听说没几天后又要搞义诊嘞。”
“真的啊,那我要去早点排队, 上次都没排到我。”
“不过, 老兄可以告诉你个小诀窍,最近济世堂在招短工, 听说收购了大批药材, 正差人手呢。内部伙计的话, 机会总多些。”
“消息可靠吗?”
“当然,我们同村的周王就是在济世堂做事,刚好铺子忙他老母亲又死了,要奔丧七天,铺子正差人手嘞。”
“说来他老娘也惨,周王是个孝子每天大几百文的好药供着,结果瘫痪在床上没人照看,想下床喝水,头着地给摔死了。”
“啊,那他媳妇不在家伺候啊?”
“他媳妇上山砍柴去了。”
“啧啧,这媳妇真是恶毒,明知道家里有老母需要服伺,还故意山上不在家里。”
茶水铺子几个大老爷们儿正在闲聊,隔壁桌的一个年轻哥儿听得认真眉头思索。
他额头青紫一块,还带着血渍疤痕,嘴角还红肿着,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给老板五文粉钱后,便朝济世堂走去。
此时正是清早,济世堂刚刚开门没多久。
苏凌正在案桌上拿册子记下最近要做的事情。
“义诊上次做得不错,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可以考虑开个施粥的铺子,现在糙米一斤六文,买五十斤就够了,主要是火柴需要些的多……”
苏凌低声念叨着,不远处的钱悠拿着书籍,一手比对书籍上画的药材,一边和药柜里的实物对比,嘴里还默默嚼念着药性。
不过她显得心不在焉的,目光时不时朝苏凌那边扫着。
自打两人吵架后,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钱悠当时明明夸了苏凌一句,摆明着已经找台阶下了;
但苏凌理都没理她,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后面想想是自己有点偏激了。
苏凌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这又有什么错?
但是要她自己低头道歉,总是跨不出去那道坎。
“请问,现在还招人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夹着寒气从门槛传来,铺子里的众人都齐齐望了过去。
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哥儿。
寒冬天的,他只穿一个初秋的麻布短打。他不安地揪着下衣摆,一双手背冻的皲裂开花,手掌宽大手指节突出,是一双操劳过度的手。
脸色蜡黄眼皮凹陷的厉害,一双眼睛透着小狗般胆怯又微弱希冀的亮光,正局促地望着苏凌。
苏凌放下狼毫,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他对柜台上的管帐哥儿道,“吴瑾棉,给人倒一杯热水。”
平时周王在的话,只要进店的人他都回主动倒杯热水。他这几天不在,这活便落在了棉哥儿头上。
苏凌看他捧着热水也不喝,只四肢拘束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便开口道,“你会做什么,能识字认药材吗?”
那哥儿立即紧张道,“我会识一些简单的字,认得一些药材,洗衣做饭都会,我力气还很大,经常上山砍柴,抗一百斤都没问题。”
苏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四肢是比一般哥儿壮点,但脸却看起来很瘦小,看来吃了很多苦。
正当苏凌打量人没出声的时候,那哥儿神色忐忑,自己找话头道,“我叫云哥儿,我家在城外三十里,我自小跟着养父学了点皮毛,平日能挖些药材卖。”
苏凌道:“我们是在招短工,但是要男的,毕竟体力活很累。大的麻布药包都有两百斤重,你吃不消的。”
听见苏凌这么说,云哥儿慢慢低头手指搅得衣摆揪得更紧了。
一旁钱悠和棉哥儿看着他脸上的伤疤,一看就是被打的,想来他是走投无路了,才来铺子里问问情况吧。
钱悠对这个哥儿有点印象。那天在春雪旭日楼前,这个哥儿也在。
他红着眼眶外加额头大片青紫疤痕,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钱悠见苏凌平静的神色没有一丝同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这个哥儿确实不太适合铺子差事,不仅体力活不行,识字还不多,当个学徒都难。
苏凌一直都很忙,需要有经验可以做事的打下手,学徒反倒给他添了负担。
那哥儿小声说句打扰了,然后脚尖朝外转去,侧影单薄瘦弱显得十分落寞凄惨。
“等下,你会认识哪些药材?当学徒愿意吗?”
“学徒为期半年,半年内每月补贴两百文,半年后做的好,再定月钱。”
云哥儿眼里瞬间冒起亮光,连忙点头弯腰,“我愿意。”
他问过好多家铺子都不愿意收学徒,学徒还没任何补贴,有的还要交钱进去。有的还要经过父母或者丈夫同意。
没想到济世堂愿意收他,每月还有两百文。
“我能今天就开始上工吗?”云哥儿激动道。
苏凌点头,“第一天你就跟在钱悠后面,慢慢熟悉下环境,不着急做事。”
云哥儿朝苏凌指的?方向看去,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大声喊话的钱府大小姐吗。
她一身绫罗绸缎环佩金钗,自己连她身边的奴仆都不如……
钱悠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自己主动开口介绍,然后带着他把铺子人都介绍了一遍。管账的棉哥儿,张大夫,还有个打杂小厮的周王在告假中。
棉哥儿看着人很随和笑得很灿烂,张大夫和苏管事看着不冷不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钱悠一直很热情的拉着他聊天,打消他很多顾虑和拘束。
后面钱悠走到苏凌位置旁,低声道,“你不是没精力帮助别人?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苏凌道,“谁说我帮他了,这不是你在带他?”
钱悠诧异:“我能带什么……”
“所以你还不抓紧学,别误人子弟,还拉着人说家常。”
钱悠本有意缓和两人之间关系,但苏凌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她只得恨恨转身抓紧背药材册子。
第二天,李公子带了一个青年人来到铺子。
他给苏凌说新招了个有采购药材经验的伙计,今后给他打下手。
苏凌当然是乐意至极,然后叫云哥儿给李公子端茶,顺便介绍云哥儿的事情。
云哥儿见到李公子十分紧张,茶水托盘都在抖,见李公子带了个有经验的伙计,生怕老板不要他。
他递茶的时候,手指抖得更加厉害,茶杯盖子差点晃出了声。
苏凌便自己端茶递给李公子,冬天绣袍宽大,两人衣袍触碰,苏凌听见了李公子的心声。
【这招的什么人,茶水都端不好。】
【苏刈推荐的这个伙计不仅人品考察过,能力也过关,这两口子选人眼光还真千差万别。】
苏凌看向那新来的伙计,原来是苏刈看他太忙了自己找的人吗。他心里一阵暖和。
他余光中瞥见双手不知道如何摆放的云哥儿,对李公子道,“这是新招的学徒,做事很踏实,学的也很快。”
【才一天就知道能看出踏实学的快?】
李公子面上笑笑点头,朝云哥儿看了眼,算是过了老板明面。
“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禀报下。”苏凌道。
李公子点头,然后两人便进了小间里。
苏凌落座直接道,“前天刚接到官府指令,要求每家药铺收购一千斤药材,多是止血和治风寒的药材,是不是上面有什么大动作?”
“我可不信官府那套说辞,说今年冬天格外冷,要储备伤寒药材以备冻灾。”
李公子笑笑,扇子噗嗤合拢放桌上,“不就是要打战了,你不是知道吗。”
“你跟苏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就不信他没跟你说。”
苏凌面色惊疑,“要打仗?”
“我和他几天才见一次面,哪有闲心说别的。”
李公子笑得玩味儿,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苏凌脸热,正眼他,然后镇定道:“老板,赚口碑的时候到了。”
“怎么说?”
“囤点粮食啊,到时候百姓缺粮,咱们开仓放粮食,到时候就是活菩萨啊。”
李公子认真想了下,盯着苏凌道:“这样会惊动官府,扰乱计划。”
苏凌眨眼,“什么计划?”
李公子见苏凌这样子,难道苏刈真没给他说?
他走神的时候,苏凌已经开口了:
“我们不是在义诊吗,再囤粮食开施粥铺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换做别家大肆收购粮食可能会引起疑心,但是我们济世堂之前就在做义诊,也一直走利民线路,种种方面都说得过去。”
“暴利好赚不长久,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
“到时候,咱们不止在青石城开济世堂,还要把济世堂开到下面的州县。
生意由点到面织成网,到时候您也摆脱了李家那些产业,靠自己重新建立新版图。”
苏凌说得十分认真,分析的头头是道,眼里还冒着亮光,似一步步规划好金梯直登宝座一般耀眼。
李公子噗嗤笑出了声,“见过老板给伙计画饼的,没见过伙计拼命给老板画饼的。”
苏凌摸摸鼻子,“这不是命都卖给了济世堂吗。”
“哎哎,你可别这么说,显得我苛待奴役你一样。”
苏刈这次是给他送人,下次直接就给他送刀了。
李公子沉吟思索一番,最后同意了苏凌的提议。
他最近和李家谈和了,正愁找不到正当理由消耗李家钱财,这不,枕头恰好就来了。
“官府要的那批药材,你采购有问题吗?”
苏凌道:“青石城药材吃紧,虽然几个药庄子都优先给济世堂供货,但还是缺几百斤,我打算义诊过后两天,带着人去州县收。”
“最近的云水州往返得三天路程,收购也得几天,这一来一回不得七八天。苏刈同意吗?”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说。”
“他会同意的,你到时候给我多加几个保镖就得了。”
苏凌知道苏刈参与蔡老头的计划后,才意识到苏刈每天也很忙。
他们计划正在关键点上,要苏刈抽出七八天陪他有些不现实。
“行,苏刈最近确实挺忙的。”李公子道。
“哦,周王家里母亲病逝了,按照规矩会给些吊慰金。”
“嗯,这些你来安排就行。”
“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很积极,脱胎换骨的积极。”
之后苏凌又把义诊要的费用给李公子说了下,因为陈老板出资,李公子倒是没说什么。
他道:“你倒是做义诊上瘾了。”
他看是名利上瘾哦。
转眼替苏刈想想有些同情,一个好好乖巧粘人的夫郎被他拉来济世堂,变成了事业狂魔了。
……
两人出了小间后,李公子就出了铺子。
铺子来抓药的人多,看诊的人倒是没多少,所以张大夫也不是很忙。
他便看着新来的伙计王大业按照客人的药方子抓药。
抓药这活计看着轻松简单,实际上剂量要十分精确,多了少了都影响药效。
最关键的是千万不能抓错了药,抓药完后还得快速打包系好活扣绳子。
那新伙计之前二十五岁,有七八年铺子做事的经验,基本对铺子各方面都有所了解。
对抓药这个基本差事上手毫无困难,他按照方子抽开药屉子,抓了一撮土党参片放在戥子铁盘上,然后眯着眼看戥子杆上的星标。
“你差不多抓了两钱。”苏凌道。
王大业笑笑,继续看秤,一旁张大夫道,“苏凌说是两钱,那就是偏离不了多少。”
王大业一看确实是,由衷佩服道,“苏管事果然厉害。”
能精确这么准,那一般都是常年摸秤杆的老大夫了。
苏凌点点头,压下心里翘起的小尾巴,淡淡道,“自小别人骑木马,我就玩戥子。时间长了就有数了。”
王大业点头,然后继续做抓药。
苏凌见他面相老实忠厚,虽然经验长但举手投足不毛躁,是个能静下心来的。
他本来还想,苏刈给他找个有经验的是好。但人家大他六七岁,万一欺他脸嫩不服安排,不又得好好调-教一番。
他刚才突兀开口,王大业也没出现鄙夷轻视神色,倒是个踏实做事的。
张大夫知道苏凌小心思,笑笑没戳破,开口道,“我药包都给你准备好了,几天也没见你开口要。”
苏凌疑惑,“啥?”
“程五背乌龟那个。”
苏凌笑了下,“张大夫真是一双慧眼识人心啊,我本来是打算请你开阴痿药的。
后面去他家后,感觉也没必要了,现在穿不暖吃不饱,活不活得成都是个问题。”
王大业麻溜把药包扎好递给客人,插了一嘴道:
“听说现在被丢垃圾堆了,他早年风评就不好,嫌弃家里夫郎把人丢在县里老家,自己在青石城花天酒地。”
“还听说商队的黎总管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下放到县里去了。”
苏凌听得吃惊,“他不是处处圆滑挑不出错吗,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
王大业看着苏凌没开口,就是被你男人盯上的。
几人这么说说聊聊的,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
苏凌总感觉有人看这边,侧头余光中,一旁云哥儿在柜子旁边练习折药包系十字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