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娟娟当初接到任务时心里也犯嘀咕:婵姨极少放唐少棠出霓裳楼,为何这次一反常态把他大老远派去无寿阁送死?他虽然武功惊艳,但性格脾气根本不是暗杀的最佳人选。
“哦,谁还有这个本事说得动秋婵?”
难道真如秋海棠所说,是她以骨佩为诱,说服秋婵派唐少棠去无寿阁。
她又是为何要把唐少棠千里迢迢送到自己手里?
总不会当真是拿来施展美人计的吧?
曲娟娟:“婵姨平时与我接触的不多,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和经过。只是,只是那时唐少棠看起来不太好,有传言说,可能……”
传言只是传言,曲娟娟拿不准该说不该说。
阮棂久:“但说无妨。”
曲娟娟:“传言说,唐少棠可能出了点问题,引发楼主和婵姨的猜忌,所以……是最后任务。”
跟她这个有心叛逃的人一样,被派去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阮棂久:“可能出了点问题?什么问题?你说他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个不好法?”
曲娟娟回忆:“我听说,那阵子他出任务开始出现差错了。”
阮棂久蹙眉,问:“你上回与我说,他单独出任务闹出问名客之类的笑话后,就只负责断后,之后便从未出错,怎么这回又改口了?”
曲娟娟赶忙辩解:“不是的不是的,他断后确实没出过差错,但他还是雪域迷阵的引路人……”
阮棂久:“他带错路了?”
雪域迷阵机关重重,带错路可不是小事。
但唐少棠会带错吗?
她深呼一口气,见自己深埋心底已久的猜测说了出来:“雪域迷阵,能困住擅闯的外人,也能困住想逃离霓裳楼的人。有些人,楼主不希望他们简简单单死在雪域迷阵,所以要将人生擒回来,在楼众面前处置。”
在雪域迷阵死去,不过一死了之,但若生擒回来,便是要经历一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脱。
阮棂久:“……”
他好像明白唐少棠的差错了。
曲娟娟继续道:“要生擒,就必须派能够在雪域迷阵来去自如的人。唐少棠,就是其中之一。”
阮棂久接话道:“他没能生擒人回来,是么?”
曲娟娟点头:“对!他非但没能生擒人回来,连自己也会受伤。”
阮棂久:“受伤?你们霓裳楼出逃的人,都是个中高手?”
唐少棠自己如果不放水,霓裳楼还有这么多人能伤到他?
曲娟娟:“不是的,他们武功都不如唐少棠,所以才奇怪。”
阮棂久沉默良久,突然问:“你与我说过,唐少棠记性不错,能将雪域迷阵千变万化的图纸记得清清楚楚,那人呢,他见过的人,可都记得么?”
曲娟娟点点头:“霓裳楼对所有楼众的外貌性格、经历与生平都会事无巨细记录下来,唐少棠负责断后,要认得所有自己人,他应当是见过记录的。”
非但见过,随时更新也必须随时铭记。
阮棂久霍然起身,袖风一瞬扫灭了屋内的灯火。曲娟娟心猛得一惊,在黑暗里听得阮棂久开口,带着森寒的怒意:“他见过,他认得,他们却仍要派他去处置。”
好一个霓裳楼!
曲娟娟:“!”
她吓得不敢出声,借着透窗的微熹晨光,她依稀看见阮棂久眼角泪痣泛出赤红血色,顺着经脉延展……
不知过了多久,阮棂久沉闷的咳声渐消,他堪堪压下怒火,问:“你在蓑衣翁那里待的时候,可看出他对唐少棠什么态度?”
曲娟娟:“……”
这位阮阁主,说话句句不离唐少棠。
蓑衣翁的态度曲娟娟也看不透,所以她只能将自己被蓑衣翁掳走后套话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等阮棂久自己判断。
阮棂久听罢,未置一词,只拧眉看向自己五指变色的手背,下了决心。
这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交还给他们。
第151章 你我(7)
阮棂久与唐少棠分头行动时虽未详说,但他们能汇合的地方不过一处——北望派暂居的小院。他估算着唐少棠收拾追兵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未免让人久等,他问完曲娟娟便动身打道回府。
路上,他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出消,一路上一言不发。他耳边仿佛始终萦绕着唐少棠看似不经意的问话。
——你,想当无寿阁阁主吗?
“……”
莫非……秋海棠容许唐少棠留在我身边,是想给无寿阁换个听话新主人?
她想扶持谁?乔韫石?
唐少棠又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杀我?
“不可能。”
阮棂久咬牙切齿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想,由于火气太盛没能控制住力道,竟一脚踏断路人屋顶的瓦片。
无辜受牵连的瓦片噼里啪啦落进屋里,惊醒一家酣睡中的百姓。
“怎么了怎么了?!”
“谁打我脸?”
“哎哟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阮棂久撇撇嘴,反手甩了一把碎银就走,留下屋主人们又惊又喜的欢呼:“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谁大清早的拿银子砸我脸!”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阮棂久已经掠过大半个城,大气也不喘地来到了目的地。他余怒未消,未免被唐少棠察觉,又站在寺庙外的冷风中花了些时间调整表情。
阮棂久:“……”
都说霓裳楼中人心思玲珑,善揣度人心,拿捏软肋。
别的目的姑且不论,这摆明了是要来虐我的吧?
……
一走近院门,阮棂久就见唐少棠背着门框,身材颀长,姿容觉世,让人移不开视线。
原本破木头似的门框,被他这么随意一靠,仿佛就能靠出古拙朴素的韵味来,若是墙头能再飘来些落花,便能自成一幅人间绝景。
阮棂久在心里闷闷地想:哼,想虐我,门儿都没有。
唐少棠:“……”
唐少棠与其说是等人,不如说是堵人。
他背靠着院门抱剑而立,脸上表情虽是淡淡的,眉宇间却隐约藏着一丝焦躁,好似在等什么人,等得心焦。
他在等谁,不言自明。
阮棂久欣赏了一会儿,原本郁闷的心情当即放晴,他大步上前意欲调侃几句,却听得嗖一声,一把剑从天而降,笔直插入地面,距离他面前不过一尺。
还是一把断剑。
唐少棠:“我的剑断了,陪我去买剑?”
阮棂久:“???”
买剑?剑断了?
阮棂久将之上下打量一个来回,确认唐少棠没有受伤,狐疑道:“谁的骨头这么硬,能把你的剑磕断?”
不过是追一个逃跑的曲娟娟,蓑衣翁还能派出这等高手?都把唐少棠的剑给折了?
唐少棠面不改色道:“嗯。”
阮棂久:“……”
鬼才信。
阮棂久:“走吧,城里铁匠铺应当有现成的。”
唐少棠却摇头,挑剔了起来:“铁匠铺的不行。”
阮棂久:“?”
林儒安从厨房转出身来,正要招呼人吃早点,顺耳听得他们讨论买剑,便和和气气提议:“北望派尚有几把好剑,若是两位不嫌弃,可随意挑选一柄。”
唐少棠还是摇头,说:“不趁手。”
阮棂久:“以前也没见你挑三拣四。你当初随手偷我的剑,用着不也挺顺手?”
他以阿九身份接触唐少棠时,唐少棠一醒就顺走了他挂在屋里的剑和外衫,也没见他嫌弃剑合不合手,衣服合不合身。
唐少棠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道:“那是你用的剑。”
阮棂久:“……”
可以,虽然是胡扯,但这个答案顺耳。
阮棂久:“你想去哪里买剑?”
因为顺耳,我不揭穿你。
唐少棠言简意赅道:“昭暮城,品剑大会。”
听见动静的张世歌也从厨房冒出脑袋,多嘴道:“这么远?得两三天的行程吧。”
林儒安大惊:“你想去争‘等闲’?”
阮棂久:“等闲?”
这还不够闲吗?
还得去争?
林儒安观阮棂久的神色,好心地解释道:“昭暮城一年一度会举办品剑大会,年年都出绝世名剑,今年听说铸剑大师龙师傅费毕生心血锻出了一把呕心沥血之作——等闲,将在品剑大会上觅合适的买主。等闲时隔二十多年再出江湖,不少人争相要抢。”
“等闲?”张世歌以拳击打掌,道:“啊,就是前几日大师兄算账时捶胸顿足说要是咱没丢,卖了就能度过难关的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
阮棂久:“你们到底多穷?怎么比我……住的地方还穷?”
怎么比三年不开张的无寿阁还穷?
张世歌眼巴巴看着自家阁主,心里默默淌下泪来:阁主,您住的无寿阁原本一点也不穷,是您太会败家,东西乱扔不说,还把夜明珠丢地里当夜灯。
林儒安轻咳一声,略过“北望派到底多穷”的话题,继续道:“师弟说的没错,等闲正是大师兄所说的宝剑。此剑原是我北望派英年早逝的池师叔的佩剑。听说是龙师傅成名前打造的第一把剑,如今他再度开炉造剑,给宝剑取此名是为不忘初心。”
张世歌:“我想起来了,是池——”
“池峰岚的佩剑”未能说出口,就被阮棂久故意截断话头:“这位龙师傅的初心就是等闲之心?”
林儒安:“……这,龙师傅当初取名的深意,我也不知晓。”
张世歌替同门磕磕绊绊找补道:“也许视之等闲,实则非凡的意思?”
阮棂久眼角余光窥探唐少棠的神色,没看出个喜悲,脱口而出道:“买。”
林儒安:“?!”
张世歌:“?!”
许是受惊过度,张世歌一时说话不利索,只能结结巴巴地复述:“价值连城……的宝剑……哦。”
阁主您知道价值连城是多贵吗?!
您这趟出门带够银子了吗?!
阮棂久听出张世歌的言外之意,立刻改口道:“抢。”
张世歌:“……”
不愧是阁主……
林儒安:“……”
我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阮棂久打了个哈欠,伸懒腰道:“明日就出发。”
不论唐少棠说想买剑,是心血来潮,是因池峰岚的缘故,还是在为霓裳楼拖延他回无寿阁的时间。
既然唐少棠开了金口,自己就替他取来他想要的剑。
有何不可,又有何难?
第152章 你我(8)
品剑大会召开在即,昭暮城又路途遥远,用两条腿慢悠悠的走是决计赶不上的,少不了得花些银子雇辆马车才好赶路。
所幸阮棂久口中的明日一到,唐少棠就已经做好准备,大清早便站在马车旁候着了。万事俱备,只等他上车同行。
阮棂久在冬日的晨雾里呵了口冷气,躬身撩开马车的帷帐,瞬间被一股暖意包裹。
他扫一眼车厢,随意坐下。
马车中生了个暖炉,烘得整个车厢暖洋洋的。车厢既不宽敞也不狭窄,是两人围炉而坐正正好的大小,人不至于坐得太远,也不会觉得拥挤。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阮棂久刚想回头夸一句唐少棠有心了,却见一个不速之客厚着脸皮也挤上了马车,他当即一板脸,没好气地问:“你跟来作甚?”
冲在前头张世歌心虚道:“嘿,我们想借阮兄和唐少侠的光,一睹名剑风姿。”
张世歌听阮棂久说要去品剑大会,本打算一早出来送送客,谁知洗漱完毕刚踏出房门,就看见一脸难色的大师兄和提着包袱的连青山。
他睡眼惺忪没顾得多想,跟师父问个安喊了声早。连青山闻言,只匆匆冲他摆摆手,便大步流星地往马车去了,留下大师兄使劲朝他挤眉弄眼边使眼色边说:“师弟你昨个不是说很想去品剑大会吗?师父他也要去,你还不快追。”
张世歌稀里糊涂地跟上,没来得及详问连青山此行的缘由,只直觉出阮棂久定不会给旁人好脸色,忙冲到前头答话,免得连青山大清早就触了阁主的霉头。
不出所料,阮棂久耷拉着脸,不爽道:“借光?你们自己没长腿?不会走?”
张世歌放软语气,巴巴地解释道:“品剑大会不是人人都能进……”他小声道:“买帖的钱……”
贵,死贵。
据他从林儒安那儿听来的消息,这品剑大会虽年年开,但今年心血来潮挑了一块通灵宝地,场地小的很,招待不了许多人。
故而今年想要参加大会的来客,必须持有请帖,没贴子进不去。
这帖子数量有限,要么重金去求,要么自己出身名门世家,有人上门给送。像他们北望派这样的,属于闲杂人等,与帖子无缘。
若要重金求,他们哪里能凑出这么些银子?
若用旁门左道去偷取抢,正大光明了一辈子的师父就跟在身边,他还真不方便动手。
听完他的解释,阮棂久指了指自己的脸,问他:“我看着像冤大头?会替你们出买帖的钱?”
张世歌油嘴滑舌道:“就算不买请帖,阮兄也一定有旁的好办法!”
阁主您就算没带够钱,但您身边那位似乎突然变得可有钱了……再了说,您要去抢剑,多半是硬闯,别人也拦不住。我带师父趁乱混进去就行了。
阮棂久:“你现在胆子挺肥啊?”他眼眸一转,问:“慢着,你们?除了你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