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也是自己口中“他们”的一员,也曾救治过眼前之人。
杨沐廷听他二人一来二去,虽不清楚万川堂堂主与神农阙之间的因缘,却听明白了乔韫石言下之意,是万川堂堂主带无寿阁灭的神农阙。他大惊,怒问:“你带人毁了神农阙,你还是人吗?”
万川堂堂主紧了紧握住杨沐廷颈脉的手掌,冷笑道:“我如今这般面目身形,怎么不是人了?”
谁都靠不住,他是靠他自己才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个人。
杨沐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竟顾不得惜命,顶嘴反驳道:“你说你原本身形相貌受人冷眼,但这些并不妨碍你仍然是个人。可你选择恩将仇报,如今虽外貌与常人无异,却不配为人了。”
闻言,万川堂堂主瞳孔微缩,杀意崩裂,手中再控制不住力道,当即就要将杨沐廷生生掐死,却听乔韫石不温不热地讽刺道:
“杨大夫何须明说,我看万川堂堂主早早就认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不堪入目了。”
万川堂堂主转头看向乔韫石:“乔长老此时逞些嘴舌之快,有意思么?”
乔韫石从容应道:“听闻万川堂堂主不停杀人以扮作他人,看似荒唐没道理,我却觉得不然。想必堂主之所以见谁都心生妒忌,不过是不待见丑陋的自己罢了。”
乔韫石句句戳人痛处,万川堂堂主逐渐崩了脸色,仿佛一朝回到当年,他还是那个无名小童,无助又无能。他失了方寸,怒喝回击:“我不是!”
乔韫石:“无论换多少副面孔,夺去多少人的身份,你依然只是个面目可憎的丑东西。”
万川堂堂主怒火中烧,冲乔韫石吼道:“住口,你就不怕我杀——?”
一张脸娃娃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十文眨巴着眼睛钳住万川堂堂主掐人脖子的手,认真道:“阿九让我保护他,你这样他脖子会断。我知道的,断了就不能活了。”
万川堂堂主愕然后退,抓着杨沐廷的手却不肯松开。
十文:“?我说了不能这样,你怎么还不放手?”他想了想,学着乔韫石的口吻,称呼道:“丑东西?”
咔嚓一声响,万川堂堂主的手腕被人生生捏断。
他在剧痛之下的失声惨叫未及出口,整张脸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覆盖。他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十文指尖的缠绕蛊虫落在他脸上,爬过他的肌肤,淹没他的口,鼻,目,耳……他时而奇痒无比,时而痛不欲生。
乔韫石:“十文,让我来。”
十文:“哦。”
他听话放手,让开半个身子。
乔韫石俯视着再度蜷缩在地的万川堂堂主,默然道:“当年冷悬心救回的一条命,如今由我讨回。”
乔韫石:“不过,你不配我动‘手’。”
他猛得抬起脚,将这个毁去神农阙的罪魁祸首踹下十丈悬梯。
从此,恩怨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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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点快乐的!
第176章 你我(32)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随石板平缓下落时,阮棂久琢磨起落地后的安排。
虽说他对自己以及唐少棠在暗处的目力有十足的信心,却不至于狂妄到认为他二人能仅凭模糊的视线在黯淡无光的囚室里随意摸索,就能毫发无伤地破解机关,轻易脱身。
他相信乔韫石所说的话:神农阙的机关陷阱不以伤人为目的。
这份对神农阙与乔韫石的信任,是他敢放心大胆地让唐少棠一并留下的理由。
但他也没有完全小看这里的布置,他以为:
起码得替唐少棠找点亮光。
也不用太亮,黑灯瞎火的水平就行了。
然,落地的一瞬,阮棂久就改了主意。
他觉得太亮了,真的太亮了。
尤其是目不转睛望向自己的那两双眼睛,亮得着实有些渗人。
蓑衣翁:“……”
秋海棠:“……”
阮棂久:“……”
唐少棠:“……”
八目相对,无言的沉默在静悄悄地蔓延。
这四人身处地宫囚室,四面已经点上了火,足以将周遭照得一清二楚。
这里没有致人昏迷的药物,没有令人迷惑的陷阱。想必是先到的两人已经破坏得七七八八,只差摸索出一条出路了。
地方安全,人也齐全,阮棂久在这逼仄的囚室内生出一种被迫拜见家长的紧张感。
他难得得无话可说,于是厚脸皮地拱了拱唐少棠,示意他先开口。
唐少棠与阮棂久的顾及大相径庭,却是一样的无话可说。碍于阮棂久的面子,他干巴巴地客套了一句:“楼主,蓑衣翁。”
他说的生分,语调更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一个二十多年相识不相认的至亲,对他百般利用。
一个不久前毁了他家的仇人,与他结下深仇。
面对这两个人,他只能道一声称谓。
“……”
于是,蓑衣翁同样无话可说,转而有模有样地冲阮棂久问候了一句:“阁主。”
毕竟曾联手一场,打个招呼的交情还是有的。
阮棂久有样学样,简洁地回了句:“蓑衣翁。”说罢,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身份特殊,好歹是唐少棠的亲爹,自己毫无诚意的回话显得无比敷衍,还有点失礼。于是,为了暗搓搓地给唐少棠几分薄面,他又敷衍地补了句:“许久不见。”
秋海棠听了一轮,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大家不都认识么,这是在介绍什么呀?”
她说话时语调带笑,让阮棂久莫名听出了层“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的言外之意。
在场四人,唯有她言笑晏晏,与紧绷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
或许是因为无人接她话茬令她颇感无趣,她笑罢,剪眸微动,素手指向蓑衣翁,再度笑盈盈地甩下个惊雷。
“少棠,这是你生父,池峰岚。”
唐少棠:“?!”
阮棂久:“?!”
秋夫人你说什么呢?
这地点,这场合?!
是开认亲大会的时候吗?
池峰岚则扶额沉默。
“……”
对,这就是他当年认识的海棠。
什么完美无缺分寸周到说话永远妥帖,那都是场面上的假象!
她能把自家院子收拾得花里胡哨鬼见了都怕,能在最不合时宜地场合因为无聊冒出一句耸人听闻的话。
……
地宫内,有人因突如其来的认亲焦头烂额。
地宫外,乔韫石、杨沐廷终于得见久违的天光,他们不由垂下肩膀,长舒一口气。
他们正站在一处干涸的池底,乔韫石与杨沐廷二人仍在原地张望时,十文已迫不及待先一步跳了出去。
杨沐廷忧心忡忡地问:“我们还有办法回去救人吗?”
语毕,他身后的石门猝然翻转紧闭,边缘纹丝合缝。杨沐廷只觉脚下一凉,垂目看去,忽见脚底有池水上漫。
“?!”
乔韫石眼疾手快带走杨沐廷,不过须臾的功夫,隐秘的石门已被池水覆顶,看不见踪迹。
乔韫石摇了摇头,算是用沉默回答了杨沐廷的问话。
他虽在年少时与冷悬心一同闯过地宫,后来却没有随长辈们去囚室救过人,并不知其中的特殊关窍。若是没有把握就随意乱闯,反而容易给深陷其中的二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乔韫石:“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杨大夫随我一道商议解毒之法吧。”
他们意欲找地儿商议,十文却抱着瓶瓶罐罐不肯放手,也不怕麻烦地揣着一怀抱的药绕着神农阙观察动静。
乔韫石了解十文,料想十文这是要替阮棂久守着秘药等候他与唐少棠二人安然出现。他明白十文关键时候只听阮棂久一个人的话,自己多说无益,索性由他去了。
三人于是分两路,十文带着秘药独自行动,乔韫石与杨沐廷则找了个屋檐坐下讨论治病解毒之法。
根据乔韫石提供的线索以及杨沐廷先前受托治病后调查的结果,他们很快得出了解毒所必须的三样东西。
一是蛊虫暮天红,至少一对,越多越好。
二是此次在地宫取得的秘药。
三,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人。
杨沐廷:“你是说,三年前成功摆脱无寿阁控制的苏长老,身上藏着成功解毒的秘密?”
行医用药缺不了经验,偏偏他们二人都没有成功祛除无寿阁蛊毒的经验,若不想在阮棂久身上冒险,苏长老的经验必不可缺。
乔韫石:“不错,若能找出此人,问出他当年所用的法子,我们再以此为据,结合暮天红和神农阙秘药,治好阿九的胜算便能多上几分。”
拔其毒,而不伤其根本。
砰一声,平地切开一个大窟窿,钻出个灰头土脸的蓑衣翁。
“要找苏长老,恐怕结果会让你们失望。”
灰头土脸的池峰岚抖落满身尘土,本能地想回头拉谁一把,可他刚一侧身就想起了什么,转而冷笑着让开了。
比他晚一步露脸的是秋海棠,她自然是不需要人搀扶的。只见她施施然而来,步履轻盈优雅,拾掇容姿乌发的神态模样,仿佛落在她肩头发梢的不是黄土,而是漱漱白雪是落英飞絮。
阮棂久与唐少棠几乎是同时跳出地宫。他们身上的桎梏已解,两人依旧站在一处,阮棂久问:“你有苏长老的下落?”
既然是蓑衣翁,有苏长老的下落不足为奇。
蓑衣翁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侧的唐少棠,如实相告:“苏长老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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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你我(33)
据蓑衣翁所说,他不久前得到消息,隐姓埋名的苏长老已被人所杀,弃尸在堆满酒坛子的陋室之内。向街坊领居打听后,获知这个苏长老三年前曾收养过一个山野少年,成了他忠心耿耿的养子,照顾他的起居。而这个养子在他死之后同样离奇失踪,连家里养的狗也不见了。
蓑衣翁:“他的养子好辨认的很,相似的装扮你们都见过,棕发,穿兽皮,听闻还养了狗。”
众人:“?!”
杨沐廷见阮棂久二人安然无恙甚是欣喜,转而听到“苏长老已死”的消息神色转暗,此时再听蓑衣翁的描述又困惑地皱起了眉,看着乔韫石小声嘀咕:“这不是刚才那人的打扮吗?”
乔韫石眉头蹙得比他还紧,问:“阁下的意思是,万川堂堂主杀了苏长老及其养子后扮作了这个养子?”
蓑衣翁:“正是。”
他此行便是寻着万川堂堂主而来,熟料途中遇上了秋海棠,方才临时转移了注意,没工夫理会万川堂堂主。
蓑衣翁:“他人呢?你们没看见?”
他们被困的时间不长,难道万川堂堂主已经跑去找秋海棠的人换解药了?
乔韫石:“……”
杀了。
杨沐廷:“……”
死了……
秋海棠观察他二人神色,笑问:“哎呀,你们杀了他?那秘药呢?一定已经到手了吧?”
“嗯?”
说曹操曹操到,十文捧着秘药姗姗来迟。他本是听得动静回头瞧一眼,殊不知迎接他的是一道冷冽剑光与一缕夺命琴弦。
十文身形一晃飘来丈远,原地留下一道四分五裂的黑雾残影。
剑光与琴弦的主人紧追而上。
乔韫石见蓑衣翁与秋海棠二人身手不凡,且志在夺取秘药,他心中焦急,赶忙劝道:“神农阙秘药非寻常药物,用在合适的地方、恰当的病人身上,或能成药。使用稍不留神,便会成为穿肠剧毒。二位何必争抢?”
他明知故问,试图通过言语干扰给十文留出还手的余地。
十文抱着药瓶不方便施展,眼看将落于下风。阮棂久观察二人片刻,出言挑衅道:“我的药你们抢什么?难道你们也有病?”
他一步拦在唐少棠身前,既不想让他为难,更不希望他为了自己与生身父母动手。
秋海棠大言不惭道:“我可是答应了少棠要替阁主治病的,如今怎能看着治病良药落入奸人之手?”
蓑衣翁:“巧了,老朽与阁主相识一场,也不愿见到阁主救命的解药为仇敌所夺,从此受人摆布。”
两人分明是在抢药,却偏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指责对方的不是。
阮棂久听他们虚情假意地颠倒是非,又看了一眼气鼓鼓的十文,笑着耸了耸肩,道:“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想用秘药要挟我听话。”
将无寿阁阁主的性命拿捏在手,确实充满诱惑。
阮棂久将视线转向蓑衣翁,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有一点想不通。她霓裳楼楼主视我为眼中钉,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没多久之前才杀上过霓裳楼。
阮棂久问:“蓑衣翁,你又是为何对我如此堤防?我们好歹同盟一场,我寻思着,自己也没做过河拆桥的缺德事吧?
蓑衣翁与人交手时身形一顿,反问道:“阁主出身无寿阁,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他曾与无寿阁的阁主与鬼煞打过交道,这些人无论乍看多么正常普通,行事手段之毒辣残忍,非寻常恶徒可及。阮棂久一时温良清醒的姿态,能保一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