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贺大人……贺大人是再世善神,前两日那些官兵会在粥里吐痰,吐完之后粥才肯分给我们。”
“贺大人……我们何时才能进城?”
“……多谢贺大人。”
兰泽在一旁听着,粥白花花的冒着热气,从煮好到端过来,一直都能看见,贺玉玄不嫌麻烦,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如此行事,深得民心。
谢景庭并不参与这些,谢景庭做的并不少,只是大家都不知晓。
前几日贺玉玄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活下来的难民全部都发了令牌,凭令牌才能领粥与朝廷赈灾之物,若是没有令牌,不得领取。
令牌无故丢失,需要找官兵补办,官兵与侍卫每日都会核实名册。
兰泽没有怎么看令牌,大多时候只是瞅一眼,然后忙着分馒头去了。
他把馒头递给面前的婆婆,在婆婆之后是一名青年,因为下雨,所以对方穿着一身蓑衣并不显古怪。
蓑衣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兰泽只能看到对方一截下颌,下颌处有还没有长好的疤痕,脸上似乎受了伤。
对方没有去领粥,只是拿了两张令牌,似乎是要领双份的馒头。
兰泽瞅两眼,于是拿了四个馒头给对方。
他把馒头放到对方手上,有略微奇异的触感,自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人刚走,贺玉玄一直留意着兰泽这边,喊住了人:“站住。”
穿着蓑衣的青年停住,兰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多人都朝着看过来,贺玉玄把手头的活交给了侍卫,到了兰泽身边。
“令牌交上来。”贺玉玄对青年道。
青年手上还拿着馒头,只略微转身,把手上的令牌拿了出来。
“小泽,一个人只能有一张令牌,只能领两个馒头。”贺玉玄语气听不出来责怪,对他道:“若是有两张令牌,不能给他们发两份,要交给侍卫核实。”
贺玉玄看向一边的侍卫,扫到了上面的飞鱼纹,对另一边的官兵道:“带下去核验身份。”
兰泽一直傻呆呆地在原地站着,因为贺玉玄这般说他,好多人都听见了。虽说侍卫与官兵都目不斜视,他还是觉得好丢脸,脸上红起来,胸腔里闷着一股气。
“不能就不能,你那么凶做什么。”兰泽有些不大高兴,他把还回来的馒头扔到贺玉玄手里,接下来都没有搭理贺玉玄。
没一会贺玉玄听到了官兵的禀报,神色变了些许,带着人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叮嘱凤惊,让凤惊看好兰泽。
兰泽注意到贺玉玄走了,走了没说去做什么,他闲着无事便给士兵帮忙。好些士兵不认识药材,把相近的药材都分错了,他看见了,于是把分错的药材重新挑出来。
“不能这么分,这是秋雎,和芒束有些像,若是混了吃了会中毒。”兰泽在一边说,他瞅一眼分药材的士兵,士兵们都长一个样,他看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兰泽随口道:“这若是给百姓吃了,我们就完蛋了。”
然后他又瞅一眼,似乎不是给难民吃的,因为他们并不会给难民发点心。
兰泽想不出来太多,只知道不能让人吃坏,他教士兵道:“秋雎和芒束尾巴都是黑色的,但是秋雎中间有一条红色的线。”
“你记得把剩下的都挑出来。”兰泽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有毒的秋雎都挑出来,担心被小孩子捡到,他单独放起来,打算晚些扔掉。
他在难民营待到晚上,到晚上的时候兰泽才知道谢景庭提前走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坐贺玉玄的马车回去,兰泽还在生贺玉玄的气,不大想搭理人,贺玉玄坐在他身旁,对他道:“还要多亏小泽,今日有了新发现。”
兰泽没理人,贺玉玄自己一个人也说的下去,对他道:“今日在那人身上发现了云州宋氏的令牌,那些盗贼果然和前朝余孽有关。”
马车停下来,有侍从上了点心,兰泽原本没怎么注意,他平日里吃的点心多,如今一眼便能认出来,这点心是用芒束所做。
兰泽目光落在点心上面,他回想起来下午士兵在分拣秋雎和芒束,耳边贺玉玄还在关心他,他瞅一眼贺玉玄,问道:“你有没有银针?”
贺玉玄略微垂眸看着他,兰泽瞅到了贺玉玄用的玉冠便是银制。
眼见着兰泽爬到他身上要拔玉冠,贺玉玄连忙把人按住了,略有些无奈,“你要银针找人拿便是了,小泽,不准这般。”
兰泽于是不乱动了,只是他如今在贺玉玄怀里,贺玉玄一碰到他便有些不愿意撒手,他注意到贺玉玄眼眸中略微发生了变化,他连忙把贺玉玄推开了。
险些让这个混蛋占到了便宜。
凤惊进来时,兰泽匆忙地把贺玉玄推开,他接过来银针,银针方刺进点心,尾部立刻变得深黑。
有毒的点心是送到贺玉玄这里的,贺玉玄自然注意到了,兰泽瞅贺玉玄一眼,慢吞吞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不喜欢吃芒束,芒束在蜀郡四处都是,这又是蜀郡特产,送上来并不稀奇。”
兰泽难得聪明一回,很快就明白了,兴许是有人要害贺玉玄。
因为点心不止有芒束,若是他在,一定会吃其他的,兰泽于是用银针试了一番,其他的都没有,只有芒束做的点心有毒。
“小泽,我未曾得罪过什么人,”贺玉玄目光定在银针上,对兰泽道:“若说得罪,兴许算得上的,只有谢景庭。”
“他一向算的清楚,连小泽的喜好都算了进去。”贺玉玄面上没什么表情,那盘点心放在桌上没有人动。
“督主若是想害你还不容易,何必用下毒,而且今日我都看见了,分药材的是士兵,是你自己的人,和督主无关。”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看着点心又有点忧愁,蜀郡当真是危险的地方。
兰泽提醒道:“你近来最好小心一些,不要死了。”
“小泽是在关心我吗。”贺玉玄若有所思地问。
到了城内府外,兰泽小声呸了一口,瞪贺玉玄一眼,对贺玉玄道:“你说话不要这般黏糊。”
“还有一件事,以后不准在外面一直看我。”
兰泽下了马车,身后的人还跟着,他转身看着贺玉玄,问道:“你送到这里便是了,不必跟着我。”
“我陪小泽进去。”贺玉玄缠着他。
兰泽说不必,贺玉玄一直跟着他,他没办法,只好走了没人的后门,这里的地形他尚且没有摸透,兴许后门离他住的地方很远。
“你若是再不回去,兴许茶水被下毒了都不知道,还不赶紧回去查一查。”兰泽说,他视线一直留意着周围,生怕有人看见了。
“不要再跟着我了。”兰泽停了下来,他略有些生气。
“小泽在害怕什么,若是你不愿意跟督主说,我可以说,告诉他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兰泽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他还要说什么,手腕被贺玉玄握住,贺玉玄略微垂眸,对他道:“小泽亲一下我便回去,日后也不会说这种话,如何?”
“反正我们又不是没亲过。”
那一双眼含情脉脉的,温柔地盯着他。
兰泽才不上当,然而贺玉玄把他困在廊沿和立柱之间,对他低声道:“小泽上回是怎么做的,这次怎么不会了?”
“贺玉玄——”兰泽脸上涨红,倏地,他眼角扫到了什么,那一角熟悉的玄色衣袍立在廊沿尽头,对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在此刻突然便改了主意,心里不好的心思冒出来,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还抓着贺玉玄的衣角,眼眸瞅着那一角衣袍,主动微微垫脚吻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心里却又隐隐知道,若是谢景庭出来拦住他,他便可以找借口不介意谢景庭曾经没有救他。
毕竟谢景庭是在意他的。
第53章 喜恶同因
暮色被云层吞并, 整座府邸笼罩上一层昏暗的光,廊沿落下的阴影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地平线。
“督主,宋和如今被困在牢房里, 那里有贺玉玄的人守着,他上回受了伤,现在牢房里有重兵把守。”
云州宋氏,第三子为宋和,当年宋氏夫妇察觉出朝中异样, 提前将宋和送走。宋和被流放时尚且年幼,如今十余载过去, 当年的世家公子成了蜀郡流寇。
谢景庭大半个人融在阴影之中, 视线扫向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如璨的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两人身上停顿。
他好一会没有回复,引得侍从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主子, 不要忘了我们来蜀郡的目的, 上回主子前去追人,险些落入陷阱之中。”
谢景庭大多数时候心境都非常平静, 没有波澜,他的心脏仍旧在麻木平和的跳动,血脉在缓缓流淌。
从十五年前那一晚的雪夜起, 他便被抽去了七情六欲, 此后情绪再无波澜。
他收回了视线, 周围的树影重新开始晃动,沙沙而鸣转纵消陨。
“这般, 今天晚上便行动。”谢景庭交代了侍从一句, 身形消失在转角处。
那一角玄云纹衣袍消失, 兰泽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他的心情变得忽明忽暗, 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
他脸上情不自禁地红起来,觉得异常丢脸,方才是他头一回探出壳子,伸出柔软的内里。
然而谢景庭未曾回应,甚至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兰泽胸腔处有些闷,他觉得又丢脸又难过,还有几分未知情绪混合在一起。
因为他亲了贺玉玄一下,贺玉玄抱着他不愿意撒手,眸中的情绪略有些灼人,他看贺玉玄这般,几乎能够看见自己在谢景庭面前的傻样。
是了,谢景庭对他一直都是忽冷忽热,心情好了便给他一些温情,心情不好时便敷衍行事。
他对谢景庭不过可有可无,如今谢景庭给予他的一切都已是恩赐。
兰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巷子遇见的小狗,他喂小狗不过是一时兴起,小狗却因为他的一时施舍,每日都围在他身边摇尾示好。
他如今也成了心碎小狗。
兰泽有一些想哭,他方眨眼,贺玉玄便用拇指拂去了他的泪珠,低声问他道:“小泽生气了吗,若是不愿意不亲便是了,我方才在逗小泽。”
他现在看见贺玉玄便烦,他瞅贺玉玄一眼,眸中还蓄着泪,软声道:“都怪你。”
兰泽生气地把错推在贺玉玄身上,然后推开了人,自己擦了擦眼泪。
“你回去吧,明日不要来找我。”
贺玉玄看出来他心情欠佳,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原地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人,最后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兰泽。
“好,我明日不过来,小泽自己去买些吃的,难过时吃些点心便好了。”
兰泽抱着怀里的银子,看着贺玉玄如此,被堵的说不出话,贺玉玄处处都顺着他,让他挑不出错来。
他最后轻轻哼一声,抱着银子回去了。
他晚上时没去找谢景庭。谢景庭也没有传唤他。
兰泽在自己的床头揪着布偶娃娃,谢景庭不救他,谢景庭不在意他,他为何心里会这般难受。
以往他与贺玉玄在一起,谢景庭都会不乐意,还会惩罚他一番。如今他和贺玉玄亲嘴巴,谢景庭却无动于衷。
兰泽脑袋有些乱,他心里闷闷地难受,像是有一颗石头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他讨厌这般的感觉。
他小时候给别人交朋友,因为他比常人要笨一些,和他玩的孩子都看不起他,经常欺负他嘲笑他,他那时也非常难受。
哪怕经常被欺负被嘲笑,他还是愿意和对方玩,因为比起被欺负被嘲笑,他更害怕的是没有朋友。
后来娘亲告诉他,这般不对,若是有人让他觉得不舒服,让他难过,他不应该再靠近对方。
他应该爱自己多一些。
明明前两日谢景庭还带他出去买东西,兰泽抱着木偶娃娃默默地掉眼泪,他似乎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接下来两日兰泽都没有出门,谢景庭未曾传唤他,似乎压根不想见他。
第三日的时候,孟清凝过来了一趟,因为孟清凝问了他,谢景庭这才传唤他。
“我们派去的人死了好几回,全都杳无音信。今日我特意来寻督主,想要过去看看,此事实在蹊跷至极。”
兰泽在一旁听着,主位上的谢景庭依旧是那般模样,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道:“此事孟大人找贺玉玄更加合适,河堤在京中归工部审批,贺大人在刑部,与工部素来交好。”
孟清凝闻言摇摇头,目光清明了些许,对谢景庭道:“督主,此事只能由你插手,前几日我查出来……这里的督察院与京上世家有联系。”
“凭借贺大人,此事兴许会不了了之……贺大人的身份,没办法继续往下查。”
“蜀郡连年水患,此事若是不查清楚,便是我大魏龋齿。千里之堤,往往溃于蚁穴,这般的道理想必督主更加明白。”
“督主仁慈圣心,想必不忍蜀郡百姓历代受苦。”
这殿中只有三人,兰泽总觉得自己似乎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以贺玉玄的身份都不能往下查……兰泽背后窜上来一股冷意,兴许是蜀郡时常落雨,凉意一并吹了进来。
“我只是提议,望督主再三思虑。”孟清凝说。
谢景庭并没有考虑太长时间,对孟清凝道:“孟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此事我会派人去查,还要劳烦孟大人同我一并走一趟。”