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悠咳嗽几声,那几人立马正身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这药庄子药材都提前备好了,是不是我爹派人来的?”
“不是,小姐。”
钱悠皱眉疑惑,就听那护卫道,“是苏刈要家主派人来的。”
“那我爹做了什么?”
那护卫低头,半晌吭哧道:“劝小姐不要来。”
……
出钱出力还不讨好。
换个角度来说,她爹或许真的挺关心她的。
她本以为跟着苏凌来云水州采购药材会学到很多,哪知道那些药庄子都准备好了,只等验收。
她第一次见识到钱李两家的根基有多深,在云水州办事都畅通无阻。
药材收购很快,一群老板招呼他们去酒楼接风洗尘。
那些老板像是顾忌钱悠是个千金小姐,都携带了家眷出席。
不过他们最顾忌的是苏凌。
听说苏凌背后关系不明朗,但是做事情却果断不留余地。青石城游街的事情,他们药材行当也有所耳闻。
几位老板携带家眷早就在酒楼门口等着,见到苏凌两人来都十分恭敬一脸笑意。
这几位老板里面也算是有聪明人。在雅间设了两桌,男人分开一桌,让自己家眷和苏凌两人一桌配聊。
这样的安排倒是让苏凌两人舒心不少,那些家眷也多是聊的云水州的新奇趣事,话题轻松又引人入胜,一顿饭倒是吃的欢畅。
这时有一老板夫人道,“我们这儿还有件奇事,这酒楼门口雷打不动坐着一个哥儿,坐了五年了,一直说等自己夫君回来。”
苏凌两人一听,神情都十分好奇。
“一片痴心确实少有。”苏凌道。
那夫人见苏凌回应,说的更加起劲儿:
“这事儿啊,奇就奇在那哥儿就是城里人,街坊邻居都没有见过他口中的夫君,那哥儿还坚称自己夫君是突然消失不见的。”
苏凌悠闲惬意的面色一愣,他紧绷着背脊,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那夫人说。
“天底下哪有人突然消失不见?人又不能凭空现身,只要出现总有痕迹。
但那哥儿就说自己夫君突然不见了。
那哥儿现在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嫁人。有人觉得他中邪了,有的觉得他想嫁人想疯了,总之脑袋好像有点不正常。”
苏凌看着那夫人说的眉飞色舞,他觉得心脏被刀子割的一钝一钝的,手心冒出冷汗回流至四肢,整个人脸色都僵硬的厉害。
他手指冷的有些僵直,直到哆嗦摸到腰间的环佩,感受到温热的玉质,他才松了口气。
人怎么不能凭空出现。
刈哥不就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落地
“苏凌, 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钱悠注意到苏凌一直沉默没说话,侧头一看,见他脸色苍白郁色的厉害。
苏凌心悸失控的厉害, 窗外寒风透过缝隙一针针扎入背脊, 桌上人笑意妍妍看得他有些恍惚,像是自己和她们隔了两个节气。
他点了下头,强作镇定道, “有点, 没事,休息下就好了。”
老板们见苏凌面色不好, 一顿饭吃完后, 也没继续后面游玩看戏的安排。
不过苏凌突然身体不舒服, 那些老板倒是得了机会。
众人纷纷把自己提前准备的名贵药材塞上, 说滋补调养正合适。
这其中缘故为何, 苏凌自是知道。
苏凌此时只觉得背后压了一道无形的冰块,呼吸有些短促难受。藏在袖袍下的手指麻木僵硬的厉害,心口出着虚汗头还有些晕。
他耐着性子纷纷拒绝了,说药材质量不错, 今后定有长期合作的机会。
老板们见他这么说又不收礼, 只以为是场面话,心里十分没底。
见苏凌脸色苍白,只能先散宴席再图改日机会。
苏凌和老板们告辞后, 立即跨着虚浮的步子着朝酒楼外走去。
钱悠嘀咕道, “这么急匆匆的,刚才嘴皮都白了, 真不要紧吗。”
她急忙跟上苏凌, 生怕人头重脚轻平地摔了。
苏凌出了酒楼, 穿过一排大红梁柱,晦暗交替中,他脸上映着无法掩饰的焦躁不安。
他侧过酒楼拐角,果然见石阶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哥儿。
他衣着干净,眼神明澈,眼底纹路渐生染上了岁月的松弛感。神色不见沧桑,反而透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笑意与希冀。
他旁边还摆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神情自在像是在等人。
“请问,你这些药材卖吗?”苏凌突兀走近。
搭讪借口信手拈来,但语气却透着生硬紧张。
那人回头,“卖的,不过要等我夫君来,我是不知道价格的。”
苏凌顺势坐下,屁股贴在冰冷的石阶上,惴惴不安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他道,“你们平时都是采药为生?”
那哥儿看了他一眼,视线直白剖开,“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
苏凌僵硬一笑,眼里忐忑不安。
嘴角细微动了动始终开不了口,像是张口就撕开润红细嫩的唇纹,露出淋漓惨痛的鲜血。
他搅着手指,而后搓搓冻僵的手,冒昧道,“能和我讲讲你夫君的故事吗?”
那哥儿笑了下,眼里沧桑淡然透着过来人的同情。
“问这话的人很多都是看热闹的,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他顿了下,看着苏凌道:“在我身上找你自己的。”
苏凌低头,“我一直都很害怕,今天无意听见你的故事,像是死守的河坝还是决堤了。”
“一段情谊自有天意安排,强行留是留不住的。与其患得患失还不如守着当下好好过,起码还有回忆度余生。”
苏凌无力地抬起头,望着迷迷蒙蒙的银灰空中,隔壁屋檐鸟雀腾飞,眨眼便远成一个墨点。
他良久开口,带着压抑的难受,“他是突然就不见了吗?”
“是啊,突然就不见了。”
“前一天还好好的,一起上山采药,然后跟着他到处收零散药材,晚上还给我做了一顿荠菜肉末云吞,还特意把肉馅最大的那个挑出来给我吃。”
“你说,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以前冬天会怕我冷,把我脚揣在他腋下捂着,把他冻得打哆嗦反而傻笑捂得更紧了。
那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买了一罐腐乳,他只喝白粥,把咸菜腐乳都留给我吃。”
那哥儿说得一脸笑意洋溢着温馨幸福,苏凌听得十分难受。
他无法想象苏刈突然消失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可能是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区别,会发了疯的日思夜想不停找人。
“那你没去别的地方找找吗?说不定他也在着急找你。”
那哥儿唇角淡淡苦笑,“找了,可是越找,越是找不到,最后心灰意冷大病一场,不如守着回忆好好过日子。”
苏凌低声呢喃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消失不见的人,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是啊,现在细想起来,他消失也不是没有细枝末节的小征兆,只是当时太幸福了,我没有察觉到而已。”
苏凌坚信一定能找到,他道,“那他是在哪里消失不见的?”
那哥儿道,“青石城。”
苏凌瞳孔睁大升起了一丝细微亮光,“青石城?我就是从青石城来的,他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找。”
“找不到的,我找过很多次了。”那哥儿道。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想他了,就来这里坐坐。
他那时候总说,有钱了一定会带我来这里吃山珍海味,所以我喜欢坐在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慢回忆以前的日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念一个人,怀念又不至于沉湎,只留一点淡淡的想念便可继续安心过日子。
苏凌看对方越是淡然他越是难受着急,声线细颤道:“你告诉我名字,多一个人找,多一份希望不是吗?”
那哥儿看了苏凌一眼,“你瞧街上人来去自由,我们是强留不住的。”
他看苏凌年纪轻轻,正如他当年那般痴缠沉迷,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道:“他叫程五。”
苏凌扭头看向那哥儿,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和恍惚迷惘。
收药材、程五、青石城。
……
那哥儿见苏凌这反应,淡淡笑道,“你还真认识他?”
苏凌难以置信。
程五那猥琐脸怎么都难以和眼前这个通透淡然的哥儿联系在一起。
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同名同姓的太多。”
“而且,而且我听别人说,街坊邻居都没见过你口中的夫君……”
那哥儿道,“别人还是不是说我疯了,脑袋不正常?”
苏凌没说话。他脑海在渐渐梳理刚才他们的对话,紧绷的背脊贴着膝盖,好像有一丝明白了对方说的话。
“我们是成亲后搬来城里的,房子也是他出钱买的,周围邻居肯定见过程五。”
“他们一开始笑话我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虫,说男人果然有钱就会变心,这样的谈资是在算不得多新鲜。
而且他们自己家里还是鸡毛蒜皮一堆事情,我的事情好像并不能给他们多少慰藉。”
“后来,他们发现我隔三差五喜欢在这里坐坐,就编些神神叨叨的故事传开了。
不明所以的人信以为真,还觉得我中邪见鬼了,事情是越传越邪乎,几乎全城都把我当作疯子。
那些少数知道实情的街坊邻居反而闭口不谈,看着那些被流言误导的人越来越多,每次看到我都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审判。”
苏凌听完,确定他的丈夫就是那个乌龟王八程五。
他紧捏忧心忡忡的心情稍稍松了点,起码他说的情况和刈哥不一样。
但他的心好像又被高高举起,始终得不到踏实落地。
那哥儿说话的时候眉宇还深藏着眷念,那段幸福的记忆并未随着岁月磨灭,反而始终滋润着松弛的五官,给人恬淡温暖的自在。
苏凌看着他这样,反而揪心发痛,为他感到不值得。
“程五就是个王八蛋,在青石城三妻四妾自己享福,你现在又何苦守着他不放。”
那哥儿淡淡一笑,“错了,你现在说的程五不是我认识的程五。我守着的是回忆里的他。”
苏凌陷入沉默,半晌,抬头看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他慢慢道:
“难怪你一直说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爱着的不是程五外在躯壳和金钱,他爱着的是那颗温暖的灵魂。
心变了灵魂便消失不见了,即使找到壳子,那也不是他的夫君了。
天色渐晚,雾霭阴霾中路上行人匆匆朝家里赶,一旁钱大小姐坐在茶摊前不知道添了多少杯茶水。
苏凌突然盯着那哥儿道:“程五现在快要死了。”
“被我夫君打的。”
那哥儿第一次仔细看了苏凌一眼,容貌旖丽年轻鲜活,他自言自语道,“那也是他活该。”
苏凌没说话,他沉默了会儿,起身时听见那哥儿轻轻说了一句:
“死了也好,我便只记得他的好了。”
肮脏溃烂的身躯终究被他们纯粹暖白的回忆染净,永远停留在他心里。也算是应了情浓时的誓言,白头到老长长久久。
苏凌起身离开了,风迎面吹来,心间酸涩溢满,有些迎风沙眼。
钱悠看他样子不对,也不知道苏凌和那哥儿坐那里聊的什么,担忧道,“快回去吧,看你冻的嘴皮都干青了。”
苏凌点头,“我打算明天上午把所有药材验收完,下午就出发回青石城。”
“这么着急?”
苏凌道,“嗯,你要是想在这里逛逛,我带着一部分人先回去。”
钱悠看着他那强撑的镇定神色,急眼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给我说吗,看到你这样我也很担心啊。”
苏凌看着钱悠拧眉焦急的神色,摇了摇头。
“真是急死我了。”钱悠甩袖呼出一口白气道。
苏凌眼里沁着泪光,见她这样担忧心底防备一松,嗓音细颤道,“我怕刈哥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说完,抿着嘴角眼泪刷刷地决堤,神色不可抑制的伤心难过。
钱悠见苏凌突然哭了,面色慌道:“他敢不要你,我们这就回青石城打死他!”
苏凌见钱悠急的冒火的脸色,难为情又控不住呜呜道,“不是,我就是想他了。”
钱悠一听,刚准备嘲笑苏凌,但她自己眼泪也莫名其妙掉下来了。
“我也想我爹了,呜呜呜……”
两人不远处,一群护卫看得摸不着头脑,这两人还没断奶吧。
同时又羡慕起苏刈,这样招人疼的哥儿还真是少见,难怪硬汉也成绕指柔。
当晚回客栈后,苏凌便有些咳嗽低烧。
他一晚上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苏刈不见了,他追着追着就把人衣服揪掉了。他十分恶霸地对苏刈说,看你没衣服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一会儿他有了身孕,一胎八宝吓得苏刈头一次脸色刷白,战战兢兢说他即使是母猪精也依然喜欢他。
他还梦见自己那天得知袁晶翠要卖他,气冲冲逃出了村子。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苏刈正在和一群人厮杀,他激动的喊了一声,结果苏刈回头,眼神冰冷像是要杀他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