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装作不认识贺玉玄,贺玉玄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
他硬着头皮没有抬头,担心被谢景庭看出来,还有些生气,贺玉玄一直盯着他看做什么。
“看来贺大人很关心兰泽。”谢景庭自然注意到了,这般开口,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贺玉玄对谢景庭并不很热络,回复道:“兰泽在国子监里和我有过交集,他平日里很乖。”
“这般。”谢景庭视线掠过兰泽,并未说什么,随意地打发贺玉玄,和贺玉玄一道出去了。
贺玉玄以往未曾留下来,今日却要留下来吃饭,这般的厚脸皮,兰泽在一旁听见了都觉得尴尬。
“听闻督主府上这两日送来了江尾鱼,听闻江尾鱼性情温和胆小,味道鲜美,并不容易抓,只有督主这里才有。”
贺玉玄这般说着,视线扫过兰泽。兰泽明显在偷听他们讲话,时不时地朝这边瞅一眼,耳朵尖动了动。
谢景庭说:“若是贺大人喜欢,我明日让人送两条过去。”
“这鱼自然是要来督主府上吃才有味道,不必麻烦督主了。”
“这般,”谢景庭于是同意让贺玉玄留下来了。
兰泽并不想贺玉玄留下来,他觉得谢景庭的意思已经挺明显了,这个厚脸皮的听出来了假装不明白。
视线像是粘稠的糖丝一直落在他身上,兰泽实在有些受不了,他和谢景庭说了出去一趟,谢景庭允了。
谢景庭对他道:“不要忘了今日的课业。”
兰泽随口应了,他出去朝没人的地方走,身后果不其然有人跟着,贺玉玄随着出来了。
“小泽。”贺玉玄喊他。
兰泽左右瞅了瞅,确定这里没有守着的侍卫,他有些不高兴,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小泽。”贺玉玄说:“过几日我便要去蜀郡了,有些想见你,便过来了。”
“此番我和谢景庭一同去蜀郡,兴许回来之后小泽便能自由了。”
兰泽以为贺玉玄是要向谢景庭要他,他才不想待在贺玉玄身边,他说:“我的事不必你操心。”
“你在正殿里不要总是看我。”兰泽说,“我们当作不认识便是,你不必跟督主说我们的事。”
“我知晓了,”贺玉玄看着他,关心他道:“小泽近来如何。”
兰泽哪知道男子问近来如何,其实想问的是有没有想对方,他原本便不大喜欢贺玉玄,更加的不开窍。
“我如不如何同你没关系,”兰泽用小刺戳了贺玉玄一下,他又叮嘱道:“不要跟着我了,我要回去了。”
“小泽。”兰泽还没有走出去,他的手腕被握住了,贺玉玄对他道:“先别走。”
兰泽与贺玉玄待在一起,便觉得有些烦躁和不安,这份烦躁不安不知来源于何处,兴许是谢景庭临走前的那一句平淡的交代。
“还有什么事。”
兰泽扭过头,柔软的手帕擦过他的脸颊,他脸上沾上了墨汁,自己写字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白净的手帕污了一小片。
“兰泽可有什么想要的,蜀郡有莲花糕,兴许兰泽会喜欢。”
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说:“你不是去治水的,还有心思关心我给我带礼物。”
“不必你操心了,你多操心百姓才是。”
有一年徐州涨过水,那时候巷子里也被淹了,院子里都是湿漉漉的,那几日他与娘亲都很不好受。
夏蝉正好撞见这一幕,贺玉玄略微低着头在帮兰泽擦脸,他躲在柱子后面,担心被发现,看这两人的关系怎么都不大正常。
一旁的冬月也看见了,冬月要开口说话,别夏蝉捂住了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两人都走了,冬月才道:“那小奴才与贺大人有牵扯,此事我们要告诉督主。”
“告诉督主做什么,这里是督主的地盘,兴许是那位贺大人故意为之也说不定。”
“锦衣卫有朝廷耳目之称,这点小动作督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若是我们去告状了,兴许督主反而会反感,不如让督主自己考量,我看那小奴才在府中也待不了几天。”
这几日兰泽都未曾留下来用晚膳,今日贺玉玄提议让他留下来,谢景庭允了。
谢景庭并不食荤,江尾鱼是姬嫦让人送来的,如今在餐桌上,贺玉玄并没有吃。
那一尾被剃干净的鱼进了兰泽的碗里。
谢景庭的视线落过来,看的兰泽脸上烧红,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贺玉玄一定是故意的。
每回他让贺玉玄做什么,贺玉玄总会答应他,然后再出尔反尔,比如现在,他都说了装作不认识,哪有不相识的人,会为对方剃鱼?
“贺大人当真好手艺,上次见这般的手艺,还是稻村的樵夫……先前我有幸见过。”
传闻稻村有位樵夫擅长剃鱼,能让鱼骨全部分离,太傅素来喜欢吃鱼,贺玉玄特意去向樵夫学了,后来成了太傅的首席门生。
此事鲜少有人知晓,谢景庭不过是随口一提,他嗓音温和,一点也不见刺人的意思。
贺玉玄闻言看向谢景庭,他应声道:“天下剃鱼的不止樵夫,兴许督主久在京城,见的便少了。”
他笑意吟吟,笑意未达眼底。
兰泽听不出来谢景庭刺人,但是能听出来贺玉玄在嘲讽谢景庭,他略有些不满,趁着手帕掉地上捡手帕时,不轻不重地踩了贺玉玄一脚。
他瞅贺玉玄一眼,眼中略带几分不高兴。
“是这般,”谢景庭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对贺玉玄道:“多出去看看是应当的。”
贺玉玄的注意力放在兰泽身上,见兰泽没有吃他剃的鱼,视线便投过去好几回,兰泽假装没有察觉,把新鲜的鱼肉丢进了不吃的盘子里。
接下来贺玉玄话便少了,兰泽觉得贺玉玄装模作样,他忍不住想翻白眼,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
若是他继续在正殿里待下去,兴许贺玉玄又会出幺蛾子。
“督主,奴才吃的差不多了,先下去了。”
“课业奴才明日再来问督主。”
谢景庭:“常卿。”
意思是让常卿送他。
兰泽抱着自己的书册出去,常卿给他包了一些点心,兰泽回去的时候才打开,除了点心之外,还有用不油纸抱着的一尾晶莹剔透的鱼。
是谢景庭吩咐常卿送给他的?
兰泽略有些欢喜,他抱着不油纸坐在床边,前两日还将他的茶水送人,如今又为他送鱼,谢景庭的心思当真难猜。
“时间也不早了,多谢督主今日的招待。”贺玉玄在兰泽走后没一会便放下了筷子,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唯一碰过几次都是兰泽碰过的。
谢景庭温声叮嘱道:“贺大人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谢景庭派了人去送贺玉玄。
繁华的街道朱红的灯映了半边天,贺玉玄出了督主府,这里是原先的故址,远远地看上去隐在京城角落,像是一片陈旧的静墟。
贺玉玄在京城去同一个地方未曾去超过五次,未曾形成任何习惯和规律。
他下了马车,长巷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店小二在热情招呼,门外的花娘在揽客,年轻的男子女子出来逛夜市,京城繁华金溢。有小贩生意不大好在向旁人诉说,忙碌至天黑,今日赚的银子够买一匹丝帛。
经过酒楼,这里二楼是廊亭,贺玉玄见到了衔着兰花的江尾鱼。
他不过是略微停顿,变故突起。
坐在面馆外的屠夫喝的七荤八素,在安静静谧的夜晚,用手边那把屠刀割掉了店小二的头颅。
“啊——”凭空响起尖叫声,那把屠刀毫无预兆地朝着贺玉玄的方向过来,贺玉玄眼角扫到一抹银光,鲜血随之溅在了他脸上。
“死人……死人了……”
面馆老板手里的托盘应声摔在地上,热腾腾的面连同血水融在一起。
这一晚上下了大雨,兰泽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睡的不大舒服,梦里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像是被什么恐怖、占有欲极强的生物盯上了,他半分不能动弹。
兰泽害怕地蜷缩成了一团,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眼睫下有很淡的鸦青,他当日便听说了京城发生了命案,贺玉玄在案发现场遭了横祸,险些没命。
如意:“听闻那屠夫自从五年前老婆死了脑子就有一些问题,经常说自己老婆还在,天天自言自语。”
“附近街坊邻居在他院里听过惨叫声,说他卖的不一定是猪肉,还不晓得会是什么肉呢。”
如礼忍不住白眼,“应当没这么邪乎,听闻原先那屠夫一直都是老实人,不知道为何昨日突然发疯,贺大人实在是有些倒霉。”
“是啊,听说那把屠刀冲着贺大人去了,若不是有护卫跟着,兴许贺大人……”
“还好只是手腕受了些伤……”
兰泽在一旁听着,确实有些吓人,一个人出门有些不安全,他在一旁叮嘱如意如礼道:“你们两个近来出门小心一些,我听常卿说一旦发生案子,兴许有人会模仿,京城总会乱一段时间。”
“若是买东西可以叫上我,我陪你们两个过去。”
反正过两日谢景庭便走了,到时候他一个人在府里,有好多的时间。
如意笑起来,去掐兰泽的脸,“兰儿还在担心我们,我们姐妹二人自然会小心行事,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
“兰儿出门也要多加小心。”
皇宫,金銮殿中。
贺玉玄的手腕处被缝了一条狰狞的疤,金銮殿里燃着龙涎香,在贺玉玄对面,坐着戴着面具的师无欲与姬嫦。
姬嫦一双眼沉郁郁的,“此事兴许并非巧合,善羲,你如何看?”
“朕身边只有微尘能查案,如今便要除掉微尘。”姬嫦周边的气息都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师无欲在桌子上放了一根七星烛,桌上的石子朝向右边靠上的位置。
“在东北,此为机缘事件,没有主谋,因此算不出来。”
师无欲无机质的目光扫过七星烛,对姬嫦道:“幕后之人十分聪明,若真是冲着贺玉玄而来,兴许是清楚皇上身边有人擅推衍之术。”
若是想避开命运去安排一次意外、同时又避开了所有能查证的证据,那么此人确实非常不简单。
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对姬嫦道:“若是人为一定会留下证据,我想只是我们尚且没有查出来,兴许是忽略了一些地方。”
“臣命人去查了那屠夫,那名屠夫八年前来到京城,五年前妻子病死了,之后经常去面馆吃面……若说这是一场阴谋,这场阴谋兴许要五年前开始安排。”
五年前贺玉玄还在徐州,除非幕后之人那时便要杀他。
贺玉玄说:“这一切都不可能,线索断在这里,往下查什么都查不到。”
“无论如何,有人在装神弄鬼,此事需要查清楚。”姬嫦对贺玉玄道:“微尘,你前往蜀郡,正好此路程足以给你机会。”
“若是如雪当真有问题,回京之后便来见朕。”姬嫦如是说。
……
临行前一天,兰泽惯例问了谢景庭课业,他伏在桌案上,不知是不是前一天睡姿不大好,腰略有些不舒服,他总是乱动被谢景庭注意到,谢景庭让他在旁边坐着。
“督主明日就要走了,一去兴许是一两个月,督主路上注意安全,这两天的案子督主可听说了。”兰泽干巴巴地说,临走时嘴甜一些,兴许谢景庭回来了还记得他。
“听说了,”谢景庭平静回答道:“贺玉玄运气不怎么好。”
确实是这般,兰泽听说有些人倒霉起来,兴许喝凉水都要塞牙缝。贺玉玄也有倒霉的时候,实在是难得。
兰泽只是随口问一句,他没有反应,谢景庭倒是看他一眼,问他道:“兰泽不担心他?”
他担心贺玉玄做什么,他自己都顾不上。
心里这么想着,兰泽觉得这般的想法若是说出来不大好,他口是心非道:“奴才担心,贺大人人没事就好。”
“这般,兰泽不必担心他,运气也会传染,兴许下回倒霉的便是兰泽。”谢景庭嗓音不咸不淡。
兰泽如今觉得谢景庭有些难伺候,他不担心,谢景庭问他为什么不担心,他说担心,谢景庭又让他离贺玉玄远一些。
所以到底是想让他担心还是不担心。
兴许谢景庭是怕影响到自己,兰泽听完也有些担心,他平日里就已经很倒霉了,吃点心有时候会噎到、炸甜糕的时候烫到手,走路走不顺会被绊倒。
若是真有神仙,兴许他身边便跟着倒霉神。
“奴才知晓了,会离贺大人远一些。”
兰泽想了想又道:“明日奴才就见不到贺大人了,督主不必担心。”
今日谢景庭同他说话了,他话便稍微多一些,对谢景庭道:“奴才在府里待着,督主不在奴才会每日完成课业,只是督主不在奴才兴许学的更加吃力。”
“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些消息,有分药材的闲活奴才可以做,奴才想去试试。”
原先他就在药铺分过药材,这种活他做起来不太陌生。
“兰泽很需要银子……用银子做什么?”谢景庭眉眼深黑,淡淡地问他。
自然是未雨绸缪,若是谢景庭把他赶走了,他自己攒些钱不至于饿死。
兰泽没有说出来,他说:“奴才在府中没有事做,督主若是走了,奴才会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