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张着大嘴的石像,是神农阙中一位尝遍百草的大夫。据说他开的方子,里面用的药每一项,都经他亲自尝试。
还有那尊眼睛突出的石像……
乔韫石:“……”
他眼底泛起微红,闭目垂眸,终究不忍再看。
神农阙地宫十一道宫门,除了是守护秘药的屏障,也是神农阙每一代人中最出类拔萃之辈给后人留下的考验。他们各自发挥所长,布下种种“陷阱”,怀着隐隐的好奇与期待,想看来人中是否有同道中人,医术如何,究竟能看破几道,走到哪一步,是否有资格去探索他们当年无法掌握,更不敢轻易触碰的秘药。
而神农阙的后人,也只有通过了这十一道宫门,才被赋予接触秘药资格。
这里沉淀着神农阙的骄傲与巧思,藏着一代代人不苟言笑的严谨下些许的顽皮与童心……这里不该成为一个杀人埋尸的地方。
……
在乔韫石的点拨与提示下,一行人毫不费力地连闯四道宫门,在第六道宫门前,唐少棠驻足,突兀道:“这里,与九龙剑池出自同一批人之手。”
乔韫石赞许地点头,不吝夸奖道:“唐少侠好眼力,铸剑名家龙氏祖上与神农阙结交,曾帮忙隐匿行踪,这些机关密室正是在他们的倾力协助下修建而成。”他举目望向面前高耸的大门,再三提醒道:“前五道宫门尚可各凭本事取巧,但这后面六道是严格按照龙氏机关图所造,一步都不能踏错。若是出了差错,宫门便会落下千斤巨锁。除非再有人从外围成功闯入,否则不会再有开启的机会。”
他们会与先前所见的不速之客一般,落得个困死地宫的悲惨下场。
唐少棠的目光顺着墙壁望向身后的道路,转而问:“最后一道宫门内的布置,你还没有说。”
乔韫石向他们交代地宫结构机关布置时,事事详尽说明,细枝末节也不放过,生怕漏说了分毫。但他唯独对最后一道宫门有所保留,几乎只是一笔带过。为何?
乔韫石思忖片刻,道:“通过最后一道宫门至少需得二人,而我们……有四人,是十拿九稳的事。先走罢,届时我自会与你们详说。”
唐少棠:“……”
乔韫石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唐少棠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正待追问,却见百无聊赖的十文一个纵身已经踏入第六道宫门。
一步落地,一步踏错。
乔韫石:“十文!”
我刚说一步都不能踏错!
十文双手捂住耳朵,委屈地耷拉着脑袋,道:“……我错了……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像以前住的地方……”
地宫闷得慌,他想赶紧回地面晒太阳了。
十文的话让阮棂久一怔,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黑暗不见天日的地宫,确实与无寿阁用来“闭关”之所有几分相似。若是换做以前,他定会比十文更不喜驻足停留。但他现在竟然毫无感觉。哪里不同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人,缓缓眨了眨眼,莫名觉得无所畏惧。
机关齿轮接连摩擦运作的响动自地底传来,阮棂久转回头叹了口气,刚想把十文揪回来,就听唐少棠在他耳边淡淡说了句:“无妨。”继而朝着站立不安的十文安抚道:“走吧。”
十文:“?”
走?
乔韫石:“?”
还走?
杨沐廷:“?”
可以走吗?
阮棂久问:“要怎么走?”
剑光依次扫过石像底座,墙壁边沿,密室一隅……划出一道曲折繁复的线,将隐藏在墙壁后的机关脉络展现在众人眼前。
须臾,石条移位,墙壁翻转,石板与未开刃连弩交错相击,木板滑落深坑……所有本该潜藏在暗处的机关被一瞬亮到了明处,互相牵制,互相抵消。
惊天动地响动后,满室机关停滞,一切归于沉寂,而前路……畅通无阻。
十文:“……”
有路了!好好玩!
乔韫石:“……”
所有陷阱竟然都被准确无误的互相牵制抵消了?!
杨沐廷:“……”
好大的动静!但是似乎一点都不危险???
唐少棠偏过头看向阮棂久,说:“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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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还没到12点!
第173章 你我(29)
一个时辰后,万川堂堂主呆愣愣地站在神农阙地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前,骇然于眼前二人默契的配合,正一头雾水地听他们互相说些言不由衷的捧场话。
蓑衣翁:“霓裳楼楼主非但精通乐理,剑法更是了得,恐怕世间没有几处地方困的住楼主吧?”
留在霓裳楼,是你的自愿。
秋海棠:“都说蓑衣翁藏木于林,在热闹街市、隐秘山林皆埋有眼线,不知对我霓裳楼知之多少?”
蓑衣翁:“知之甚少,如若不然,楼主继位之时,我定当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恭贺。”
秋海棠:“家妹突发恶疾,我替她暂时打理楼中事务不过寥寥数日,若要恭贺,现在还不迟。”
蓑衣翁:“尊贵如楼主,还有自己寻不得的贺礼?”
秋海棠:“自是有的。”
蓑衣翁:“说。”
秋海棠曲指遥遥一点,指向神农阙最后一道宫门内墙上褪色的彩绘,道:“我读那壁画的意思,是说擅闯者必留一人在此永眠,方能开启出路。你可以愿意留下,替我长眠于此?”
蓑衣翁:“……”
他目光未曾向壁画的方向偏离一分一毫,而是一眨不眨注视着秋海棠,似是在辨别对方真意,似是在无声质问。
万川堂堂主:“……”
壁画中的寓意他也读懂了。
最后这道宫门没有复杂的机关,一切皆如壁画所描绘的那般,只需留一个人按照画中步骤逐一动作,就能将其他人送至秘药所在。
只不过被迫留下的人,在完成使命后,便会失去所有立足之处,同脚下仅剩的那块玉石板一并下落。
至于会落往何处……
万川堂堂主不屑一顾地想:除了阴曹地府,还能是哪里?
“……”
如此想着,他再看宫门中央铺设的那一块供人立足的玲珑雕花玉石板,便不再觉得它是一块过分精致的踏脚石,而是活脱脱像极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板。
万川堂堂主原以为,要从霓裳楼楼主与蓑衣翁中争一个活口的位置并不容易,正绞尽脑汁谋划如何解读壁画才能将人误导,以便给自己留出活路,却没料到秋海棠竟然替他预留了生路,反而向蓑衣翁“心直口快”地道出意图。
她究竟怎么想的?
蓑衣翁看了秋海棠片刻,波澜不惊道:“他对你还有用?”
秋海棠轻耸香肩,指尖绕着发梢,直言不讳道:“即便是找到的了秘药,未必不会碰上别的障眼法试图混淆真假,我自是需要个人当场辨识才能放心,你与他之间,想来也是神农阙出身的他更有用处了。”
她对雪域迷阵的机关布置了如指掌,触类旁通之下,破解神农阙的小把戏不在话下。但论辨识真正可用的秘药,却比不过神农阙后人。
蓑衣翁:“……”
他目光无意中落在秋海棠白皙的指节上。她的指节上有一处红,乍看并不起眼,细看才能辨出是一块冻出来的伤疤。
他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别之夜,天寒地冻,素雪絮絮落满肩。秋海棠睁着一双秋水剪眸,固执地站在雪地里送别,十指冻得瞳孔仍执拗着不肯回屋。那是她唯一一次干涉自己的决定,也是唯一一次挽留。
当时她说了什么呢?
他甚至没有在意,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连一句话也回忆不起。
他只记得自己曾踌躇满志心怀天下,认为她一时的不情不愿只是小女子的不安与胆怯而并未上心。所以他轻易许下承诺,说:“等我回来。”他想着等自己除掉为祸江湖的魔头后扬名立万,便不会再有人对他出身霓裳楼的妻子指指点点,他二人可以正大光明行走江湖,苍生与佳人两不相负。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是何等天真愚蠢,竟然让她等。让霓裳楼楼主的爱徒,下一任楼主的人选,独自在江湖纷乱的中心,在八方追杀之下,原地等待。
她没能等下去,也不能等下去。身怀有孕的秋海棠根本无力与正邪两道的追杀周旋,她选了唯一能回去的地方——霓裳楼。
而这一切,他当年闯入霓裳楼救人时不知,被秋婵废了使剑的左手颓丧流浪时不知,直到他成为蓑衣翁一员,身处向各方杀手与江湖人士提供消息的旋涡中心,他才迟迟明了。
他年少轻狂的一个转身,留下的是此生遗憾。
无论当年秋海棠与他之间有几分真情又搀着几分假意。
于情于理,他都担得起辜负二字。
蓑衣翁凝望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此时此刻,依旧无法从她眼里看出爱憎。
“……”
世人都说她是魅惑人心的妖女。
但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妖女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毫无破绽,长袖善舞。
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坐在紫藤花架下,常常手不释卷。
她喜欢挽起青丝,穿着素雅舒适的布衣闲庭信步。
她喜欢在路边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悉心收藏。
她会把庭院布置的花哨又古怪,让人看了连连摇头皱眉绕道。
她会得意又俏皮地向他炫耀亲手打理出的别具一格的庭院,对他说:“看,我们的家。”
她既不是仙女,也不是妖女。
她是他曾立誓守护一生一世的女子。
蓑衣翁收回视线,按照壁画指引朝出口的反方向而行。
“……”
当年是我抛下你们母子,今日算是偿了。
机关按下的瞬间,离出口最近的万川堂堂主先一步窜了出去。几乎是同时,蓑衣翁被罩在一道浓重的阴影里,手脚顷刻被锁链缠绕,不得逃脱。
秋海棠:“……”
她偏过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蓑衣翁,眼底浮现罕见的困惑之色。
她蹙紧眉头,素手一扬,突然毫无征兆地甩出绫罗细缎狠狠抽向万川堂堂主后背,留下一道深紫带毒的印记,与一丝断线。
“把秘药交给我的人,方能得救。”
万川堂堂主:“!”
他避之不及,拖着伤,忍着心口被细线拉扯的剧痛逃之夭夭。
“……”
蓑衣翁原地等了片刻,见秋海棠尚未动身,索性背过身拖着锁链欲按照壁画所示行动,可落在机关上手却停顿了许久,终于问:“还不走?”
秋海棠:“……”
蓑衣翁:“?”
他回头的瞬间,秋海棠正背过身去,恰好错过了视线的交汇。
然后她只是转身,却迟迟没有走向即将关闭的出口。
“……”
她侧头倚靠着墙,凝神打量起周遭的布置,漫不经心道:“我不留下,你要如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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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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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你我(30)
乔韫石负手而立,挺直腰背仰望神农阙最后一道宫门,沉声道:“眼前便是最后一道宫门了。”
杨沐廷闻言惊喜抬头,不敢置信地左右张望:“已经是最后一道了?这么快?”
他起初听乔韫石等人讨论地宫的机关布置,以为前路必是危机重重,免不得提心吊胆。哪知他这一路看着一人玩耍,两人说笑,只剩下他自己和乔韫石在瞎操心。
乔韫石:“嗯。”
他亦有同感。
他们一行人在神农阙机关遍地的地宫几乎行走自如,畅通无阻。唐少棠非但把他教的都一一记下,更是善于随机应变应对自如。经他刻意观察,他甚至认为,以唐少棠表现出的从容不迫,倘若全力以赴,兴许他们还能更快上些。
这一路上唐少棠陪阮棂久东拉西扯地杂谈,跟没面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搭伴逛大街似的不慌不忙,不光如此,他们沿路始终纵容十文胡乱踩踏机关制造惊喜……
十文:“瞪我?”
或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乔韫石略带谴责的目光,刚从一个锁人的木架子里钻出来的十文灵活地扭过头,问。
乔韫石一声叹息,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转而望向正与唐少棠攀谈的阮棂久。
乔韫石:“……”
无寿阁阁主,阮棂久。
他认识的阮棂久原来是这么一个爽朗快活的人吗?
能与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乔韫石摇了摇头,重新开了眼界,心道:如此也好。
自己认识阮棂久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知的无寿阁阁主是个似乎对所有事物都不感兴趣的人,经常是一副恹恹无趣的模样。
有人献上金银珠宝夜明珠,他随手送人随地乱扔。
有人赠灵丹妙药治病百草,他闻了闻只嫌弃气味刺鼻。
自己倒的苦茶他倒是问过一嘴,却是皱眉问他:“为什么要喝草?”
还有人陆续送来稀世美人,他也不屑一顾尽数退回……
乔韫石看向唐少棠,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