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百两换做铜钱碎银不说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那凑出来也得数上半天。
和乡野没见识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宁愿要他们熟悉的铜板也不收碎银,一怕缺斤少两,二怕质地不纯自己辛苦钱被骗了。
朱老板心里有些犯难正不悦时,只听苏凌开口道:“如此,就麻烦朱老板给七锭一百两的银锭子。”
这哪是没见识的乡野哥儿,这简直就是专门做生意的狐狸精。
现在银票在城中贵族之间也不那么好使。
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大家默默倾向银锭子,等值的银票在银锭子前还会打些折扣。
但普通百姓中,银票还是很值钱。做些小本生意的、开个小铺子的,攒够两三百两碎银,还会专门去钱庄换成票子。
朱老板再看苏凌,眼里多了些尊重,能接触到权贵动向的都不是一般人。
实际是苏凌只是觉得银票麻烦。
官府为了防止银票造假,每隔两三年就出新版银票。
百姓手里拿的银票就得按时去钱庄兑换新的,不然手里拿的旧银票就作废了。
而且银票说到底还是一张纸,哪有沉甸甸冷冰冰,透着一股高不可攀满是贵气的银子好。
只瞧着就开心,摸着还舒服。
苏凌要银子,朱老板只得照办。
他把手上的祖母绿戒指摘下给身边小厮,叫人回去取银子。又一边和孙管家商量好,叫苏凌把老虎直接送进孙府早点进冰窖。
他们几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一旁孙府管家一脸吃瘪只得甩袖而走。
苏刈扛着老虎出坊市,苏凌在街口归还摊位木牌时,却被那管事拦住了。
要求要额外缴纳七十两银子。
那管事见苏凌震惊眉含怒气,慢悠悠从桌肚里掏出文书。
不急不忙摊在桌子上,手指了指右下方盖戳的官府印章。
“诺,有气去衙门撒。”
一旁朱老板连忙拦住苏凌,“这确实是新出来的税收政策。大意是凡买卖朝过一百两的抽十两。说是之前暴雨溃堤,百姓死伤无数,现在需要钱修造振灾。”
苏凌道,“哪个镇哪个城?哪条河哪坝?”
朱老板冷下语气,“还是太年轻了。”
他不想买老虎过程有一点不顺利,传出去影响祝寿,直接掏出了七十两,“我替你缴纳。”
苏凌道,“不过各有所需,别说得你施惠一样。我们一没签字二没过钱,我大可重新摆回去再卖。”
“害,你这哥儿真是……”朱老板拧了下眉头,老生意人笑起来端得一脸慈祥。
那管事收了七十两后,把碎银放在戥子上,又把多的几两剪了递给朱老板。
剪下的碎银粉末用布包着,塞进了桌肚子里,日积月累碎末多了可以再次融进碎银子里。
管事做完一切后才慢悠悠道,“你们运气不好,这前脚刚下的文书,你们后脚就卖了。”
“不过算我运气好吧。”说完就嘿嘿笑了起来。
苏凌看得心烦,拉着脸走出了坊市。
这边坊市离钱府足足有十里,苏凌心疼苏刈扛着老虎累,叫了辆牛车。
今天进城,一个抱着竹篮一个还扛着老虎,没穿精细的好衣服,都是短打麻裤。
两人习惯做牛车,也上车就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着。
倒是一旁穿戴珠光宝气的朱老板和衣着稳重得体的钱管事,蹲着不是坐着也不是。
最后没办法屁股坐在牛车上,只觉得衣服憋的慌,顿时羡慕两人短打轻便。
苏凌见两位大老爷僵硬着身体游街过市,最后笑脸都维持不住了,心中只觉好笑。
他之前就说两人坐不惯牛车可以雇辆马车。
但这俩有钱人不知怎么想的都跟着上了牛车。
朱老板很好猜,他一定跟老虎一起。
这样大家都知道是他买给钱家主祝寿的,背地被钱管事抢功劳的机会就少些。
至于钱管事,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谁也猜不到怎么想的。
最后牛车一路招摇过市,在朱老板脚蜷缩麻得厉害的时候,终于晃到了钱府,
苏刈先下车,苏凌就着他手臂跳下了车。
苏凌刚下牛车,就见钱府门口一个丫鬟装扮的姑娘拦住了苏刈,还气势汹汹道,“你来钱府做什么?”
接着一脸嫌弃道:“莫非是后悔了?现在想来找我家小姐了?告诉你晚了!”
苏凌见苏刈被一个丫鬟拦着,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见那丫鬟的嘴脸就火气冒头。
他忍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刈也一头雾水:解释什么?
当然不是,达咩X
重来。
苏刈:我可以解释!
好像也不对。他没做了什么需要解释?
达咩X
重来。
苏刈想了想:阿凌,之前欺负我的人就是她。
O
第53章 钱府
苏凌见那丫鬟咄咄逼人拦着苏刈一共说了四句话。
句句是高高在上的质问。
他听得刺耳眉心直跳, 手心捏着拳头一副逐渐忍耐不住的暴躁神色。
苏刈仍是一脸平静的模样,就杵在那儿像个木桩子不开口。
他扭头迫使自己不看那烦人的丫鬟怕自己直接吵了起来。
他从嘴里中挤出一丝耐心道:“刈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刈见苏凌眉心紧皱, 手还未触及眉心就被暴躁拍开了, “我和她没……”
话也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苏凌道:“谁让你解释这个?我眼又不瞎。”
“你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就这么杵着让她欺负?”
他又看了一眼苏刈的嘴巴,唇锋明显唇线分明, 奈何就是个嘴钝的。
“算了, 你回家再说。”
苏刈听得眼里有些笑意,他想开口说话, 但暴躁中的苏凌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苏凌已经扭头, 把炮仗对准那丫鬟, 霹雳吧啦似点着直道:
“张嘴闭嘴就你家小姐, 你家小姐的闺誉就这么不值钱, 任由一个看门丫鬟挂在嘴上?
是不是茶馆说书先生给你银子了,正差没热闹话头,里应外合逢人就把你家小姐挂在嘴边大肆宣传?”
“还是你别有用心,随意拦着一个男人不让走, 故意在这儿, 在钱府大门败坏你家小姐清誉。”
苏凌嘴皮子溜,一连串的质问弄的那丫鬟气势顿泄慌了神。
苏凌话又密又长,她听得句句都想辩驳又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还嘴。
她着急下意识顺着苏凌的话头辩解道。“我, 我没有, 你别血口喷人。”
“嚯,那你为什么拦着我刈哥说这些难听的话, 就是看他嘴笨好欺负么。”
“那日, 那日在街上……”那丫鬟准备说着那日买果子的情况。
她以为这男人当时清高做作, 拒绝了暗示,回家后日思夜想后悔了,今天追到府上想纠缠她小姐。
这种把戏她可是看了很多,小姐遣散男宠后,现在钱府还每天有人想翻墙头求小姐收留。
由俭入奢易,好日子过惯了一下子打回原样,人多少有点失心疯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癞-**看多了,以至于看到苏刈时,她下意识就是这种反应。
丫鬟知道自己理亏了,瞧苏刈穿的比上次还穷酸,还是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
那些找上门纠缠的,哪个不是长衫佩玉,长发束冠做温柔笑脸的。
她再看苏刈身边嘴巴凶的哥儿,想来两人应该是一对。
她磕磕巴巴一直那日那日的就是说不出口。再说就真成了故意败坏她小姐名声了。
虽然她小姐声名狼藉不差这么一个污点,小姐也不在乎,但话传到家主耳朵里就麻烦了。
她道:“我,我……”她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声来。
不过很快反应出这是钱府,她哼了声气势蹭蹭见涨:“这是钱府,岂是你们乡野村夫就随意乱闯的,倒是你们还不主动禀报缘由!”
苏凌见那丫鬟心虚换了个话头,没好气道:“我们是来送老虎的。”
“就他那小白脸还能打到老虎?”丫鬟扫了一眼苏刈,看着一点都不肥壮,还没后厨颠勺的壮。
“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你个黄脸丫头打的?”
苏凌说人是黄脸婆,那丫鬟气得捂着脸想骂人,不过这时候一个中年声音止住了她。
“翠红,这两位是我带来的客人。”
钱管家手搭在朱老板弯曲的手臂下了牛车,理了理衣摆后才出声止住了那丫鬟。
那丫鬟转身一看,是府里管家,立刻笑的有些尴尬。
钱管事在她心中可是万事稳妥,春风化雨又讲究又体面的人。
她余光中看到牛车上还有人,实在没想到钱管事会在上面。
“翠红,言行有失规范,在正门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还不道歉再去领罚。”
翠红脸一阵青白,不情不愿给苏刈道歉后,才转身进府了。
“让两位看笑话了。”钱管事对苏凌两人笑道,然后没有让人走平日菜贩子走的偏门,而是带三人入了朱红大门。
苏凌知道这是钱管事在给他面子,也侧面看出钱管事在府里深得家主信任,颇有地位。他便笑着也见好就收。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后,朝后厨冰窖走去。
一路雕梁画栋,假山在翠绿松柏中绵延隐现,偶尔还能听见潺潺流水,想必是引了一条活水入了园子。
朱老板见苏凌两人一路安静,没东张西望也没像没见识过般连声惊叹。
倒是两个平心静气的。
他刚才见苏凌在钱府大门和钱小姐丫鬟吵起来了,心里捏了一把汗,真怕苏凌那哥儿口无遮掩惹了岔子。
好在苏凌虽然年轻冲动做事没顾忌,但好在说话有分寸,说得那丫鬟心虚也没势头可发挥。
他这样想着,倒对苏凌有了几分欣赏。
“苏老弟你们和袁屠夫也都是五溪村人?”
苏凌点头道是的。
“不过五溪村大多袁史两姓,姓苏的倒是没听过。”
苏凌点头,也不欲多说。但走在前面带路的钱管事倒接了一句,“你姓苏,你爹是不是姓史?”
苏凌抬头看向笑脸的钱管事,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倒是脸上的笑褶子快数清了,他道:“是的。”
钱管事打量了下苏凌后,再扫了眼前面扛老虎的苏刈,然后嗯了声后就没说话了。
几人走了一会儿,钱管事叫苏凌和朱老板在后厨外面的小花园亭子等着。
冰窖里面都是藏的一些贵重之物,就连后厨的伙夫也不能随便进出。
两人自是说好。
小亭子里,朱老板自动避嫌,往一旁小花园赏花。苏凌待在亭子等也没意思,往朱老板反方向走走停停看看花花草草。
花园打理的很精细,就连罕见名贵的牡丹花都在这个时节开了,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十分漂亮。看得出来是人工精心栽培,让原本只在春天开的牡丹在秋天也开得很好,想来是为了给家主祝寿增添喜气。
他走着走着穿过一片菊园,发现有一片用半腰竹篱圈起来的小园子。
里面有个姑娘正在拿着小锄头种什么。
他走近一看,正是他前几天刚种的大蒜。
那姑娘见苏凌来也没觉得奇怪,还招手过来叫人帮忙掰蒜瓣。
苏凌想着等人也是等人,种种大蒜还能打发时间。
两人都没说话,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一个掰大蒜一个用小锄头挖坑。
苏凌见她使劲儿挖出一个大深坑,然后把大蒜丢进去后,再添上了细土。
苏凌一看精神头就来了,拿出三伯娘指点他时的架势,一副不苟言笑语气果断道,“你这样种不对。”
“哪有挖坑埋大蒜的,你这样种出的大蒜能生?”
“大蒜容易烂根,你即使挖个小窝子种,遇到雨水天气多的时候不容易排水,要刨个沟再起拢这样才方便排水。还有大蒜不能这样胡乱丢,要把芽尖摆正,一颗颗插好。”
苏凌说到最后还有些得意,尤其看到那姑娘一脸受教的样子。
“难怪我之前怎么都种不出来。”那姑娘有些悟出了什么,还看向苏凌道,“你新来的?做得不错,让管事给你涨月奉。”
苏凌没听道后面一句话,只笑道,“你倒本事不错,种不来地还没被辞掉。”
他话刚出嘴边,意识到什么不对,然后和那姑娘两人瞪着打量,对视几眼后,倒是那姑娘先笑了。
闹一场是个小误会。
“原来是和钱管事进府送老虎的。”
那姑娘说起老虎的时候还很新奇,准备起身去看看老虎。
但转眼低头看到了她之前打的窝子,气得一脚把泥土踢进了坑里。
苏凌此时也知道这位就是钱小姐,也理解钱小姐的怒气。
换做他一直被人愚弄,故意教个错误的种蒜方法,再怎么使劲儿花费心力也出不了大蒜。
“那些奴仆胆子也太大了。”苏凌道。
钱小姐却低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情,也只是听命行事。”
苏凌听了便没再接话头。这些大宅里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多,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钱小姐也没心思种着死物大蒜了。对苏凌说要不要看她喂的家禽,还让苏凌看看她养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