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说好啊,还说自己很会养小家禽。家里有一群鸡鸭还有两只兔子还有一条聪明憨厚的黑狗。
他一路上说得津津有味,钱小姐听得入神,只是偶尔追问喂养细节,苏凌打哈哈说都是他刈哥割的饲草。
钱小姐笑笑,看着苏凌纯净眼里闪着亮光的笑意,内心有些羡慕。
两人来到家禽园子,各种小动物一个个圈养着,绿树遮阴还引了水渠,环境倒是不错。
苏凌见状夸赞一番,钱小姐脸上多了些笑意。
她不笑时脸色带着苦意,显得美人寡淡,但一笑眉宇多了几分爽朗英气,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她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油漆雕花木钵,里面盛着精米。
她抓了一把,就朝圈里喊着咯咯朝鸡群撒去。
“用精米喂鸡,这鸡倒是很精贵。”苏凌道。
“我家小姐吃的鸡自然精贵,这些鸡只能**米,才不会吃那些恶心的虫子。”
翠红见到赵府来人,急急忙忙来后院子找她小姐,却发现那个讨厌的哥儿也在这里。
那人还和她小姐有说有笑的,心里顿时生了根刺,不由出言插话道。
苏凌转身,又见是这个丫鬟,顿时也没好脸色道:
“那自然,钱小姐精贵与你们这些奴仆的吃食自是天壤之别,你知道你们平时吃的鸡是怎么养的吗?”
翠红知道苏凌开口准没好话,想止住他讲下去。
但是钱小姐却来了兴头,拦住翠红让苏凌继续说。
苏凌故意恶心那丫鬟道,“村里鸡鸭都是散养,自己在田里山里找吃的。”
“虫子不够吃的情况下,村里人会在田里专门养虫子。把稻秆或者割些野草铺在地里,再洒些馊掉的淘米水或者潲水浇在草上,然后再铺上厚厚一层野草盖着。”
“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那地里全是白虫,那些鸡鸭可喜欢吃这些了,这一高兴长得飞快,要不了两个月就送到你碗里。”
翠红一听脸都绿了,捂着嘴巴直说恶心。
苏凌无辜道,“可是鸡鸭就是喜欢吃这些啊,你们喂精米也不见得比它们在山上找虫吃开心。”
翠红反驳道:“你又不是鸡,你怎么知道鸡不是更喜欢养在这里?雨淋不着晒不着,不饥不饿还吃得好。”
一旁钱小姐低声道,“大概是天性吧,它们出生就应该在山野自在。”
翠红知道自家小姐又犯病了,“小姐!”
她真不知道小姐出生高贵一生衣食无忧,怎么还处处和家主做对唱反调,自两三年前开始就郁郁寡欢。
小姐不愿意嫁给赵家公子,明目张胆养了多少男宠,这可在青石城贵女中是独一份。
作出这样前无古人丢脸的事情,不仅赵公子还念念不忘情深不改,就连家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有时候想,如果小姐和她一样一出生就被发卖,现在小姐还会厌恶钱府一心想要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吗?
她自小辗转各个脏兮兮的后院角落,冬天睡觉能有条被褥就行了。
吃不饱穿不暖,时时心惊胆战怕被打骂呵斥。
十岁终于被小姐遇见,见她可怜买进钱府才有了个安稳日子。
如果小姐见识过奴隶穷苦人过的什么日子,她便应该感到知足,庆幸自己生在钱府。
翠红见苏凌抬头看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声有点激动,开对钱小姐担忧道:“小姐,赵府的人来提亲了。”
钱小姐当即皱眉,不可置信的眼底还有些害怕,“那无赖不是死了?”
翠红看着苏凌在场,低声支吾道,“带着灵位来的。”
钱小姐脸色崩溃,低喃道,“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父亲是,是不会让我嫁过去守活寡的。”
翠红低头没说话。
苏凌倒是听了一耳朵,大概对钱小姐有个模糊的轮廓猜测。
估计不满意家里联姻安排,故意养了很多男宠败坏名声让赵府打消主意。
但是赵公子却紧追不放,现在人死了,钱小姐都还要在家里安排下,达成两家联姻的目的。
难怪钱小姐刚才站着他这边说天性呢,万物天性都爱自由,钱小姐是在说她自己吧。
钱小姐自己便是被圈养的笼中金丝雀,没有自由,人生每一步都得听父母的安排。
他想到刚刚和钱小姐种蒜的情形,明白为什么钱小姐说那些奴仆不过是听命行事了。
想来钱家主故意让人教错误的方法,一方面打击钱小姐这不着调的兴趣爱好;一方面告诉她种地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靠她自己种地养不活自己。
苏凌脑海想着,再抬眼看钱小姐心里有些复杂。
他这样盯着钱小姐看,钱小姐却没一丝察觉沉浸在自己情绪中。
她眼底痛苦情绪蔓延,神色越发崩溃。
像是被困暗洞中,使劲儿想办法逃生,终于千辛万苦看到一丝光线时,突然掉下来一块巨石,堵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出口。
钱小姐红着眼眶,喃喃道:“天意都帮我,为什么还是逃不过。”
人都死了,还要狠心将她嫁去守活寡。
钱小姐苏凌说了声谢谢,让她知道如何正确种出大蒜,然后就转身走了。
翠红跟上,而后还扭头不放心地对苏凌道,“少乱嚼舌根子,否则你承担不起。”
钱小姐低声呵斥道,“你怎么这般对人说话。”
翠红委屈道小姐我都是为你好啊。
苏凌见钱小姐这样深陷困境被逼无奈,他像是途径的看客虽说只有片刻交集,但心里也落了些灰尘。
这世上真是各有个的烦恼,好像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却又在努力的活着。
突然好想见到苏刈啊。
*
苏凌见出来一段时间了,便返回之前那个花园小亭子。
走出树荫遮蔽的鸡禽院子,阳光落在身上,手心都暖了些。
秋高气爽下的天空很蓝,和煦微风从脸上柔柔吹过,抚平内心的皱褶。
放眼望去花园秋菊开得正旺,远处雕梁画栋的屋檐墙壁上,彩漆也正熠熠生辉。
苏凌到亭子的时候,发现朱老板之前带的小厮此时也抱着一个盒子来了。
朱老板笑着道银子齐了,让苏凌验收。
苏凌点检一番收下,还些谢了一番朱老板。
朱老板见人一下子得了七百两脸色还是宠辱不惊,对苏凌有些好奇了。
他像苏凌这个年纪也开始做生意了,见到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是好几晚都高兴得睡不着。
他不禁又对苏凌看了几眼。
“小兄弟果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苏凌摇头,“换做平日,我自己卖个药材山货赚个几文几两的,都很开心满足。可这七百两是冒着人命的风险得来的,银子虽多,却没有几两来的心里踏实。”
“小兄弟倒是个清醒的,只是富贵险中求嘛。”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死后还是一捧黄土。”苏凌道。
朱老板笑笑,“有句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说光宗耀祖那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
“自己活着就很累了,还得为子孙后代赚钱?
万一出现个不肖子孙岂不是还要气得爬起来教训?
再说后代子孙又不是没手没脚,他们不能自己赚钱?”
“人可真累,不仅想着怎么养活自己,还得想着怎么赚钱养活后代。”
朱老板也不和苏凌辩驳,只笑道,“等你今后有孩子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戳到苏凌心头痛处了。
他和苏刈两人关系迟迟没捅破窗户纸,就是因为他不能生孩子。
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给苏刈坦白这件事。
苏凌心里不舒服,脸色淡淡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有父母。
作为孩子我自然希望父母先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有时候一个劲儿塞给孩子的,并不是孩子要的,费心不讨好。”
苏凌想到他爹一辈子辛苦赚钱,过得还没有村里人知暖安乐。
那些口口声声说为别人好为孩子好的,最后下场都很惨,活成了万人嫌。
反倒是紧着自己活的人,最后反而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
他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苏凌的一番话,朱老板倒是没再说什么。
一旦赚了多钱,岂是容易停下的。
他也知道青石城苛捐杂税多还被各种大家族排挤打压,但他再难,那也比山野村夫过得富足滋润。
想要什么总得承担什么。他看得通透,这小哥儿也看得透。
不一会儿,钱管事带着苏刈出来了。
钱管事叫下人把苏凌之前存放的竹篮提出来,苏凌接过便和苏刈经人领着出了钱府。
苏刈抱着装银子的木盒子,见苏凌一路闷闷不乐的,“怎么不开心?”
他以为苏凌还惦记着钱府门口那丫鬟说的话,解释道,“我之前卖菌子,那丫鬟来买果子仅仅见了一面。”
“她买果子的时候还向我打听是否婚配家住哪里。”
苏刈说完还注意着苏凌的反应,本以为苏凌会炸毛生气,结果苏凌只叹气道,“哎,也是可怜人。”
苏凌见苏刈眼神疑惑,只是拍拍他肩膀道,“这事儿你不懂,别多想。”
苏刈便也没多问。
两人往药铺走了一段时间后,苏凌突然扭头问,“那丫鬟问你婚配家住哪里,你怎么回答的?”
苏刈当时没理那丫鬟,现在却对苏凌道,“有主有家。”
有主有家,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刈这般说是事实陈述,又是试探着属于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苏凌心里甜蜜蜜的,苏刈眼神似沉年的烈酒,不着痕迹将他溺在眼底,他瞧着苏刈的眼睛都忍不住面上发烫。
苏凌把手里提着的篮子抱在怀里,胸腔似突然生出一股冲劲儿,想冲破两人之间朦胧情絮,
想从嗓子里挤出,想开口问苏刈,你喜欢孩子吗。
但此时街上人来人往显然不适合这个话题。
苏凌咽下话头,手指顶着苏刈眼神,在竹篮边扣来扣去。他低头扣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似解脱一般飞快抬头道:
“你死契我今天拿来了,要不我们去官府走下手续吧。”
苏刈道,“为什么?是要换成别的契书?”
苏凌愣了下,“还有别的契书?”
“主仆活契,租借地契,还有,成亲婚契。”
“啊……”
苏刈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在和他陈述事实一般,但他听见成亲婚契下意识心神慌乱。
余光却见苏刈眼含笑意,盯着他发红的耳垂似很得趣。
他抬头张开好强的嘴,“不换!一辈子死契吧!”说完还飞了苏刈一眼。
说完两人一路无言,只是遇人多的时候,两人倒是很有默契。苏凌往苏刈身边靠,苏刈主动虚揽着凑近的人。
两人经过繁华主街,见到一个新开的药铺。
这药铺很大,是四开间大门,药铺大门贴着喜庆的对联,内容却是大苦大悲的救市仁心。
苏凌念道:“只愿世间人无病,不惜架上药生尘。”
看那药铺门庭若市,苏凌准备去这里卖药材。但买药看诊的人络绎不绝,显然生意很好他还得排队。
还是去济世堂卖吧。
两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店里冷冷清清的。
一跨进铺子,街上热热闹闹的声音都消停了,苏凌耳边还留有嗡嗡余韵。
店里只有一个小厮在拿着拂尘在药柜捣灰,管事在柜台一手拨着算盘一手低头写着什么。
之前的熟人张大夫,今日没在铺子,怕是外出看诊了。
苏凌和管事说明来意,那管事见来人山野打扮年纪轻轻的,就说看看药材再看收不收。
苏凌把木盒子打开,管事见上面铺着一层秕谷,里面还混着一些干花椒。把这些杂物刨开,取出一包软布。软布下还铺了一层用文火炒至暗黄的糯米。
管事见到这样的手笔也知道是个懂行的,知道干灵芝容易受潮发霉,不仅铺了秕谷还铺了糯米除湿,还放了花椒祛蚁鼠叮咬。
苏凌掀开层层软布,最后露出切好的干灵芝片,“管事,你看这赤灵芝怎么收。”
管事本来还想压点价格,此时也只能根据市面价格收了。
他拿起一片灵芝在鼻尖闻了闻,还用手指捏了下硬度,反复没找到虫孔后,才开口道,“不错,八两收。”
这八两指的是一两干灵芝做八两银子。
一两干灵芝起码需要半斤以上生灵芝才能晒干。苏凌上次采了七八朵灵芝最后晒干了也只得一两多点。
贵重的灵芝验完后,管事对苏凌也放心了。再看了一眼猕猴桃片和金海沙粉就开了个价钱。
最后苏凌一共卖了十三两五百文,其中十二两还是灵芝赚的。
两人走后,那一直提着拂尘的小厮探出身子朝门口张望。
他犹豫片刻后,一侧身就瞧见管事把刚才收的好灵芝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掏出稍次的灵芝归到了收货柜然后入了库。
之前张大夫在的那次,这小厮还是管事的人。
可自从知道管事在李公子那里失宠后,反过来悄悄注意管事动向了。
他还无意间听到李公子想让刚才这个哥儿替掉现在的管事。
今天真是不凑巧,他们盼的人来了,张大夫却出诊了。
他犹豫要不要将人拦下,想了想还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看着苏凌两人出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